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廳裡有一架三角鋼琴,譜架上擺有一本琴譜,扉頁手寫的名字是DevinLi,字跡娟秀像是女人所寫。黃鸚捧著這本琴譜,挑了挑眉,「阿姨——」
阿姨在大廳澆花,也就順便帶著水壺,一路應聲小跑過來。
這家裡的傭人都是老一批,屋主兩年不回,他們就負責裡外打掃,保持原樣。
阿姨瞧見她舉起的琴譜,都不用想便解答說,「那是李小姐的,她常常來,偶爾就會練練琴。」
黃鸚若有所思地點著頭,琴譜在手裡拗了拗,去借了把剪刀,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將琴譜慢條斯理地撕開、剪碎,撥到一團,扔進垃圾桶。
神清氣爽。
路過一旁的傭人,紛紛裝作沒看見。黃小姐才待沒幾日,陳先生對她的重視遠遠超出所有人想像,在這個家裡她可以無法無天,毀掉一本琴譜又算什麼。儘管陳先生和她發生爭執的時候,嚇人的一幕,猶如昨日。
頂著天花板的長窗外是翠綠層疊的樹林,小桌上一盒點心掀蓋放著,黃鸚靠在躺椅中,一邊捏著咬了一半的杏仁餅,一邊翻著雜誌,一頁頁折起裡面喜歡的服飾,決心要開始享受闊太的悠閒生活。
可是門鈴一響,雜誌『啪』地掉下,她已經勤勞地跑了出去,比阿姨還快一步。門前監控屏裡是個眉清目秀的青年。
陳若寧也沒想到開門的人是她。因為直面日光照射,曬得她皮膚澄淨,不自覺眯著眼睛,穿了件深藍上印著粉白花朵的裙子。
他回神,笑著說,「帶了禮物送你。」
黃鸚還沒表示自己不大好意思收,他遞出握著的拳頭,她條件反射地去接。
陳若寧在她掌心留下一小簇南方莢□的果實,紅豆那麼大,帶著兩片軟葉子。
黃鸚正打量這小東西,突然被一隻手揉了下腦袋,抬眼就見陳若寧拎著行李箱,從她身旁走進門廳。
望著他上樓的背影,黃鸚摸了摸髮頂,倒是沒放在心上,提起胳膊搖晃著一簇可人的小豆子。
陳若寧回到自己的房間,簡單的整理完行李,從通往大廳的樓梯走下。樓梯是鐵藝旋梯,連接一樓瓷磚地的另一面,有著半弧形的圍欄,圈住嵌進地下的淺淺魚池。
在一層層樓梯踏板之間,陳若寧瞥見有人蹲在底下,光滑蓬鬆的鬈髮蓋住她彎彎的背,他也蹲下。
黃鸚捏碎了糕點,在餵魚。
陳若寧不吭不響,觀察了她半天,隔著樓梯板問道,「陳叔不在?」
剛剛就聽見了他下樓的聲音,黃鸚沒被嚇著,也沒抬起臉瞧他一眼,只是點了點頭。
陳若寧索性坐在樓梯上,似從身後傳來一些英文對白,轉頭望進側廳,電視機裡播放著槍戰影片,沙發背上是兩個男人的後腦勺。
大概是陳先生叫來守她的馬仔。陳若寧想著回頭,往下挪了兩層,蓄意小聲說,「要不要溜出去?」
黃鸚頓住,緩緩仰頭,抬著尖尖的下巴頦,明麗的眼睛盯住他,「去哪兒?」
陳若寧笑了說,「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花花世界與陳宗月,於她而言最具誘惑力的兩樣東西。此刻陳宗月不在眼前,面對風情萬種的迷離之城,黃鸚定力全無。
日落之前回來,沒關係的吧。
陳若寧假裝閒逛到花園,找到她正小心翼翼掰開鎖的一扇窗,他在外面瞧著窗戶裡的年輕女人,日光這麼投映著玻璃,好像一幅水彩畫。
她留意著屋中,輕輕推開窗,一隻一隻,扔出自己的一雙低跟涼鞋。陳若寧猝不及招架,接得慌慌忙忙。
黃鸚爬上窗沿跳出來,裙布印得八仙花,彷彿都要掉落在綠色的草坪上。
午後鮮盈著陽光,她踩著刺腳的短草,一邊穿鞋,一邊跟著他逃跑。
不到澳門最流金溢彩的夜間,賭/場只有一樓正场業,侍應抱著好幾顆晚上榨汁用的鮮橙樓上走過,沒抱住,一顆橙子咚咚咚地從靜止的扶梯滾落。
辦公室裡,陳先生一身漆黑衫配黑褲,環臂坐在對面,就算不出聲都壓人矮到地。
翁佩玲穿著阿輝不懂從哪個爛攤撿來的衣服,素面朝天的容貌顯現疲態,氣不足的說著,「香港差佬抓了多少三合會頭目遞解出境,得周老無事一身輕,他同警/署的人,一定有勾結,你告到反黑組,夠判他坐到死啊。」
陳宗月辨不出情緒地笑了笑,「這麼容易,我還要同你談話?」他鬆開臂,俯身離她近一些,「他現叫人活埋你啊,你仲幫他隱瞞?我是你,死都要拖住他了。」
「你以為我不想呀?我真……」真不清楚周陳駒到底有什麼把柄露出在外,翁佩玲好似靈光乍現,趕不及回憶完整就說著,「前幾年,馬場爆炸死幾十傷幾百的新聞!是他呀,他要搞垮馬會原來那些人,就同台/灣幫交易,製造爆炸!」
翁佩玲略顯激動,「有證據的,有交易他就有賬啊!」
相比之下,陳先生冷靜的問,「賬在哪?」
一句就使她蔫癱下去,臉上諷刺地扯出笑,「我又點知,他可能話給我知?」這個世界上難道還有周陳駒信得過的人,她忽然記起,「有個人,應該知道……」
「誰?」
翁佩玲直視著他,反問,「除了周秀珍,誰在他身邊待最久?」
李佳莞進門脫下寬沿的遮陽帽,鞋跟踏著地板快步到客廳,奔向那位戴著眼鏡的老人,開心地喊道,「爺爺!」
周陳駒從報紙裡抬眼,又低頭裝讀報,哼著說,「邊個啊,是我孫女呀?你還知道回來,放假就淨記得探你陳叔,不記得你阿爺?」
李佳莞捏捏他的肩膀,撒嬌道,「那是因為我都沒去過上海嘛,這不是馬上請假回來了?」
周老不買賬,「你自己不想上學,不要用我做藉口。」
李佳莞到他身邊坐下,三指豎起說道,「我對天發誓,真是想回來孝順你!」
周老嘆氣,「唉,我不信你都不行啦。」
李佳莞笑著又給他捏肩,瞥著傭人提她行李上樓,再四處望瞭望。雖然她不怎麼喜歡翁佩玲,還是好奇,「怎沒見到翁太?」
周老『哦』了一聲,說道,「她話想家,就返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