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愛我嗎?」阿百問。
就是這個問題嗎?只要回答這個問題,他就可以得到那塊石頭嗎?就這麼簡單!怪不得阮瞻說他聰明過頭,才會把事情簡單複雜化,作出那麼多不擇手段的。原來,他所要的只需要一句話就能解決。
「不,你想好了再告訴我。」阿百攔住司馬南的話,神色間有點緊張,「你一定要想清楚,問問你自己的心,不要隨意地回答我。算我求你,千萬別說謊,就算你說你不愛我,我也會把石頭給你,只要你說實話,就一句實話!」
看著她溫柔而懇切的美麗眼睛,司馬南有一瞬的恍惚。
他愛她嗎?他說不清楚。如果他是愛的,可是他卻能做出捨棄她、囚禁她、背叛她的事,如果他是不愛她的,為什麼她在他心裡那麼久的徘徊?為什麼她對他而言是那麼與眾不同?
從他修習道術的那天起,他就強迫自己斷情斷愛。他只想要把中國古老的術法全部研習,失傳的也要全部復原回來,人的感情在他看來再愚蠢不過,他根本不需要。
當初他留在山林裡,娶了阿百為妻,也是因為他要找個安全的地方修煉日本松井家的復活術想利用阿百的天授神能來幫助自己,還想要竊取巫術的祕術,雖然由於阿百誓要遵守巫術的教規而使他沒有學到多少祕術,但至少因為阿百的善良和強大,他成功的「復活」了,而且,他不得不說,和阿百在一起的日子是他這麼多年來最平安幸福的。
可是這一切都不能說明他是否真正愛她!或者他自己根本無法分辨,愛對他而言是太陌生的事情,他不懂,也不能明白!而為了那塊石頭,他不得不在自己還弄不明白的時候,就回答她。
「我愛。」他鄭重地點頭,「我只愛你。」
涼棚處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司馬南知道那是洪好好,可他根本不在乎,連阿百他都可以欺騙,洪好好又算得了什麼?她只是他圈養的寵物,是他擺弄的裝飾品罷了。
阿百臉孔雪白地看著司馬南,不知道那句她盼望了許久的話對她而言是喜是悲。她沒有立即把石頭給司馬南,而司馬南雖然焦急,但也忍著不動。
「你確定你愛我嗎?不能說謊的,會遭到報應。」阿百喃喃地說,「我說了,無論什麼樣的話,只要你不騙我,我就會給你石頭,你不必哄我開心。」
「我非常確定。」司馬南半真半假地說,「你是我第一個愛的,也是最後一個。」
「真的?」
「真的!」
「如果說謊的話--」
「阿百!」司馬南終於有些忍耐不住了,「我說的是真的,我是真的愛你。如果我說謊,就讓我--」
他話還沒說完,阿百忽然衝過去抱住他。雖然她是魂魄,沒有實體,但司馬南還是感覺到柔軟的冰涼湧進自己的懷裡,同時一隻柔軟的小手摀住了他的嘴,「不要發誓,只要你確定,這真是你的心裡話就好。」
一瞬間,司馬南舒了一口氣。不是為了即將到手的石頭,而是那久違了的擁抱。他真貪戀她的溫柔啊,離開她的日子對他而言也是不好過的,但他不能縱容自己身陷溫柔鄉中,逼迫自己朝著目標不懈的努力。
「石頭給你。」阿百握住司馬南的手,他的手心裡立即感到一陣溫熱的跳動感,這讓他欣喜若狂。
啊,石頭,他找了許久的神奇石頭,可以完成他願望的石頭,終於,到了他的手中。
阿百後退了幾步,遠遠地凝望著司馬南,眼神中除了溫柔的情意,還有一絲緊張。
「別怕,我說的是真的,我是真心愛你的。」縱然他在服食了戀藥後,又偷偷服瞭解藥,縱然他不能確定當初是不是阿百把解藥故意放在他能找到的地方,縱然他不能夠明白自己的心,可是他得到了石頭,其他的還有什麼重要?
「永生石啊,永生石,你終於是我的了,你終於可以體現自己的價值了。」他喃喃地說著,然後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突然把石頭吞入了腹中。
阿百看著司馬南,神色複雜,當看到司馬南面色如常,沒有任何變化時,不禁鬆了一口氣,溫柔地微笑起來,「你沒有騙我。」
「我當然沒有騙--」司馬南話還沒有說完,忽然覺得身體有些不對勁,有一種酥麻感從身體內傳了出來。他下意識地用手撫了一下胸膛,以為只是身體上的小反應,但他的手還沒離開胸前,那酥麻感又來了,並且越來越頻繁,讓他感覺彷彿有無數隻螞蟻在身體裡爬。
「阿南,你怎麼了?」洪好好看到司馬南神色不對,雙手在身上亂抓,大聲問。
司馬南好像沒聽見一樣,根本沒有回答她,伸手畫符,向自己身體上打來。
「砰」的一聲,司馬南被自己的符咒打得後退一大步,撞到塔門上,噴出了一口血,但他彷彿沒有注意到這些似的,皺緊眉頭,以手按壓在腹部,揉了兩下,而後痛哼一聲。
「阿百--你給我的--啊--究竟是什麼?」司馬南抬起頭,憤怒地盯著阿百。此刻他身體裡的酥麻已經變成了萬箭穿心般的巨痛。
阿百臉色慘白的幾近透明,她一步步走向前去,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把司馬南的頭抱在自己的懷裡。司馬南想掙脫,卻沒有做到,巨痛使他無力反抗,而阿百溫柔冰涼的懷抱像是解藥一樣,讓他舒服許多。
「你給我的是什麼東西?你終究還是幫了阮瞻嗎?」他躺在她懷裡,不甘心地問,妒忌使他的疼痛加劇了。
「永生石啊,你不是一直想要麼?」阿百輕聲的說,語氣溫柔又淒涼,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一滴一滴的滾落。
「你騙我!永生石可以幫我完成願望,怎麼會要了--我的命!」又一波疼痛襲來,司馬南抱緊了無形但又有感的阿百的身體,只覺得她那麼嬌柔那麼脆弱,好像會折斷在他的手臂裡一樣。
「我說了很多次,假如你不愛我,我也會把石頭給你。你為什麼不相信我?為什麼你就不明白,無論你要什麼,只要我有,我怎麼會不給你?」阿百的眼淚落在司馬南的臉上,竟然是溫熱的,讓他感到溫柔的撫慰,神志不禁有些模糊。
「我沒有騙你。」他咕噥了一句。
「如果你沒有騙我,就不會這樣了。聽你說愛我,我很開心,可是如果拿這個謊言和你的生命交換,我寧願你根本不愛我!」
「我沒有騙你,我是真愛你的。啊--」司馬南繼續嘴硬,但話音未落,撕心裂肺的疼痛又一次襲來。
「你別說話。我知道當初你偷聽了我和師傅的魂魄對話,可是你到底知不知道永生石有什麼功用?」
司馬南忍耐著疼痛在身體裡慢慢淡去,感覺身體融化了一樣的難受,但他還是回答阿百道,「永生石可以幫助人永生,我要得到永恆的生命來完成我的願望。」
阿百搖搖頭,眼淚還是一串一串地落,「原來你聽錯了。你竟然聽錯了!永生石並不能讓人得到永生,它其實叫做問情石,是永生永世的意思。」
「問情石?」司馬南意識模糊地問。
阿百抱緊了司馬南,好像要把他揉進自己身體,永遠也不分開一樣。
她好後悔,不該老遠的把這塊石頭送來,原來阿南並不知道這塊石頭的真正功用。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他非要這塊石頭不可,今天才知道他誤會了石頭的真正用途。
這種石頭本是他們巫教的祖先無意中得來的,就這麼由師徒相傳著,直到她這一輩。因為巫教中大多數掌教者是雅禁,也就是女人,所以這塊石頭才特別重要。
這問情石除了石魂和人魂混合在一起,非真心贈送便永不離棄的特性外,還可以測試男人的真心。假如男人真的愛著石頭的擁有者,那麼如果女人把石頭贈送給男人,男人吞下石頭後,不僅不會有傷害,還會成為石頭的下一任主人,並且助長他的靈力。
如果他是個修行的人,會大有助益;如果他不是修行之人,就會一輩子心想事成,好像有一顆幸運的星星追隨著他!
但對於女人而言,它所能幫助人完成的願望,其實就是得到一份真摯無偽的愛情。聽來很可笑,可是在女人的心目中,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就是這一件,有了愛情,可以捨棄這世上的一切。
巫教傳下來近千年了,得到石頭的掌教者大多獨身,就算嫁人也是以藥鬼為夫,所以這時頭從來沒有現世過,從來沒有被送給過任何一個男人。只有到了她這一輩,師傅預言巫教會消失,而且她也遇到了她真心所愛的人。
是劫數嗎?她不知道,即使愛了他,她的生命打了折扣,她也沒有後悔過。可是現在她後悔了,她想要徹底離開這個人世,所以想見他一面,所以想給他一點東西作為紀念,說到底是她自私啊。
她不想他忘了她!她還想知道他的真心!現在她知道了,可是她寧願不知道。
他不愛她,還因為撒謊而要丟掉性命。吞掉問情石的人假如說的是假話,這石頭是會從人的身體內吸乾他的一切的,他會連魂魄也剩不下。那麼,她永遠失去他了!永遠永遠!
為什麼那麼傻?當初他偷聽時她和師傅的魂魄說的是當地的土語,就算阿南懂得民族方言,畢竟他是個漢人,很有可能會聽錯。為什麼她從沒預料到這個?到現在,他因為謊言而要失去一切--生命和靈魂!
怎麼辦?怎麼辦?她怎麼能任由他就這樣化為烏有,可是她又能怎樣才能救他?
「原來是這樣!」迷迷糊糊地聽明白阿百的解釋,司馬南萬念俱灰。
他從小鍾情於道術,但是一接觸才知道他想學的是多麼浩如煙海,而人的生命是多麼有限,根本不能瞭解其中之萬一。道家講究的就是自然與求長生,可是人到中年後他明白,指望著修煉,他是不會成功的。所以他想盡辦法學習復活術,學習一切可以延長自己生命的東西。
為此,他沉迷其中、不擇手段、不惜一切,也和阮瞻的父親產生了一些解不開的恩怨。
然而,他一次次失敗,直到他的肉身死去,死在他去苗疆尋找長生術的路上。可是他遇到了阿百,她雖然沒能讓他復活,但也沒讓他真正「死」去,還讓他無意間聽說了這塊永生石。
他見阿百的師傅死去後都要回來囑咐阿百,一廂情願的以為那永生石可以助人永生,所以利用了阿百對他的感情留在了她的身邊。而現在看來,他所追求的全是虛妄的,根本沒有人可以永生,一個人也不能真正瞭解這世界上的一切!
只是,他真的不愛她嗎?
從身體裡的攪痛來看,似乎是這樣的,可是他為什麼覺得有一絲不同尋常的東西保護著他的心臟呢?
「對不起!」阿百哭泣著,「不要離開我!求你了。」
看見阿百的心碎,司馬南很想答應她,可是從他身體的狀況來講,他明白自己命不久矣,而且會魂魄不剩。他做不到,就不能答應她,因為他不想在最後的時光給她最後的欺騙。
看來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盡,其鳴也哀,人在臨死的時候果然會有善念,就如同此刻,他忽然覺得他多年追求的是多麼可笑,自己是多麼的渺小,他很後悔為了這些不值得的東西,毀掉了所有的一切。
一葉障目,不見南山。為他這個目標,他毀掉了多少人生中的美好?
「是我對不起你。」他微笑起來,溫柔的模樣讓阿百想起了他們新婚的時光,「我不該騙你,也不該把你困起來。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做嗎?」
「不,我不想知道,你不要說話。」
「可是我想告訴你。」司馬南柔聲說,「你異能強大,死去後更會洞悉人心。這讓我很心虛,怕你知道我對你不是真心,怕你報復我,把祕術和石頭給了別人。」司馬南喘了一口氣,斷斷續續地說下去,「對不起,可是我真的有苦衷。我怕你因而鄙視我,而我寧願你恨我,因為--那至少是強烈的情感。」他又頓了一下,「求得永生,好有時間慢慢研究所有的道術,是我一生非要達到的目標,為了它我可以放棄一切,包括你。可事實上--我無法放棄你,所以我困住你,不想讓你找到我,看到我的無恥,也不想讓你轉世輪迴,消失個無影無蹤。而我把你困起來,知道你就在那兒,總覺得你會等我一樣。」
他的話說得太溫柔了,讓阿百心酸地哭泣不止,而在場的其他人也都呆呆地看著這一切,說不出話來。
「肯原諒我嗎?阿百!」
抱著司馬南外表還沒什麼變化,但越來越輕的身體,阿百驚恐萬狀。
想要和他告別的,想要送他禮物的,為什麼她的愛意竟然會要了他的命!沒錯,他做了太多的壞事,可沒有人知道他的矛盾與掙扎,沒有知道他的苦楚與憤怒,只有她知道。所以她想,既然所有人都恨他,就由她來愛他好了。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她溫柔地吻著他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