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屋村的第五天。
窗框上原就釘有釘子,黃鸚只將紗巾剪出幾個小洞,踮起腳掛在百葉窗前,日光透過墨灰底色大朵大朵的玫瑰花,盯久了讓人打出困頓的哈欠。
從家裡出來,務必要扣緊門網,最近她以逛街購物為生,優哉游哉從置地到皇家堡,總是拎著名牌店的大包小包回來,因此聽到些關於自己的坊間傳聞,比如,二樓的小富婆。
小富婆黃鸚攥住一扎零錢,趴在過道邊上下望,好像家家都有棉布衫,飄在晾桿上。
在茶餐廳飲下午茶的人不少,門前就有擺賣酥皮蛋撻。來得正好,有一批蛋撻出爐,否則還要再等好久,鐵盤烘得烏黑,焦黃底托不咬都懂它的酥脆,盛著油黃小山丘般的餡,冒著蛋奶香氣。
黃鸚買了兩杯絲襪奶茶,一杯打包一杯現喝,提著兩盒半打蛋撻原路返回,地形的原因到處是階梯,一層又一層走不完。門外用椅子當桌子,坐在石階上寫作業的女孩子叫靜怡,是正讀小六的學生,在她很小的時候,全家從瀘州搬來香港居住。
與她認識是前幾天晚上,黃鸚洗了碗櫻桃剛剛窩進沙發裡,就有人敲門。開門見到一個綁著馬尾,穿著棉布無袖裙的小女孩,舉起一隻印著Rolx字樣的小袋子,「是不是你的?」
今天回到家裡就找不見這只表,直覺告訴她是丟在路上了,已經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懊悔過一輪,沒曾想竟然還能失而復得,黃鸚連忙拉開網門,一邊伸出手要接,一邊道著謝,「對,謝謝……」
小女孩胳膊唰地收回去,讓黃鸚抓了個空。
「你先說,多少錢買的?」
黃鸚一愣,使勁回憶了一下,報了個數字。
女孩防著她搶似的,警惕地瞄一眼掌心藏著的小票,再把袋子遞給她,又問,「這是男表,你買男表做什麼?」
黃鸚接過,「送我男人呀。」
「我怎麼聽阿嬤說,你一個人住這。」
「我只是暫住,過段時間他就來接我走了。」
女孩『哦』了一聲,馬上唸唸有詞地抱怨,「你下回可別這麼馬馬虎虎,給別人撿走就不還你了……害我敲了一晚上門!」
靜怡埋頭啃著指甲苦思作業,一盒蛋撻空降而至,她興奮地扒下塑料袋,打開盒子捏出只熱蛋撻,一口咬下,酥酥脆脆的皮屑掉在手心。黃鸚往奶茶裡插上吸管,也放在椅子上,抹過裙襬坐在她身旁,拾起地上的扇子對著自己扇起來。
那晚以後,黃鸚和她算是交上忘年好友,如果遇到會做的題目就教她,但一般是她教黃鸚廣東話。
身後敞開的門裡,傳出剁砍砧板的剁菜響,細細聽,還有鍋中燒水的咕嘟咕嘟。
好像瞧見了停在小腿上的蚊蟲,黃鸚急忙跺跺腳,用扇子打著腿。靜怡幹掉一隻蛋撻,還要吸走手裡的碎屑,再開始第二個,「其實粵語很簡單的,多聽聽歌就會了根本不需要人教,像黎明的歌啊都好好聽。」
黃鸚故意逗她說,「可我鍾意華仔。」
靜怡蛋撻也不吃了,要跟她理論,「黎明的歌有他自己風格,什麼都敢嘗試,今年勁歌最受歡迎男歌手一定是他!華仔唱的沒他好!」
黃鸚忍住笑,「但是在他們四個裡面,我覺得華仔最帥。」
靜怡覺得荒謬地直搖頭,「你瞎了你瞎了……」
黃鸚見她把臉轉回作業上,就對住她耳朵喊,「華仔華仔華仔華仔!」然後大聲唱他的歌,「Mmosll,讓愛火花灼熱你和我,情像美酒每一滴昏醉心窩——」
靜怡抱住耳朵尖叫,「啊——」
隨即剁菜聲停下,傳出靜怡媽媽的聲音,「叫什麼叫!一下午了你作業寫完了嗎?!」
靜怡只得氣鼓鼓地握住筆,繼續苦戰作業。
靜怡媽媽往門外張望,又說道,「今晚我包了雲吞,你留下來吃飯吧?」
顯然是問黃鸚,所以她扭過身子,對門裡喊道,「好呀。」
靜怡瞥著她,「你真不客氣。」
黃鸚伸去掐她的臉蛋,「你還吃著我的蛋撻呢!」
蝦仁雲吞出鍋,白瓷碗邊缺了個口,湯麵上浮著韭黃。黃鸚與靜怡爸媽一起,圍坐在燈下吃著,雲吞肉餡飽滿,捲心菜鮮甜,加了馬蹄碎,有點脆脆的口感。
頭回嘗到靜怡媽媽的手藝,黃鸚不免稱讚一番,靜怡和她爸爸不像黃鸚沒見過『世面』,一個邊吃邊默背英文單詞;一個面對電視機,點評一下時事熱點。
此時的新聞正播著,由麗華集團委派進立法會的親信,基本鎖定上海籍人李君粲,但李君粲也不是省油燈,除了光喊著自己清清白白之外,還付諸行動地將污衊他的人告上法庭。
當晚,黃鸚第一次躺在這間屋子的床上,做了一場夢。
當它是夢,因為他僅逗留一晚。
整間屋子就只有外頭一架空調,是關起臥室的門忍受悶熱但有安全感,還是開著門讓冷氣進來之間,黃鸚選擇了後者,這麼睡了幾天也習慣了。
。
凌晨左右入眠睡意很淺,一陣咯吱咯吱地慢慢響,驚醒了她,無需辨認就是最外面的伸縮門,然後是木板門開鎖的聲,有人進屋了!
這個瞬間,黃鸚以為是家裡進賊,懺悔自己這幾日過分招搖,準備先把臥室門關上的時候,一個男人出現在漆黑的門外。
光憑身形就能認出他,黃鸚鬆一口氣,「嚇死我了……」接著又朝他伸出胳膊,讓他快一點抱住自己散發著沐浴露香氣的柔軟身體。
空調冷氣吹著百葉窗前的紗巾,他攬著她側臥在床,下巴在她頭頂壓著,輕輕拍她的背要哄她入睡。黃鸚便感覺有東西硌著她,把手別到後面,幫他摘了掛在腕上的串珠,也就順便扔下,噠一聲掉在涼蓆上
「你就這樣來了,要是被人看見了怎麼辦?」
「不過來瞧瞧你,我實在不放心。」陳宗月的聲音時隔多日未聞,沉沉醇厚,聽得她通體舒暢,腳心還蹭了蹭他的腿。
男人略帶粗糲的手伸到她綿衫底下,摸到她的小腹,呼吸都好似深嘆,也不開口責怪她的任性。
黃鸚把他的大手撈出,放回自己腰上,再重新抱住他、貼著他,閉上眼睛,「我給你買了只勞力士,幾乎花光了身上的錢,還差點讓我弄丟了。」
跌入真正的睡夢之前,她喃喃說著,「……藏在我的包裡,你記得帶走。」
天亮的時候,隔壁人聲大作,黃鸚扯起被子掩過頭,翻個身不打算起床,手臂壓到了什麼,迷迷糊糊地撿出來一串沉香珠。照早晨慣例發呆幾秒鐘,隨後她撐開五指,將這一串沉香珠滑進自己腕上,有點大了。
興沖沖掀被下床跑去翻了翻包,黃鸚就挑起眉,不僅勞力士錶不見,還多出一沓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