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閉著眼睛仰躺在床上,四肢舒服的伸展著,看似輕鬆,其實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是緊張的,包括心肌和腦神經。
他不知道是給欽佩還是討厭司馬南。
他本來覺得自己的招數非常有效——司馬南不是要派出各路殺手對付他嗎?他就把自己晾在陽光底下的場地中心,如果誰要動他,必須也站到眾目睽睽之下,因為目前司馬南還沒有打黑槍、背後下刀的條件,所以這樣是最佳的防守策略。
不過司馬南不愧是老奸巨滑,竟然自己大大方方的出現,就住在他的隔壁,讓他如芒刺在背,精神高度緊張,卻又無可奈何。
司馬南現在的身份是個正當的商人,來洪清鎮是為了考察有沒有可能合作有關瓷器的業務。他的出現馬上蓋過了萬里身上的光環,畢竟實打實的買賣總比簡單的宣傳要好得多,所以現在萬里不僅覺得頭頂上有把刀懸著,隨時會落下來,而且他想打探消息的計畫也被破壞了。鎮上的人都削尖了腦袋往司馬南那裡鑽,哪還有人陪他東拉西扯。人家不僅是大富翁,還有個長袖善舞的女兒,他的吸引力立即降為了零。
而且,司馬南直接對自己動手也就罷了,但他偏偏沒有動作,只是盯著他。這讓他恨得牙根癢癢,有點有力使不出的感覺。他明白司馬南是為了在精神上摺磨他,覺得司馬南這種喜歡把事情簡單複雜化的行為多少有點心理病態,另外他也知道事情絕不那麼簡單。司馬南這麼做還有其它的理由。
司馬南是要讓他選擇。假如他怕了這一切,因承受不了這種心理壓力而偷偷離開,司馬南不會阻攔他,可如果他執意要幫阮瞻,那他也不會客氣!
所以在沒到最後攤牌的時間前,他不擔心自己的安全狀況。因為他斷定司馬南目前不會動他,原因就是怕他的死激起阮瞻的凶性,把一個人逼急了,他就會發揮出巨大的能量,這不是司馬南樂見的。事實上他覺得司馬南是有點忌諱阮瞻的,絕不想和阮瞻拚命。
他走了,阮瞻就會失去一個重要的幫手,如果他留下,在司馬南的眼裡他就是上好的餌料。現在只監視著他。等養得胖胖的,時機也成熟的時候再殺來祭旗!
司馬南從來都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東西,並且要利用到最大的極限,搾取最大的價值!對他,就如獵手對於獵物。圍而不殺!
他要怎麼辦才好呢?時間緊迫,他要盡快打聽到事情的真相,還要保住自己的小命,當然還要儘量不要讓司馬南猜出他做了什麼!
這兩天他一直進行『社交和採訪』活動,也不是一點成績沒有。首先,他打聽出洪清鎮確實出過一件大事,就在本鎮下屬的一個鄉村。雖然是什麼鄉村,出了什麼事,鎮上的成年人都諱莫如深,他也還沒有搞清楚。但他通過對得來的信息進行時間推算,覺得這件事一定發生在十年前。
其次,根據這個時間,他查閱了部分公開的資料,得知目前鎮上的領導,包括鎮長和那幾個失蹤的官員在十年前就已經執政了。
第三,失蹤的人之間除了那幾個官員是鎮長絕對的嫡系部隊外,其它幾個年青人的父母以前都曾經是當年鎮上的負責人,就連省城的美女記者劉紅和攝像記者左德也一樣。這樣就好玩了,因為確實有一條線把所有陷落在空城中的人全部串了起來。現在只差找出這個線頭,牽出整件被掩埋了十年的事情來。
想要在報紙上做免費宣傳而主動來找他的人,大部分是洪清鎮中上等的人物,也許他應該去找下層的普通民眾來打聽一下,雖然他偶爾這麼做的時候,發現民眾好像比較恐懼,並不想說,但向這方向努力或許是正確的。
最後,這個店的老闆有點古古怪怪的,總在觀察他一樣,還說了好多奇怪的話。店老闆說看他不像有錢人的樣子,長時間住在旅店不划算,單位也不一定給他報銷,不如租住民居。按常理,沒有一家店老闆會這樣說的,這個人不是特別善良,就是有什麼事,卻又不敢明說。
他嘗試著打探過,結果這老闆說話做事卻滴水不漏,一點口風也探不出來,只是說鎮西邊的民房相當便宜,建議萬里去看一下。
還有,那個一直藏在事件背後的人——那位姓龍的風水先生,他一直也沒打探到消息。但這個人對於鎮子上的人來說是類似於神一樣的存在,萬里總覺得他和這些怨靈事件有關係。
他躺在床上良久,表面上是在午睡,但卻在考慮著自己下一步要怎麼辦,最後終於決定來一招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司馬南不是盯他嗎?他就讓那老狐狸盯。他白天會在鎮上四處亂逛,趁人不備時用隱身符甩掉那些整天盯他梢的人,然後就可以自由行事了,而晚上他還會照樣回來睡到敵人的隔壁。據他所知,司馬南喜怒無常,周圍和手下的人都怕他,所以只要他讓跟蹤他的人追丟一陣子,等晚上回酒店前再想辦法讓這些走狗發現他,相信那些人絕不會去向上報告他中間時間段的行蹤不明。走狗們不過混口飯吃,不會像他和阮瞻一樣互相忠誠。
血木劍他無法縮小,但帶在身上不方便,藏起來又不放心。於是他乾脆用小夏的方法,買了個釣魚桿,把劍放在釣桿盒子裡,再把阮瞻留下的符咒也放進去,每天隨身攜帶。另外,他還給自己備了點普通的防身利器,這樣無論是人還是鬼來襲擊他。只要司馬南不派BOSS級人物,他都不怕了。
這樣計畫好了,萬里下午就行動起來。先是進了鎮上最熱鬧的一家商場,然後在廁所裡隱了身,讓那些跟蹤他的人傻等在那裡,他自己則早跑到鎮上打聽情況去了。當然,那些『可憐』的人會看到廁所大門開了一下,但卻沒有任何人出來。
他覺得店老闆對他有暗示,所以直接去了鎮西。
一個地方的發展,無論是大城市、城鎮還是鄉村都不會十分均衡,有的地方富一點,有的地方就窮一點。洪清鎮雖然是省首富,不過鎮西大多住的是生活平凡,並不怎麼富裕,無錢無勢的人。因為大部分的人沒有自己的生意,或者生意不大。所以房子比較破舊。本來因為鎮上的財力全部支持建新鎮了,舊鎮的基礎設施建設就已經比較落後了,鎮西就還要加個更字。土路狹窄,坑窪不平。兩側的房屋也是低矮的平房。
幾番交談之下,萬里發現這裡的民眾對新鎮的嚮往多於其它地方的人,因為在那裡生活質量會明顯改善,所以他們對鎮上的領導在敬畏之中還多了些感激,而為了怕打草驚蛇,萬里又不敢明著問,這樣想打聽情況就更難了。
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萬里突然想起他來鎮上的第一天,遇到的那位失去兒子的老人風娘也是住在這裡,自己答應幫她治病。卻又一直抽不出時間去拜訪。此次既然來了,他決定去探望一下。憑他的判斷,風娘周圍的人都很善良,如果能遇到那位說話爽直不隱瞞的中年婦女就更好了,或許可以無心插柳也說不定。
他拿出身上的記事本,看了一遍地址。又確定周圍沒有人跟蹤,這才找到了風娘家裡。
這裡的民房雖然破舊,但都是一棟一棟的獨門獨院的小房子。不像城市裡那麼擁擠。風娘的家就在一條小巷的盡頭,非常窄,只能有兩人並排通過,而且因為沒有路燈,估計天黑後會非常陰暗。
幸運的是,這次輪值來照顧風娘的就是上次遇到的中年婦女。
「我和這位外省的先生還真有緣分!」她很高興,連忙把萬里讓到了院子裡。
一進院門,萬里就看到風娘坐在院中陰涼處的一個小凳上忙碌著。她老人家不像那天在街上遇到時那麼神情亢奮,而是安穩平靜,甚至帶著一點安詳,衣著和頭髮也整整齊齊,彷彿是一位等孩子下班回家的母親,幹一下手中的活,就抬頭看一下院門。
萬里一進來,她就看到了,臉上綻出一個溫和,膽怯的笑容,明顯記得萬里,這證明她的思維並不十分混亂,記憶也還好,治癒的可能性更大一點。他以一個醫生的角度判斷了一下,然後走進了些,想看清老人手裡一直擦著的是什麼。
是瓷器。
在那條乾淨的大毛巾下,老人細心又溫柔的擦著的一件瓷器,身邊放著一個有蓋子的木箱,老人每擦完一件,就小心翼翼的把它們放在箱子裡,再拿出另一件,然後細心的蓋好蓋子。
是古董嗎?
萬里想著蹲了下來,讓老人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風娘,我可以看看你的寶貝嗎?」他問。
老人抬頭看看萬里,沒有說話,卻露出一個默許的笑容。
萬里輕輕打開箱蓋,見箱子雖然大,但裡面的瓷器卻只有四件,一對花瓶和一副碗盤。這些瓷器讓萬里有些震撼,雖然他知道洪清鎮的瓷器非常有名,極品瓷器的價錢相當之高,但這四件東西還是美麗得讓他有些意外之感。
沒有花哨的顏色和花紋,只是雪樣的白,在外觀上有些流暢的波紋的造型,摸起來很有節奏感。瓷器的質料非常薄,一朵朵淡紅色的花朵在白色中綻放,好像是從裡面浸透出來一樣自然、柔和,使整件東西看來精美之極,萬里雖然不懂瓷器,但也明白這些東西是精品。
「這些東西是風娘的寶貝,從不許人碰的,靠近一點都不行。今天竟然肯讓您拿起來看,可見先生您是好人,風娘心裡也明白著哩!」中年女人在一邊驚奇的說。
「這些瓷器真漂亮,是古董嗎?」萬里眼睛看著風娘,卻是在問那中年女人。
「不是啊,就是第一窯出來的。」
「第一窯?」萬里有點疑惑。
「哦。您是外省人,不知道。」
中年女人耐心的解釋,「我們鎮以前幾乎沒人會燒製瓷器,就算會燒窯的人也都是燒磚或者燒點粗瓷爛瓦的,賣給自家鎮上的人用。可是後來袁鎮長,當年他還只是副鎮長,花重金請了一個有祖傳手藝的老人來傳授了這寶貝技術,把以前的燒磚的窯場改成了今天的瓷器廠。」
「那是多久前的事?」
「也就十年吧——不,有十一年了。」中年女人說,「以前我們鎮那個窮啊。好多人要想養家餬口只好到外縣去找差事。後來有了這個瓷器廠,招了一大批工人,然後又拿這個開廠的錢辦了好幾個其它的廠,大家這才有了活路。不用離鄉背井的了。要是這個瓷器廠早一點開,風勇子也不用離開老娘去給人家當上門女婿,也就不會——哎,人的命,天注定!」
「說了半天,這個第一窯,就是第一個開辦的窯場嗎?」
「不是啊,我們鎮公家的窯場就有一家,其餘的全是鎮上那些『能人』自己的買賣。「中年女人用鼻孔哼出一口氣,顯得有點鄙視。「那些小窯場根本產不出瓷器廠的好貨色,不過騙騙不懂行的,只看名氣的人。真正的行家,是不會買他們的東西的。我聽說鎮上前幾天來了個大城市的大報記者,這些人全跑去巴結了,就是想上報紙,免費宣傳宣傳。我家裡的就老實,不肯開私窯騙人,不然也能富裕點兒。可是像我這樣過日子才塌實,不賺那昧心錢,心裡舒坦——」
萬里沒敢說那個所謂的『記者』就是自己,只是配合的笑笑。這女人心善、正派,可就是說起話來沒完沒了,一句話能牽出她一車話,而且能越說越遠,答非所問,他只好等她喘口氣的時候插話打斷她。
「那就是說『第一窯』的意思是唯一的窯場?」他耐心的導回話題再問。
中年女人愣了一下,顯然把最初的問題都忘了,「不是。先生你還沒明白,第一窯就是窯場開辦後,生產出來的第一批瓷器。」
「原來是這樣,真精美!」萬里讚歎了一句,又去看那些白瓷。
「其實第一窯出來的大部分是磚。」中年女人得意的說,好像這是個秘密一樣,「袁鎮長自從知道那個燒窯的秘方就一直親自帶著手下在窯場裡反覆實驗,兩個星期都沒有出來。為了保險,第一窯出的大部分是磚,只有很少的瓷器。不過聽說這些瓷器有一點質量問題,鎮長說為了保持好信譽就全部給砸碎了,真是可惜。可是這是咱們私下說啊——」她忽然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後來不知道是誰,可能覺得這樣糟蹋東西,就從裡面盜出幾件來賣了。」
「賣給誰了?」萬里急忙問,覺得腦海中靈光一閃,覺得抓住了些不確定的東西。
「我哪知道那個啊,我也是聽說。」中年女人愣了一下,「我也不明白風娘怎麼會有這寶貝,還一下就有四件。現在這個可值錢了,如果要賣,風娘都能雇個傭人來伺候了。我家裡的是瓷器廠的第一批工人,他以前還正經研究過哩,他說這確實是第一窯的東西。哎,風娘這麼大年紀了,要不是遇到我們這些好心人,可能被騙走了這四件瓷器也說不一定。」
「你剛才說,你丈夫是窯場的第一批工人,那麼窯場出第一批東西時,他在場嗎?」萬里繼續深入。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出第一窯的時候,是鎮長帶人親自做的。雖然出了大部分的磚,就那麼點瓷器還給砸了,但也算實驗成功吧。從那兒以後才招收的工人,我家裡去的才去做的工。聽說,那樣也是為了保密。雖然只有我們這兒才出那種黏土,但手藝要是外洩的話,也是保不住這門子生意。工廠的工人也是各做各的,秘方沒有人能完全知道呢!」
萬里沒心思聽她說起工廠裡的事,他只關心第一窯的情況,於是接著問,「當時和鎮長一起關在窯場裡做實驗的都有誰?」
「都有誰?」中年女人看了萬里一眼,覺得他外表長得一副聰明相,但腦筋確實有點不靈光,「當然都是頭頭吶,難道會讓我們平頭老百姓知道那個秘方?是鎮長帶著他手下的實驗的,足足兩週沒出來喲!」
「真負責。」萬里轉著腦筋,「具體都有誰,大嫂子不知道了吧?」
「這事全鎮人都知道,他們可是給大家帶來好處的財神呀!」中年女人嚷了一聲,也不知道是稱讚還是咒罵,接著把那幾個人的名字曆數了一遍。
她說一個人的名字,萬里的心就彷彿被什麼抓一下,因為那些人正是被關到新鎮裡的幾位,或者是他們的父一輩。還有一位從窯場出來沒多久就去世的姓孫的官員不在他的名單裡,不過他卻想起,店老闆恰恰是姓孫。
巧合?還是確有問題?
「可能是為我們鎮找來財路功勞太大了,這些人後來都升了官啦!」中年女人做了總結。
「那些磚呢?不會也砸了吧?」
「沒有,說是有紀念意義,當時就堆在窯場邊上的取土坑那兒,後來拿去建新鎮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