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
幾個人還是和那些隱藏了怨靈的濃霧對峙著,幸好那棵被符咒燃著的樹有如火把一樣照亮著小小的一隅,貼在地上的符咒也阻止了邪氣的侵襲。
然而,阮瞻卻有一點不安,那是從他的內心感覺而來,說不出為什麼,就是覺得威脅就在附近。
唰--
一陣涼風從他髮梢處掠過,來的方向和速度都有些怪異,讓他立即緊張起來。他朝向風來的方向吸一口氣,敏銳地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腥味,還有潮氣。
這個空城被濃霧包圍著,外圍又被他用結界封住了,這就好像是大家都待在一個巨大的玻璃盒子裡,即使有風的流動,也不會吹拂有涼意的微風,而且這個風從湖那邊吹來的,他雖然看不見卻能感覺的到。
「小夏,到這邊來。」他準確地伸出手。
把那小手握在自己手裡後,他立刻把她拉到自己身邊,「拉住我的手,無論如何也不要鬆開!」
小夏應了一聲,也不問問出了什麼事,她只見到阮瞻臉色凝重,知道肯定又出了問題,但她只要跟著他就好,她相信他能解決,因此絕不多嘴。
唰--
又一陣風吹了過來,比上次的風大了很多。阮瞻握緊小夏的手,用他稍微釋放了一點的異能仔細聽著那聲音的來源,在一般人無法感知的聲音裡,聽出有一個東西由遠及近而來,帶著「嘩嘩」的水聲和「隆隆」的奇怪聲響,越來越近!
那是什麼,為什麼兼帶著水火二氣?
他皺眉沉思,忽然想起了什麼,心裡一震,大喊一聲,「符咒全扔掉,快趴在花池旁邊!」
話一說完,他立刻拉著小夏伏到了就近的花池邊,伸手緊緊護著小夏的身體。花池邊有新鮮泥土和花朵味道,他能準確的判斷位置。讓他奇怪的是,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中,那些怨氣竟然沒有使花朵死掉,還是正常的開放著。
也許,這是那個塔的關係。風水術他不太精通,但那個塔以外形、位置和五行來看,好像確實鎮著什麼東西,甚至有封印力。如果再出現什麼他無法控制的意外,他只好帶這些人去塔裡,看看有沒有什麼生路。
他大喝了一聲後,率先躲了起來,其餘人都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時候,聞言先是一愣,隨後也忙不迭的依樣照做,左德甚至把瘋瘋癲癲的毛富也扯了過來。
這一切不過十幾秒鐘的事,而他們一離開「火把」和符咒的保護範圍,濃霧就侵襲過來。
眼見著霧氣就要飄過來吞食掉他們,劉紅嚇得尖聲大叫,但伴隨著她的叫聲,一聲尖銳的破水之聲也從人工湖處傳出,接著一團黑色的水凌空襲來!
那團黑水雖然飛得極快,但小夏還是看清楚那是一團魚形的水,好像燈節時胖胖的透明魚燈一樣,只不過它的肚子裡不是燈光或者燭光,而是奇怪的黑色符咒,宛如纏在一起的細小的蛇,隨著黑魚的前行而蠕動著。
那黑魚從湖中竄出後,好像長了眼睛或是有什麼制尋系統一樣,直接向「火把」和地上的那些符咒的方向而去,然後在半空中分解成無數細小的水珠,但並沒有散開,而是一滴也沒有浪費,全集中地落在眾人曾經坐過的地方!
登時,各種怪叫聲同時響起。
小夏伏在阮瞻的懷裡,驚恐地看著這一切。只見那黑魚化成的水珠有著巨大的腐蝕力,不但把「火把」瞬間澆滅,其他被淋到的東西也無一倖免。廣場上大理石的地面冒起了白煙,發出「滋滋」的聲音,被腐蝕得坑坑洞洞。植物在碰到黑水珠的一剎那立刻枯萎,而那些紙制的符咒在遇到了水珠後竟然「騰」地燃燒了起來,眨眼間就連紙灰也不剩了。
不知道那黑魚化成的水怎麼會有那麼大的破壞力,就連那些無形的霧氣也受到了侵害。黑水所過之處,虛無的霧氣好像有形了一樣,伴隨著一聲聲好像極遠又極近的淒厲慘叫,在半空中好像一塊塊碎布一樣急速落到地面上,再化為一股白氣,蒸發一樣消失不見!
周圍的霧氣受到這股外力的震盪,在夾雜著哭泣、咒罵、嗡嗡的習習陰風中潮水般向後退,閃出一大片地方,直退到廣場的外圍。
「霧氣退到哪裡了?」阮瞻問小夏。
「廣場外面。」
「趁他們還沒追上來,快,到塔裡去!」
小夏還沒回答,劉紅就從她的身邊衝了過去,差點推得小夏摔了一跤,接著是馬記者,還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又笑又叫但卻湊熱鬧一樣跟著的毛富。
只有左德沒有跑,跟著小夏他們一起,因為阮瞻看不見,小夏不敢跑,只能快步走。
身後地濃霧被那忽然出現的黑魚嚇得後撤了一段距離,但當那強大的腐蝕力量消失,眾人開始往塔裡跑的時候,怨靈們也緩過神來,立即追了過來。
小夏一邊快步走,一邊扭頭看,見那霧氣好像是被狂風吹拂的白煙一樣,以極快的速度翻湧著,眼看著把他們因提前動作而形成的距離優勢抵銷了!
「妳先進塔!」阮瞻神色冷靜,輕推了小夏一把。
「決不!除非我死!」小夏抱緊了阮瞻的胳膊,又向後看了一眼,霧氣再幾十米就會覆蓋他們了。
阮瞻知道小夏無論如何是不會放手的,這時候也沒時間勸她,只好向後猛一揮手,但卻只是虛晃一招,什麼也沒打出。趁著霧氣滯了一滯的時機,對小夏說了一個字:跑!
從廣場通向塔的路只有一條曲折的迴廊,小夏的速度雖然不夠快,但阮瞻看不見,全憑她拉著才能跑起來,好在阮瞻跑得堅定而放鬆,完全信任地讓她帶路,所以她反而不覺得怎麼費力。何況左德一直在斷後,保證阮瞻不會從這狹窄的小徑上摔到水裡!
跑上迴廊,小夏才知道絕對不能掉到湖水裡!
譚記者變成死魚的時候,他們來到過湖水旁邊。那時候湖水是清澈的,至少是正常的、流動的,而此刻,整個湖面像一塊生鏽的鐵板一樣,不僅一點波光流動也沒有,顏色也變成了深褐色。而且,這鐵板還好像一個可怕的絞碎機,小夏在奔跑中不小心把一隻鞋子跑掉了,被後面沒有反應過來的左德一腳踢到了湖裡,結果她親眼看到那快變成黑色的湖面上突然浮上來無數排牙齒,爭搶著把她的鞋子咬成碎片!
水裡有什麼?比最飢餓的鯊魚還要利害!
但她沒有心情想這些,也沒時間扭頭看了,只是一心向前跑--十米、五米、三米--
就在她要跨入塔門的時候,感覺到霧氣已經圍了上來,耳邊傳來讓人汗毛直豎的哭泣聲!
只有一米而已!
她大叫一聲,拚命向前一竄,同時那隻手死命拉著阮瞻,兩人幾乎是魚躍著摔進了塔裡!在憤怒的哀號聲中,塔門「匡當」一聲在身後關上!
砰砰砰--
大門被砸得山響,而且不停的顫動,好像馬上就會倒下,但畢竟把怨靈關在了外面,他們暫時又躲過一劫。
小夏覺得自己的心臟就要裂開了,癱倒在地面上動不了,全身的力氣只夠勉強呼吸用。她「呼呼」地喘著粗氣,轉頭一看阮瞻,見他雖然沒有她難受,不過也是氣喘吁吁。
小夏心叫了一聲萬幸,幸好前面進塔的人把大門敞開著,幸好塔門夠寬卻不太高,幸好他們趕上了最後一刻,也幸好左德能及時進來了。
幾個人就那樣坐了一會兒,等呼吸平靜了些才意識到這塔太靜了,先前進塔的三個人一點聲音也沒發出,就連一直瘋笑的毛富也沒出聲。
「他們上塔去了。」左德指了指樓梯。
由於新鎮中根本沒有人住,這塔的管理人員當然也沒有到位,所以塔裡積著厚厚的塵土。從他們所在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凌亂的腳印從大門處一直延伸到樓梯那裡去。
「我們上去嗎?」小夏問。
「最好快點作決定。」左德向門邊看了一眼。
只見窗外被一層層的濃霧包圍著,看不見外面的任何景物,好像她們被關在一間四面是白牆的密室裡。而且雖然怨靈不再捶打門窗,卻從細縫中滲進了一絲絲的陰冷之氣。這和他們在那間底商民居里的情況類似,只要時間一長,早晚還會被怨靈突破這些保護界限。
他們的怨氣太深了,而且肯定被釋放他們的那個人加持了某些力量,使他們變得非常強大,幾乎無可阻擋!
「上去,塔尖是聚氣之所,阻擋力會強一些。」阮瞻說。
三個人還是小夏在前,阮瞻在中間,左德斷後,慢慢爬了上去。
這塔是尖錐形,底層的空間最大,在中間的部位擺了個巨大的銅鐘,不過這鐘是倒扣著的,好像不是要去撞響,旁邊有一圈小銅鐘圍著,所有的鐘上都刻著奇怪的花紋,這讓那個銅鐘看來像是個用來展覽的古物。鐘的後面是一個同樣很巨大的香案,只是此時沒有香火,也沒有泥塑的佛像。佛像是像壁畫一樣畫了滿牆的,不過小夏看得倉促,也沒認出是哪位佛祖保護了他們,讓那些怨靈無法進來!
以上的每一層都很空曠,沒了什麼東西,只有沿著牆壁擺了一排排的玻璃櫃子。由於整座塔都被濃霧包圍著,塔裡一片昏黑,只看得見路而已,小夏也沒心思參觀。
他們就這麼一層層向上走,一直走到了第八層才停下。這一層沒有櫃子,地面上用竹質的東西砌了一個八卦,先期到達的三個人就圍坐在那裡。因為他們的到來,還一副受了驚的表情,而毛富竟然躺在地上睡著了。
「為什麼不上到頂層?」
「那裡太黑太小了!」劉紅回答,「我怕!」她說著看向左德。
左德畢竟心軟,嘆了口氣,還是走到她身邊去,成為她的依靠。
「那我們上去吧!」小夏說。
又黑又小不怕,髒也不怕,重要的是有個地方讓阮瞻可以好好恢復一下,況且還要跟外界的萬里聯絡,所以安靜是第一位的。他不能恢復的話,他們所有的人都活不了,但就算他們不能活著出去,她也想和阮瞻單獨待在一起。
阮瞻沒有說話,任小夏把他拉到最上一層去。事實上自從他們開始爬進這座塔,他就沒再說話了。
頂層確實黑,不過還沒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小夏摸了一下口袋,手機居然還在,沒有因為四處亂跑而弄丟。
她按了一下鍵,屏幕上的幽藍光線照亮了周圍。
頂層之所以那麼黑是因為這裡的窗子非常小,雖然圍在牆壁的四周整整一圈,但卻寬不過三寸,使人感覺好像被關在一個箱子裡,只打開了一條箱縫,非常古怪。
「你還好嗎?」小夏和阮瞻並排坐在地上。
「還好,我必須盡快恢復。」阮瞻皺緊了眉頭,「現在局勢越來越緊了,萬里在外面也不安全。妳沒看到嗎?司馬南殺過來了!」
「那條黑魚是他製造出來的?」
「原來是黑魚!」阮瞻冷哼了一聲,「我一直琢磨他的道術,現在才明白他最得意的招數是以符紙折成各種東西,使以法術。真是高段!」
「你好像很熟悉?」
小夏的問話讓阮瞻有一瞬間無語,然後才慢慢地道:「司馬南可能和我有淵源,因為我父親也會這種術。小時候他常常用紙折了小動物來陪我,他平時不陪我說話,我以為他並不愛我,事實上我以為這世界上沒人會愛我,所以有點恨他,恨他收留了我,卻不給我一點關注。很沒良心,是嗎?」阮瞻陷入對往事的回憶中,「他教我什麼,我雖然記下了,但從來不練習。就算因為天生良能而無意間能使用,我也封起來,絕對不用。我想讓他生氣,可是他還是什麼也不說,好像看不到一樣。其實他什麼都知道,只是跟我比耐心!我五歲被送到他身邊,十七歲他離開我,十二年來他一直那麼淡然的對待我,我一直不明白他,不過現在有些懂了。雖然我說不出來,但好像有些理解他的心了。」
小夏靜靜地聽著阮瞻說話,看著他眼睛裡漸漸濕潤,沒有打斷他,只是湊近了些,握住他冰冷的手。他看來那麼溫文爾雅,大方坦蕩,其實他把自己的心埋得很深很深,很少這樣表露感情。當她漸漸貼近他的心,才知道他比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苦,更激起了要永遠溫暖他、陪伴他的決心。
要和他在一起,無論怎麼樣也不放棄!
「我那時候多麼氣急敗壞啊!」阮瞻苦笑一下,「像個刺𡝰一樣,有人走近,我就刺人家,想讓全世界都恨我!」
「沒關係啊,我愛你就行了。」小夏輕輕地說,「我也想讓全世界都恨你,這樣,就沒有人會和我搶你了。」
她的話,無論聲音、語調還是語意都太溫柔了,阮瞻只覺得一顆心都溶化了,伸臂把她擁在懷裡,感覺她溫軟的嘴唇貼了上來,情不自禁地捉住,深深的吻了下去。
黑暗陰冷的斗室之中,因為這個纏綿的熱吻而溫暖了起來,什麼司馬南、什麼怨靈、什麼空城,一切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只有她對他的愛情,他對她的渴望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良久--
「妳這樣,我是沒辦法解開封印我的異能的咒力的!」阮瞻喘息著,趁著這個吻還沒有擦槍走火到無法控制時,勉力拉開小夏一點,「這樣下去,我們真的會成為同命鴛鴦!」
「好吧好吧!」小夏在放開阮瞻前調皮的在他的嘴唇上又啄了一下,「先告訴我,你和司馬南到底有什麼淵源就不吵你。」
「說實話,具體的情形我並不知道。」阮瞻又習慣性地皺眉,「我只是知道他的術法我父親也會。妳不明白,在道術上,門派之見是很深的,假如不是有特殊的關係,一派不可能知道另一派的事。就好像包大同,他父親和我父親是有過命交情的好朋友,但我們之間並不瞭解彼此的道術。」
「他不會是你的師叔什麼的吧?」小夏猜測。
「很可能,但也可能是其他關係,總之淵源很深。」阮瞻說,「所以,我雖然瞭解他,但並不是全部,可他卻可能知道我所有的道法,我必須想個辦法才行,不然是無法戰勝他的。」
「好吧,我不吵你!」小夏知道只要兩個人待在一個房間就會定不下心來,於是乾脆站了起來,「我給你--怎麼說來著--護法,對,我給你護法。現在看來還安寧,我就在在大門外的樓梯上,你慢慢想、慢慢恢復,如果有事,我們互相叫一聲就好了。」
阮瞻點了點頭,聽小夏輕手輕腳地打開了門,就坐在樓梯上,倚著大門。
他要救她出去,也要和司馬南做個了斷,所以,他必須要恢復能力,並且必須想出個好辦法來不可!現在好像有一柄利劍懸在他們的頭頂,不只他和小夏,包括外面的萬里,如果時間稍長或者他有一點軟弱,就可能全都丟了性命!
他一定要嬴!
阮瞻收斂心神,拚命壓制住心裡那種醉人的柔情,把精神全部集中在恢復靈通和思考計策這件事上!
而坐在門外的小夏卻想著:阿百究竟在哪裡?
兩個人都沒注意到,這個塔發生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