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夏渾身發僵,腦海中又浮現那個年輕女人的背影時,她就知道她又回到那個幻覺之中了。她不明白是什麼讓她反覆進入這個幻境的,是那個女人要她說什麼嗎?
印象中她的名字叫做阿百。
此時阿百正坐在一張竹床上,只是昏暗的光影,就在這片昏黃中,小夏與她心靈相通一樣,深刻感受到她的心境--幸福、憧憬,卻還帶著一點悲傷和辛酸。
為什麼會有那麼複雜的情緒呢?小夏不能明白。眼見一個男人走了進來,正是那個主動吃了阿百「戀藥」的阿南。
「在繡嫁衣?」阿南問,溫柔的神色出現在他那張不年輕但英俊的臉上。
「是啊。」阿百抬起頭來,微笑著回答。
這是小夏經歷的三次幻覺中,第一次以正面清楚地看到阿百的臉。這一眼,徹底顛覆了小夏以往的觀念。她曾經以為,這世界上沒有絕代佳人,就算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影視明星也不過是化妝師和造型師,外加燈光和角度共同創造出來的。可是在見到阿百的那一刻,她明白了什麼叫真正的美人。
任何形容美女的話放在她身上都顯得庸俗,她一雙眼睛如同秋水含煙一樣,襯得整張臉純潔的不帶一絲煙火氣,溫柔而甜美,沒有經過修飾就已經美得讓身為女人的小夏也喜愛起來。
「繡得怎麼樣了?」阿南坐在阿百的身邊,扯出那件衣服的一角看了看。
「還沒好。其實我們又不是世俗中的夫妻,只要你真心愛我,也就夠了。只是--我很想真正作一次新娘,穿一次嫁衣。如果你不喜歡--」
「我很喜歡。」阿南打斷她,「我知道我只是你的鬼夫,見不了光,可是我也想像真正的男人一樣娶妳,除非妳嫌棄我。」
「不不,我是怕你--」阿百急急地解釋,「你知道,我是女巫,本來不能和世俗中的男子婚配,如果硬要嫁人,只能以『藥鬼』為夫的。」
「所以,妳只是沒得選,才會選我是嗎?」
「不是的,我本來下定決心不嫁人,以免『藥鬼』害人。可是你出現了啊,我是真心愛你的,只是--」
「只是什麼,你總是說一半話。」
「只是--我不能生小孩。你該知道的,我的能力是天授,所以沒辦法生小孩。」
「還有什麼?」阿南見阿百的眼淚都要急出來了,又放柔聲音,「我畢竟是鬼,雖然妳施法讓我有了形體,可我也是不能有後代的。這樣不是很好嗎?再說,妳最近不是看到兩個有天授能力的小孩嗎?你收他們為徒,不是和自己的孩子一樣嗎?就像你師父對妳一樣。」
「是啊。」一說起收徒的事,阿百的臉上露出興奮的樣子,「有天授能力的人不好找,沒想到讓我一次遇到兩個。那個小姑娘的能力還不能確定,可那個男孩卻絕對有天授的強大力量,就是不知道他爹娘舍不捨得他。」
「他家一向被族人排斥,現在他家的獨子被鼎鼎大名的巫看中,應該會巴不得的。可是我們不要說這個,我想說正式娶妳的事情。」
阿百微笑了起來,但小夏還是感覺到了那種夾雜著幸福和悲傷的感情,不明白一個要做新娘的人怎麼會有那種心情,不是應該充滿了甜蜜嗎?
「我把你的名字繡在了花樣下面。」她像現寶一樣拿出那件美麗的嫁衣,指指胸口的部位,那上面繡了一朵美麗的山茶花。
小夏不知道繡花也可以分為兩層的,估計要絕頂高超的技藝才能辦到,她只是覺得眼前的嫁衣很眼熟,仔細一看,恍然認出是自己身上這一件。
「繡花的時候我還用了一點巫術。」阿百繼續說,「這樣無論過多少年,這套嫁衣還會像新的一樣,除非我心死,這正好配你那句話啊。」
「我會一直陪著妳,生死不渝!」阿南信誓旦旦地重複。
原來那件嫁衣在製作過程中使用了神秘的巫術,怪不得這麼久了還像新的一樣,怪不得她穿上後會產生幻覺!阿百是要告訴穿這件嫁衣的後人什麼事?
嫁衣還是新的,就證明阿百沒有心死,她又是在期待什麼?
而且,黃博恆為什麼一定要自己穿這件衣服和他舉行婚禮?
「小夏!」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傳來,把這幻境和小夏的思慮一下子攪散了,讓小夏猛然回到現實來。
抬頭一看,是阮瞻關切的臉。
「我能動了?」她雖然不在幻覺之中了,但阿百傳遞給她的那份悲傷和辛酸還在。
「妳不能動只是因為魂魄剛剛歸體,一時不適應造成的。」阮瞻微笑著拉起她。
小夏藉機握住他的手,卻覺得他的胳膊瞬間繃緊了。低頭一看,見他的手掌怵目驚心地橫著一條又深又長的傷口,驚得她立即放開。
「皮外傷,解蠱時弄的。」阮瞻掩飾了一下,試圖把手縮回來,卻被小夏拉住了傷手的手腕。
「這要包紮一下才行啊!」小夏心疼得胃都攪了起來。用食指輕輕撫摸那傷口的邊緣,嘴巴對著傷口吹涼氣,「一定很疼的,是不是?」
看著小夏低垂著的頭幾乎埋在他的胸前,看她那麼關切他的傷,阮瞻彷彿聽到自己費盡心力重新冰封偽裝的心再一次溶化的聲音。從沒有人這麼關心過他,從沒有人為他的痛苦這麼感同身受過,從沒有人這麼心疼過他,他好像從生下來就是一個人,一點溫柔也沒有享受過,幾次不成功的感情經歷也是如此。只有小夏會這麼對待他,把他當作一個也會受傷的人來疼,這讓他怎麼放得下她?
即使在這次的事件中他真的死了,或者,他的『逢三之難』過不去,他也不能讓他的魂魄離開。他要永遠守護著她,直到有另一個男人可以替代他。
他伸手碰碰她的頭髮,看她迷惑地抬頭看他,連忙說:「妳該去看看那個無良的心理醫生,他腳上的割傷至少要過好幾天才能走路。」
「醫生?什麼醫--」小夏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才明白阮瞻說的是什麼意思,臉上立刻綻放出驚喜又開心的笑容,「萬里好了嗎?你醫好萬里了嗎?太好了!」
她忘形的跳了起來,摟住阮瞻的脖子,就這麼吊在他身上,輕啄了他的臉一下,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辦到的,你說過不會讓他死,就不會有事的!」
萬里的危在旦夕一直是壓在她心裡的一塊大石,壓得她連呼吸都覺得不順暢,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度日如年,希望這折磨能快點過去,但另一方面卻又希望時間停頓,好給萬里生的機會。現在,這一切矛盾終於因為阮瞻的努力而結束了,這讓她覺得整個天空都亮了,雖然時間才剛到午夜。
「要去看看他嗎?」
「當然,不過你手上的傷口也要處理一下,我們帶來的醫藥包也在樓上哪!快快快!」
小夏催促著,而當他們一上樓,就看見萬里抱著頭坐在那兒,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你又哪裡不舒服?」小夏問,臉都白了,怕又有什麼意外。
萬里抬起頭,微笑的伸開手,「抱抱先吧,畢竟我到鬼門關走了一遭。」他不想傳遞給小夏不良信息,所以又恢復到他平常插科打渾的樣子。
「你確定沒事?」小夏不放心。
「我確定。我不過是回憶點事情,可是想不起來了,有點頭疼。」萬里說著看了阮瞻一眼。
「那個蠱很霸道,它控制了你身體的一切活動,暫時有記憶障礙是正常的,沒關係,會慢慢恢復。」
萬里沒說話,在他心裡,他知道那個失去的記憶是極其重要的,不能等慢慢恢復,可他又實在想不起來。或者有什麼相關的東西刺激一下會想起來,可什麼東西可以刺激他這部分封閉的記憶呢?
「如果你要想起的事是和我們所經歷的這件事有關,那麼我們可以討論一下細節,這樣或許可能刺激你的記憶,你這樣苦想是沒有用的。」阮瞻見萬里雖然笑著,可眉頭卻鎖得緊緊的,提議道。
「好主意!」萬里站了起來,但從腳底傳來的刺痛卻又讓他坐下了。
「你還是服從命令聽指揮吧!」小夏說著,拿出枕頭下的醫藥包。
她先忙著整理好兩個人的傷口,然後三個人在阮瞻布好的結界裡討論整件事情--各自瞭解到的微小細節,對每一件事情的懷疑,還有自己的想法,包括小夏突然出現的三次幻覺。
「說到這個,我倒想起一件事!」小夏站起來,「你們轉過頭去,我要換衣服。」
「為什麼換?妳穿這個挺美哪!」萬里拉住她,「還滿秀氣的,看起來不那麼野蠻了。」
「你不明白。」小夏白了萬里一眼,「剛才我不是講了嗎?幻覺裡的阿百說,她把那個叫阿南的男人的名字繡在了胸口部位,我要拆開上面繡的這朵山茶花看一看。」
「不是叫阿南嗎?還看個什麼勁兒?」萬里問。
「我是要看全名。」小夏說,「我總覺得這個男人是整個事情的關鍵,那個怪女人阿烏只是個見證者,這個阿南說不定是當事人。還有,我要確定,這件嫁衣是不是阿百繡的那一件,萬一是我看錯了呢?」
「說的有理,轉過頭去。」阮瞻簡短地說,然後和萬里轉過身去,讓小夏換好衣服,再等她慢慢拆掉衣襟上那朵美麗的花。
「你們看。」小夏舉著那件衣服。
在燭光下,在那嫁衣的胸前,隱藏在花下方的是三個字,漢字--司馬南。
原來那個男人的全名叫司馬南,而且這也證實了小夏穿的這件嫁衣確實是當年阿百的那一件,但這些和他們所遭遇到的事情,與這個山林中的秘密有什麼關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