靜月的心思是何等的敏銳,一見趙謙的神色,就知道趙謙有些不對勁,她順勢倚進趙謙的懷中,抬頭問道:「這是怎麼了,誰又惹你了?」
趙謙埋首靜月的秀發中,悶聲悶氣道:「你要成佛,我要下地獄,咱們還得分開,是不是?」
靜月聽趙謙如此一說,卻是笑了起來,拉住趙謙的手,牽著他回了房間,一路上,溫言慢語問道:「你也看了那麼多佛經了,也旁觀了那麼多因果了,我且問你,你能出身富貴,出身皇族,卻是因了什麼緣故?」
趙謙聽靜月忽然提出這個問題,卻是呆了一呆,想了想後才答道:「前世因,後世果,自然是我前世修來的。」
靜月點頭道:「不光是前世,而是許多世修來的。世人都道生於富貴慈善之家的人是命好,卻不知,這命,正是自己修來的。你幾世累積善行,因此這世投生了皇家,享受榮華,福運亨通。」
趙謙摟著靜月歎道:「別的都還罷了,能娶了你為妻,肯定是我哪世修來的。」
靜月笑道:「這話算是對了,你我之間,本就是有淵源的。」當下,將自己與趙謙的過往恩怨細細講與趙謙聽。
趙謙到此時,才明白為何靜月對他一味容忍,一味寵溺,一味教化了。
原來,小尼姑還真是自己行善修來的。
聽到靜月是報恩來的,趙謙反倒笑了,心中的陰霾頓時一掃而光,高興道:「小尼姑,照這麼說,你這輩子肯定是不能丟下我了?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靜月見他如此開心,只是含笑不語。
趙謙驚詫道:「怎麼?咱們能相守一生不好麼?你不願意?」
靜月笑道:「我再問你一語,你可知世上有什麼是勝過夫妻之樂的麼?」
趙謙被靜月這一問問的有點摸不著頭腦了,反問道:「我說的是感情,和你說的夫妻之樂有什麼關系,小尼姑你真俗,情是情,欲是欲,我想與你共度一生是情,你想與我夫妻之樂是欲,小尼姑,閉關幾天,是不是想欲我了?今日房中無火魁,正是好日子,來欲我吧!」
看著對她上下其手的趙謙,靜月恍然一笑:「你說的對,我是俗了。情果然是情,欲也果然是欲。我倒不如你看的通透了。」
趙謙將靜月橫抱而起,向著床榻大步奔去:「俗就俗吧,俗了好,等咱們欲完了,再來談情!」
談情也罷,說欲也罷,敬王府大門一關,敬王爺又閉門謝客了。
靜月似乎被趙謙說的想通了什麼,終於不復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了,臉上慢慢的帶上了女子的溫柔。
對小趙忞,疼愛有加,噓寒問暖的十分周到。
對小硯台,靜月也並未喊什麼降妖除魔,而是在它的身上輕輕撫過,幫它加持了一點佛力,把個小硯台歡喜的,連連向靜月道謝。
對趙謙,也不似以前那樣總有幾分冷清模樣了,而是和趙謙更加恩愛,幾乎形影不離了。兩人出則同行,入則同臥,就連看經打坐,也往往是在同一間佛室裡。
又過了半年時光,靜月決定再一次閉關,而這一次,她邀趙謙一起閉關。
對閉關,趙謙一直有些敬畏。
閉關的,好象都是高僧,從來沒有聽說過小沙彌閉關的,自己夠格麼?
靜月看破了趙謙的擔心,笑著安慰他道:「無妨,這次閉關,你有機緣的。」
趙謙知道靜月肯定是知道些什麼,也不反對,兩人安頓好小趙忞,遂封閉了佛堂,開始了閉關。
佛堂是在靜月昏睡的時候,趙謙著人建的,裡面的只供了一尊觀世音菩薩的法像。佛像前面,只擺了兩個蒲團,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靜月將一個蒲團遞與趙謙,自己在另一個蒲團上坐了下來。
待趙謙在她面前坐定,靜月囑咐他道:「閉目靜心,定性凝神,摒棄雜念,緊守靈台。」
趙謙依靜月的吩咐,安穩靜坐,閉上雙目,雙掌合什,心神沉寂。
入定之初,趙謙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麼異常,眼皮顫動,眼珠也總是轉來轉去,身體也坐不太穩,總是有些搖晃,心思也定不下來,東想西想,想前塵想往事,想兒子想靜月,沒有外人干擾,塵事卻更加熱鬧在的他腦中跑來跑去。
坐了沒多久,趙謙只覺頸痛腰酸,心神厭煩,他豎起耳朵聽了聽佛堂裡的動靜,感覺對面的靜月並沒有發出一絲聲響,趙謙就偷偷的睜開了眼睛。
靜月仍端坐在他的對面,指拈蓮花,閉著雙目,神態安詳,並無一絲疲累之色。
趙謙看著靜月閉關的樣子,又想了想自己,不由心生愧意,又閉上了眼睛,試圖再次入定。
任由身子都坐麻了,趙謙仍是安坐不動。在經歷了胡思亂想的階段之後,趙謙感覺耳邊似有聲音如同潮水退去一般,世界一下子在耳邊清晰了起來。
透過佛堂的門,趙謙聽到了微風吹過天空的聲音,樹葉嘩嘩做響的聲音,這聲音在他耳邊不斷清晰放大,宛如風是從他身邊吹過一樣。
漸漸的,樹葉抖動的聲音逐漸褪去,趙謙又聽到了蟲子啃食樹葉的聲音,鳥兒振翅飛過的聲音,螞蟻爬過地面的聲音,青草撥節生長的聲音...一只蛐蛐,在牆角唱著永不知疲倦的曲子,兩只鳥兒站在枝頭,嘰嘰喳喳的聊著別人聽不懂的話題...
在這些聲音中,趙謙新奇的感受到了另一個充滿了生機和活力的世界。
此時此刻,他體悟到了靜月曾經說過的:眾生平等,萬物皆有靈性。
趙謙慢慢體會著,慢慢感悟著,不知過了多久,他竟然能聽到更遠的聲音了。
他聽到了丫環們商量著繡花的花樣,他聽到了小廝們在討論哪個姑娘漂亮,他還聽到了廚子的磨刀聲,馬夫的喂馬聲,還有硯台教小趙忞背《道德經》的聲音...
整個世界就這樣清晰又生動的傳入了他的耳中,趙謙只覺得自己如同化成了清風一般,清風所到之處,自己必定將那裡的種種聲音一一收入耳中。
自己就如同和天地融為了一體一樣,快樂不可名狀,滿足不可名狀,自在不可名狀,歡欣不可名狀。
這種狀態也不知持續了多久,當各種聲音紛至沓來,又如潮水般退去的之後,如同天光乍現,趙謙忽然感覺到了光。不是看到,趙謙的眼睛並沒有睜開,而是感覺,一種很深刻的感覺。
那是一片耀眼的金光,那金色的光芒太過純正,趙謙不得不避其光芒,才敢再次去感受。
待他看清這片金光後,趙謙吃驚的發現,在這金色的光芒中,他看到了靜月。
靜月正立在一個書架旁邊,手中捧著一本奇怪的書。
那書是灰色的,似乎裹了一團霧氣在緩緩流淌。而靜月,凝神肅立,似乎正在體悟這麼書。
趙謙仔細看去,想看看靜月在看什麼,可惜任他如何看,那本灰色的書仍是一團灰色,根本看不到上面有字。
那靜月是在看什麼?
趙謙努力的想靠近靜月,看的更加清楚一些,卻猛聽得耳邊一聲大吼:「呔,何人大膽,擅闖佛門聖地,還不退去!!」
趙謙猛的一驚,就從入定中醒了過來。
他剛一睜開眼,就看見對面的靜月,也緩緩睜開了眼睛。
「我道你有機緣,還真就有機緣了,那種地方,你第一次入定竟然就能去,我還真有些佩服你了。」靜月望著趙謙,好象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趙謙急忙追問道:「小尼姑,我剛才看到的,不會是真的吧?你剛才在看那本灰色的經書?那是哪?你怎麼去的那?」
靜月笑的很神秘,只回答了趙謙一個問題:「是真的,莫要問,莫要問,你好好修行,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從入了回定,當了回清風,聽了回世界之後,趙謙喜歡上了閉關,喜歡上了靜坐,也喜歡上了入定。
在入定中,每每讓他能感覺到和世界融為一體美妙滋味,此時此刻,他才明白了靜月當初的問題,原來,這世界上,果然有比男歡女愛更為快樂的事情。
不過,這種快樂雖然要比男女之事更舒服,更美妙,但趙謙仍是覺得,有情字一牽,自己寧願和小尼姑做夫妻之事,也不願獨自一個人共享這天地之樂。
有快樂的事,無法與心愛的人分享,那快樂也就成了不快樂了。
趙謙自從看到靜月看那本灰色經書之後,就隱隱的感覺到了,自己和靜月,不可能會白頭偕老了,不可能會相守一生了。
那本自己看不懂的經書,就是靜月的使命,就指引了靜月的歸宿。
那種莫大的神通,不是自己所能企及的,也不是自己所能阻擋的。
想通了這個問題,趙謙著實沮喪了些日子,好在靜月能眉聽目語,很明白趙謙的心思,每每溫言相勸。
趙謙琢磨著她的意思,怎麼感覺兩人的關系似乎不是那麼簡單,也不會那麼快結束。
知道自己打不破靜月的啞謎,趙謙索性不去再刨根問底,榿人憂天了。
他只更加珍惜眼前人,更加珍惜與靜月相處的時光了,花前月下,床頭廊腳,都曾留下了兩人相偎相依的身影。
可惜好夢易醒,嬌花易落。
忽一夜,趙謙在睡夢中被靜月推醒。
靜月在趙謙耳邊輕輕問道:「十年夫妻,足未足?」
趙謙迷蒙著困睡的眼睛,含含糊糊回答道:「不足,十年哪夠,我要和你永永遠遠在一起才好呢。」
靜月似乎歎息了一聲,再也沒有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