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飯局過半,賀天蓮忽然問,「洛臻,你是不是再過一個禮拜就回學校?」

  洛臻吞下嘴裡的桂花鴨肉,想了想,「是,有問題?」

  「沒。」不咸不淡的笑容,「記得領了工錢再走。」

  洛臻大笑,「你不給我還不走呢。」

  莫珩抬起頭,眉宇微微擰起,「你要回美國?」

  洛臻手上的筷子指指莫珩,「這位同志明顯不關心我。沒畢業自然要回去再接再厲,哪像你,都做祖國棟樑好多年。」

  莫珩的眼色沉了些,「我知道。」只是,一時忘記……忘記,你還要走。

  「呵。」洛臻笑,「知道就好,回頭給姐姐備一份歡送禮啊,越大越好,越貴越好,不大不貴本小姐不收的。」

  賀天蓮頗感慨,「強盜邏輯。」

  莫珩忽然陰沉著臉站起,「我去抽根菸。」

  「餵。」

  洛臻起身,賀天蓮伸手按住,「男人抽菸,你湊什麼熱鬧。」

  莫珩沒有回頭,邁著步子走向走道,轉彎,不見蹤影。

  洛臻收回目光,移到賀天蓮臉上,「賀老大,你故意的吧?」

  「什麼?」

  洛臻坐下來,「即使你是我老闆,我還是要說——佛口蛇心。」

  「誹謗。」賀天蓮笑,側頭看向走道處,「我想我還沒有那麼大的能耐。」

  洛臻拿起桌上的咖啡杯,沒有喝,轉著,片刻後苦笑一聲,「他並不在意我,至少,不是唯一的在意,我不想自討沒趣。」

  「洛臻。」

  「啊,賀老大。」洛臻放下咖啡杯,歪頭看賀天蓮,「歡送禮,聽到要求吧?別買錯。」

  賀天蓮無奈搖頭,最後只說,「紅包可以嗎?」

  洛臻摸摸鼻子,「那也成,不過,紅包越大越好,越貴越好,要求一樣,哈。」

  「你的賴皮到底跟誰學的?」

  「自學成才。」

  「天才。」

  「那還用說。」

  賀天蓮低笑,「高傲自負了不是。」

  幽暗的走道上,莫珩閒雅靠在窗戶邊,微垂著頭,左手指尖的香菸揚起悠悠雲霧,表情在氤氳青煙中模糊。

  抬起手,將香菸湊進嘴邊,吸了一口,緩緩吐出。

  洛臻去前台要了杯冰水,這次特意讓他們裝紙杯,免得手滑摔碎,沒有直接回餐桌,繞過高大的盆栽,拐進走道。

  安靜的走廊上,那道熟悉的背影站立在廊道的窗戶旁,洛臻輕聲一嘆,緩慢踱步過去。

  莫珩抬手吸菸。

  洛臻將他手上的香菸接過,放到自己嘴邊吸一口,然後是一長串的咳嗽聲。

  莫珩從愣怔中回神,奪過香菸,扔進一旁的垃圾桶中。

  「你一個女孩子抽什麼煙!」急忙俯身拍她的背,「怎麼樣?難受嗎?」

  洛臻摀嘴悶咳著,「難受。」

  「活該。」莫珩不客氣地說,手不停地拍撫著她的背,「怎麼樣?好點沒有?要不要喝水?」

  懶洋洋的聲音響起,「哪有那麼嚴重?」洛臻直起身子,完全的風平浪靜,看著眼前滿臉擔憂的人,微笑。

  莫珩斂眉,知道自己上當,這個女人,怎麼可能純良到沒有碰過香菸。

  莫珩轉身便要走。

  洛臻眼疾手快拉住他,「莫珩,咱們聊一聊。」

  俊挺的背影僵了僵,「聊什麼?」

  洛臻琢磨兩秒,開啟話題,「我記得,你以前是不抽菸的。」

  莫珩回過身,「你要聊的就是這個?」

  「你的菸癮很重。」

  「然後?」

  洛臻收斂輕鬆的語氣,「莫珩,你是在糟蹋自己的身體嗎?」

  心口一顫,語氣卻很平靜,「什麼意思?」

  「也許是我多管閒事,但是,我希望你以後可以克制一下自己的菸癮,畢竟吸菸對身體百害無一利。」

  靜靜凝視著面前的女子,「你的確多管閒事了。」涼如冰的語調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洛臻一怔,終究還是自討沒趣。

  手插進口袋訕訕笑道,「當我沒說。」洛臻轉身,「走吧。差不多結帳散夥。」

  莫珩一腳跨到她面前,表情複雜,「你什麼時候回美國?」

  「我什麼時候回,跟你沒關係。」洛臻抬頭看他。

  莫珩瞇眼,然後別開頭,「是啊,你要走,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洛臻揚起嘴角,「這算是你的離別贈言?」清楚的,徹底的,回到最初,或者,更絕對的狀態。

  莫珩僵立在原地,手指深深扣進手心。

  他可以無恥地說出來嗎?他可以嗎?如果他夠卑鄙,他可以拿那個來要挾她,然後,然後……

  「洛臻,我突然不想看到你了。」一字一句,沉靜清晰。

  洛臻臉上強撐的笑容消散貽盡。

  「莫珩,你給我站住!」洛臻在原地呆滯五秒,怒聲朝那道背影喊去。

  莫珩停住腳步,背影僵硬。

  「你把話說清楚!什麼叫你不想看到我?」

  「就是……我不想看到你。」

  重複,他竟然重複!一股無名火熊熊燒起來,燒得洛臻猶如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

  手上的紙杯越捏越緊,最後朝那道再一次起步的人影用力砸去!三四米遠的距離,冰涼的水濺開一地,半杯水灑在那件白色襯衣上。

  修長的身影僵得愈加鯁直,動了動,終是起步。

  洛臻記得,那天,眼淚模糊的時候,有人把她輕輕抱住。

  「沒事的,洛臻,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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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早,洛臻在鬧鐘聲中爬起床,發現自己竟然有點頭疼外加喉嚨發癢,野獸般的體質第一次受到衝擊,萎蘼不振,關掉顯示十六度的空調,套上外套出房門。

  昨晚用涼水沖澡,頭髮沒怎麼吹乾就倒床睡覺,現在想想真是後悔。

  打開飲水機開關燒水,翻箱倒櫃找藥,她記得洛太太搬家的時候給她準備不少藥品,連避孕藥都有,現在怎麼感冒清都找不著一包。

  洛臻忠心希望自己的感冒可別嚴重下去,否則會折騰死人的,老實說,她現在就已經覺得渾身提不起勁,頭疼喉嚨疼眼睛疼,特別難受。

  給凌吉雯撥了電話請假,回房繼續睡覺。

  許是的確太累再加上兩顆感冒藥的催眠作用,倒到上床就開始迷迷糊糊起來。

  夏天的風吹進來,窗簾揚起落下,發出沙沙聲響。

  洛臻覺得恍惚。

  以前的夏天沒這麼熱吧……

  老是捧著書看有什麼好看的,莫珩莫珩咱們出去吹吹風吧,夏天的風多舒服呀……別吵……那你陪我出去我不就不吵了嗎,人男朋友都陪的……恩……你明顯不關心我!我室友她男朋友都上樹幫她抓知了去了……哎,那你要知了嗎……

  我是你的,你還要什麼呢,洛臻……

  莫珩醒來的時候,是下午五點,房間裡沒有一絲光亮,坐起身靜了一會,拿起床頭矮櫃上的藥瓶,倒出四粒藥丸服下,沒過水。

  房門被人推開,電燈打開,一室明亮。

  「阿姨說你在家,我還不信。」

  莫珩瞇眸看來人,耙梳了一下頭髮,下床走進盥洗間。

  男子跟過去,「這幾天我應該沒有得罪你吧?」

  莫珩擰開冷水龍頭洗臉,清涼的感覺讓他清醒。

  「你怎麼會在這裡?」洗完臉,莫珩直起身子,由鏡子中看著站在浴室門口的男子。

  邵洋聳肩,「路過。」

  莫珩瞟了他一眼,拿起放在玻璃台上的毛巾擦拭手,側身走出浴室。

  邵洋轉身,站在原地沒有動,「酒味很重。」

  莫珩走到衣櫃前,脫下身上起皺的衣服,拿出一件棉佈白襯衫換上。

  「你的反應讓我覺得自己不受歡迎。」

  莫珩稍扯嘴角,「你少有的自知之明。」

  邵洋雙手抱胸,斜靠到門框上,「事實上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想承認。」忽然想起一事,「今天,慎苓打電話給我——」

  莫珩懨懨然打斷他的話,「慎苓怎麼樣,你不需要跟我說。」

  邵洋呵了聲,「莫珩,有的時候我真搞不懂你。」

  莫珩拿起旁邊椅背上的西裝外套,「還有其他事嗎?」逐客意味明顯。

  邵洋皺眉,「你要出去?」

  莫珩似是而非笑了笑,「你以前廢話沒這麼多。」

  「莫珩。」邵洋從身後叫住他。斟酌了一下,「我記得——洛小姐有個朋友姓連,她的場子不怎麼乾淨,近期市裡要嚴打。」

  莫珩聽到「洛」字時胸口頓然一窒,「你可真是個好警察。」

  「警察只是一份職業,你以為中國的警察有多正義。」邵洋說,「洛臻——」

  「你最好離她遠點。」

  邵洋一愣,笑起來,「莫珩,你現在以什麼身份跟我說話?我的表兄弟,還是,她的前任情人?我以前一直在想,那個讓你酗酒成性、染上菸癮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你知道,從小到大,你的正經八百都讓我心生敬意,所以,我好奇,非常非常好奇。」停一停他道,「不過,洛臻這人滿難接近的,聰明,狡猾,必要的時候,可以非常絕情。」

  莫珩回身,「你認識她多久?你瞭解她多少?」

  邵洋揚眉,「我說了我對她好奇,而這份好奇可以讓我去深入瞭解她。」

  「行了。」莫珩的臉色不變,聲音亦是平靜無波,似乎他說的話題再無趣不過。

  邵洋卻似乎來了興致,接著說道,「你畢業後去考那家跨國公司,什麼原因,我現在似乎有些明白,你不能主動去,但是,如果是被動,那麼就是情有可原,她提早回來,不,應該說,她臨時回來,你措手不及,你——」

  「邵洋。」莫珩終於正視他,黑色的雙眸蒙上一層冷意,「別不識好歹。」

  邵洋苦笑,最後開口,「莫珩,當年唐大哥落水淹死,不是你的責任,慎苓受到刺激,情緒不穩也不是你的責任,為什麼這麼多年你都不能釋懷?」

  「……因為,你沒有經歷過。」許久之後響起的聲音空洞、飄渺。

  簡潔明亮的西餐館,洛臻坐在灑滿陽光的靠窗位置。睡了兩天兩夜,今天終於被人拖出公寓吃中飯。

  「不就感冒,怎麼看著這麼憔悴的。」

  洛臻抱著一盒紙巾擰鼻水,「估計肺炎。」

  「瞎說什麼。」連殷笑斥。

  「電視劇裡都這麼演的。」

  「那得失戀,灑水車衝你淋場雨,回頭才能得肺炎。」正說著,連殷忽然伸手過來猛地拍了一下洛臻的肩背,「妹子,你家白馬。」

  洛臻腦袋差點被拍進湯盆裡。

  「大姐,你就不能輕點力。」彎臂揉後背。

  「餵,你家白馬呢。」連殷抬下顎。

  「什麼白馬黑馬的,又不是動物園。」洛臻好笑,叫住經過的服務員,「麻煩,給我換把大勺子。」

  連殷捧住洛臻的臉轉向某處,「裝,我看你裝。」

  洛臻擰眉,拉下連殷的手,「別鬧了連姐。」

  「怎麼啦?」連殷看著她。

  剛才的驚鴻一瞥……

  一群西裝革履的人站在馬路對面的餐廳門口,不管是在哪種情況,不管周圍有多少人,那道俊逸挺拔的身影永遠是最醒目的。

  人生,何處不相逢。

  「怎麼啦?」連殷沒有沈夏瑞那狗一般的敏銳嗅覺,疑惑,只能問。

  「沒事。」洛臻輕笑,臉上浮上貫有的輕佻,「連姐,最近你應該很忙才對,熱戀期不是,怎麼有空約我出來吃飯?」

  連殷朝窗外看一眼,回頭研究洛臻,「你們倆——」

  「連姐,我給你念首詩吧。」

  連殷的回答很直接,「滾你的。」

  洛臻咳了咳,調試沙啞的喉嚨。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連殷笑罵出來,「你他媽還真給念呀,俺們文盲,聽不懂。」頓了頓,「有點耳熟。」

  「李白的。」

  「李白?這小兄弟我知道!我記得他白髮三千丈呢,哈哈,有個性有個性,我喜歡。」

  洛臻眼角狠狠抽了一下,「您哪是文盲呀。」簡直一流氓嘛。

  洛臻換了個位置,背對著玻璃窗坐著,太陽光照在背上,黑色的T卹瘋狂吸熱,洛臻迷迷糊糊覺得有一股被灼傷的感覺。

  吃完飯出來,剛走上大道,晃眼看到那輛白色車子,洛臻皺眉,看向那家五星餐廳,他還沒有走?

  洛臻忽然討厭起這種場景,甚至有些倦怠。

  「連姐,我在下個路口等你。」邊說邊往後退。

  「嘿!車子停那邊呢!」

  「飯後散步,年年益壽。」洛臻向連殷行了一個童子軍禮,轉身走去。

  「有病啊。」連殷笑,也沒再多說,吹著口哨走向自己的愛車,剛換的奧迪R8,上週沈夏瑞意圖借車,不過這人靠不住,開起來不要命,為了愛車長命百歲還是選擇傷害姐妹情誼,正想著如何將傷害提升到最大。

  「連小姐。」閒散的嗓音,溫淡有禮。

  連殷剎步,「——莫先生?」

  莫珩輕合上車門,看著街道的某一處,舔了舔嘴唇,硬邦邦開口,「連小姐,可否耽誤你一點時間。」

  連殷第一反應是回頭看洛臻,雙手插褲袋優哉游哉已經走得有些遠。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