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之前的無量量劫,神魔巫妖大戰。通天自知不敵神族,分裂功元造就了都天、無極、鴻蒙、混沌、玄黃、盤古六大魔珠。這些魔珠神通不一,各有所長,為了將他們串聯起來,通天煉化自身形成截珠盤。只要截珠盤在,這些魔珠便不會四散,一旦珠盤召喚,不管是在九天還是在黃泉,截珠都會受命歸位。通天身死後,羅睺曾試圖再聚六大魔珠,但因他自身沒有實體,最終以失敗告終。現在若是換個修為深厚的血肉之軀,將自己鍛鍊成鼎再召喚截珠,那麼結果將會如何,幾乎不言自明了。
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弄得六親不認,這就是天帝這一晝夜想出來的好辦法?他張口提及,炎帝心下不由打顫。先莫說他毀了自己之後,三途六道能不能再接受這樣的首神。就算救下了玄師,她又會感激他幾分?放棄一切後換來一句謝謝和一個飄然遠去的背影,光是設想,就讓他感覺這老友的結局會可憐至極。
絶不能讓他走到這一步,炎帝道:「愛情若讓你昏了頭,我負責一棍子打醒你。你敢動這心思,我便殺了麒麟玄師,讓你徹底斷了念想。」
天帝愣了下,很快浮起難堪的笑,「我只是隨口一提,你不必當真。」
炎帝卻聲色俱厲,「天帝陛下口中說出的話,幾時兒戲過?剛才你和我談及截珠盤時兩眼放光,你敢說只是隨口一提?我問你,現在入魔的究竟是她還是你?你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什麼小情小愛,過去不是嗤之以鼻麼?如今就算動了凡心,淺嚐輒止便好,你怎麼能入迷成這樣?」
炎帝的當頭棒喝總算是有用的,他怔忡片刻,壓住太陽穴喃喃:「我當真糊塗了……你放心,我還不至於昏聵至此,剛才那話,以後絶不會再提了。」
「提不提是重點麼?重點是你分明動了心思!你我結交萬年,我不願意看著你葬送自己。當初師尊既然命我輔佐你,那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會辜負師尊的囑託,不像你!」他氣沖沖說完了,忙著去辦事,走了幾步重又折回來,兩指比比自己的眼睛,又兇狠地比向他,「我會盯著你的,你最好不要亂來。」
天帝拉著一張臉目送他走遠,此時才發現頭痛難當。這一晝夜,幾乎要把他熬乾了。他天生神骨,降生以來就不知道什麼是乏累,可從她吞吃混沌珠起,他就覺得喘不上氣來,是身心俱疲的那種折磨,可以將人割肉拆骨,然後拍碎了,砸進深淵裡去。
回頭望,床上的人閉眼躺著,纏繞在腕間的鐵鏈沉重,細弱的臂膀彷彿隨時會被折斷。可再多的不捨也只能硬下心腸,她的哭喊和求告都是假的,不能聽也不能信,只有把自己的心凝練成鐵,才能長久留住她。
門外傳來仙官回稟,說諸天神君在玉衡殿求見陛下。他隨口應了聲,並未挪步。其實一時一刻都不想讓她離開視線,可手上亟待解決的事必須去辦。他沒有辦法,再深深望了她一眼,才轉身走出鬱蕭殿。
天界事物冗雜,大到山川河流,小到螻蟻草芥,但凡他們覺得要緊的,無一不向天帝奏報。他不得不耐下性子逐一處理,待事情辦完,月已中天了。
從玉衡殿出來,姜央正掖手立在廊下靜候,「臣看陛下氣色不好,還是好好歇息一晚吧。臣為陛下準備了藥膳,有益氣補血之效,還是那句話,不管遇上什麼難事,御體最是要緊。」
天帝道無妨,「把藥膳端來,本君帶進鬱蕭殿去。」
姜央統管天宮宮務,沒有半點動靜能逃過她的眼睛。她朝鬱蕭殿望了眼,彌羅宮一線就數這間殿宇最為高深雄偉,平常是用不上的。這次陛下帶人回來安置,又不叫眾人接近大殿,但裡面間或傳出的鐵鏈拖動的聲響,和獸一般令人惶駭的嘶吼,還是毫無遺漏傳進了她耳朵裡。
「玄師的起居交由臣來負責吧。」姜央道,「陛下公務巨萬,不要因此累壞了身體。」
天帝神色淡然,也不覺意外,「你都知道了?」
姜央道是,「臣侍奉陛下六千年,天宮中一切事務臣都瞭如指掌。陛下也不當瞞著臣,讓臣知道,臣可助陛下一臂之力。」
天帝聽後不過一笑,「元君是本君膀臂,此事並非有意瞞你,實在是暫且不便。不過你既然已經知道了,也好。鬱蕭殿裡所需的用度,你都替本君準備好,至於其他……元君不必過問,本君可以自行解決。」
姜央沒有辦法,只得將換洗衣物等送到宮門前。一個日常起居都需要侍奉的人,照顧起別人來不知能不能妥貼,她不放心,「若陛下周全不過來,隨時命人傳話給臣。」
天帝頷首,自己托著托盤進殿內去了。
先前他在玉衡殿理政時,她就已經發作過一通。每次邪魔攻心,都是一場痛苦的戰鬥,過後便半寐半醒,力竭欲死。
他進來,走到床前看她,她微微睜開眼,吃力地打量四周,「這是哪兒?」
他放輕了語調道:「在碧雲仙宮,這是鬱蕭殿,是我彌羅宮的一部分。前面有排雲殿和玉衡殿,再往前便是朝議的凌霄殿。」
她無意識地哦了聲,也不知聽懂了沒有。倒是並不抗議他又將她鎖起來了,彷彿已經習慣了這種囚禁的生活,懶懶閉上了眼睛。
「長情……」他叫了她一聲,「我替你洗漱可好?」
她沒有答,反正已然身不由己,那些事都是小事,隨便吧。
他絞了手巾來,牽著袖子為她擦臉擦手。他是個細緻人,做什麼都輕而柔,唯恐弄疼了她。她的皮肉緊繃,有溫熱的東西貼上來,拂掃過後留下一片清明,似乎通體都舒暢起來。他為她擦拭手腕、臂彎,甚至肩頸,她不覺得羞澀,反而定定看著他。
天帝有些侷促,但儘量裝得平靜從容。長情仔細研讀他的表情,唇角飄過促狹的笑,「你心跳得很快吧?」
他手上頓了下,淡定地說沒有。
她也不追究,懶散笑道:「我何德何能,竟能讓天帝陛下為我擦身。」一面說,一面縮了縮肩,「這罩衣太硬了,穿著好難受,替我脫了吧。」
天帝的衣裳,即便是燕服也甚為華麗。兩肩綉日月山河,綉活針腳細密,最軟的絲線層層重疊,貼身穿也難免不適。
她輕飄飄的眼波飛過來,天帝卻顯得兩難。有時她覺得他真的太會裝模作樣了,「我不是早就被你看光了麼,有什麼可不好意思的。」
他頰上發燙,只得定了定神,抬指一揚,把那件罩衣褪去了。
玉人皎皎,如明月一般,醒時和暈厥時是兩樣的。他本以為可以心無雜念,後來才發現做不到。濕潤的皮膚在燈下泛出蜜色的光,原來女人的曲線和男人大不一樣。他不動聲色暗自歡喜,為她擦拭後背時,她輕輕靠在他胸前,那一刻星月俱沉,世界只剩他們兩個。他手裡的巾櫛落下來,空出的兩手無處安放便擁住她,小心翼翼地,像擁住了一團雲絮。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似乎習慣了他不時親昵的動作。他喜歡她,身體的渴求是人之常情。她起先很是牴觸,在經過了黃粱道的一切後,性格裡涇渭分明的成分變淡,直到現在,隱約也很享受,也許是吞了混沌珠的緣故吧。
他身上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吸引著她,耳鬢廝磨後唇與唇幾乎相貼,她深嗅他的馨香,天帝神力從那微啟的唇瓣間緩慢溢出,被她吞嚥進腹中。他當然察覺了她的小動作,但並不阻止。正道的神力能壓制她身體深層的痛苦,就算事後自己元氣受損,他也還是縱容她。看著她臉上蜿蜒的脈絡隱退下去,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伏在她肩上輕喘,她說不清這是種什麼感受,只覺心頭苦澀漸起,黯然道:「你會被我拖垮的。」
他直起身,撐著床幫笑了笑,「這點損耗於我來說不算什麼。」緩過神來又去搓了手巾,上半身在他咬斷銀牙的堅持中有驚無險擦完了,下半身實在是個大難題。
他不敢上前,眼神閃爍。她一哂,「天帝陛下害羞得緊,你不是開口閉口稱我是你的女人麼,女人要來做什麼用,你可知道?」
他十分尷尬,「本君是不願趁人之危。」
她失笑:「你我這樣的立場,不趁人之危,你可能永遠沒有機會得償所願。」一面站起來,一面向他伸出手。
他愣了下,她就那樣坦然面對他,長髮垂在胸前遮擋了大半春光,但身線玲瓏,山峰谷底疊煙架翠,叫他臉上火一樣灼燒起來。
天帝陛下也有掰不開鑷子的時候,他那個模樣,實在很難把他和呼風喚雨的天界首神聯繫起來。她不想再逗他了,勾了勾手指,「把手巾給我。」
他才明白過來,慌忙遞過去,然後識趣地轉過身。站了一會兒發覺之前的一切都說不通了,分明鏈子夠長,她在小範圍內的行動是不受限制的,那為什麼還要接受他為她擦身?她是不是認定了他對她有所圖,現在的長情又能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
天帝心裡七上八下,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愈發讓他感到茫然。半晌聽見她噯了聲,「手綁住了,我怎麼穿衣裳?其實我知道你是成心的,就是想看我不著寸縷的樣子。」
對比淚湖湖畔將他騎在身下的玄師,現在能說出這番話來倒也還算正常。矢口否認有損天帝格調,世上誤會他的人多了,他從來不需要辯解,只是問她:「替你解開了鐵鏈,下一步你就會對我拔劍相向吧!」
她嘲訕不已,「如果天帝陛下不放心,歡迎你不錯眼珠看著我穿衣裳。反正我在你面前,早就沒什麼尊嚴可言了。」
他嘴角微沉,這樣的話說來總是很傷人心。他們之間的相處確實問題重重,他也希望她能對他放下防備,甚至他有時很羡慕伏城,羡慕她一萬年初心不改,一本正經地對那條螣蛇心存好感。然而自己終究和伏城不一樣,以彼此間的陳年宿怨,若他沒有問鼎天道,恐怕就連和她說上一句話的機會都不會有,更別談今日這般糾纏不清了。
他回身說好,廣袖一拂,鐵鏈鬆開,啷地一聲砸落在地。他好整以暇抱起了胸,抬抬下巴道:「就依你所言,本君看著你穿。」
她沒想到他會一副求之不得的語氣,一氣之下奪過那身禪衣,狠狠罵了句「不要臉。」
他心裡打鼓,但絶不能退縮。她就是吃準了他臉皮薄,幾次三番以此為把柄對他施壓。若現在這套不起作用了,她還能拿什麼來對付他?
反正彼此都在咬牙堅持,誰也不肯退卻半步。當然天帝相對來說要更受用一些,畢竟美人更衣和寬衣解帶一樣,本身都是一件極端旖旎的事。
她一件一件把衣裳穿上,從心衣到褻褲,從長裙到上衫。舉止裊裊,穿一件便看他一眼,大約在等著他服軟。這世上男人,哪有一個會懼怕這樣的好事,所以他除了臉紅心跳外,並未打算移開視線。
她輕嘆了口氣,「陛下,你把我抓到碧雲仙宮來,應當不會僅滿足於看我換衣裳吧!剛才你替我擦身時可曾動慾念?天帝的慾念必定不同凡響……萬一要是讓我懷了孩子,那可怎麼得了!」
她一向敢說,剛才從他身上汲取的神力,足可維持她兩三個時辰的口齒伶俐。天帝不知所措,「你怎麼……」
那鳳眼婉轉,瞥了他一眼,「怎麼辦?」
他被她問住了,賭氣道:「懷上便生下來,本君難道還容不下自己的骨肉嗎?」
「可你骨肉的娘是個半魔啊,天界諸神會不會害了我兒,再把你拱下台去?」她設想了一下,高興得要命,「原來這是個兵不血刃就能戰勝神族的好辦法啊,我怎麼到現在才想到!」
他隱約覺得不太妙,果然她衝他眨了眨眼,「天帝陛下,我同你商量一件事。」
他忙搖頭,「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
長情很不滿意,「渾身上下都不清不楚,現在要劃清界限是不是晚了點?」她抿唇一笑,向他招手,「你過來。」
天帝不賞臉,搖頭搖得毫無風度可言。她拉下了臉,「你過來!」
他反倒往後退了一步。她橫眉豎眼的,既然他不肯過來,那只有她過去了。可是她剛舉步,他轉身便跑,這種反應實在太傷人自尊了,她邊追邊哼笑,「不是要死要活要我愛你麼,如今我打算好好愛你了,你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