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金風玉露初相逢

  初夏時節,弱柳迎風,花影浮動,蘭陵城裡湧動著薄薄的豔香,撩得人心癢癢的。

  因為這一天是一年一度的花節,所以大街小巷,以及城郊的碧水湖都格外的熱鬧,人們都趕著去參加城南的廟會,拜祭花神。女兒家許願能嫁個善良忠厚的郎君,婦道人家都乞求夫妻恩愛,子女健康。

  在這花神廟的旁邊,便是熱鬧的集市,賣東西的小販吆喝聲此起彼伏,再加上這裡是去花神廟的必經之路,於是平民家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女孩兒並少婦們,加上官宦大戶人家女眷的轎子馬車都擠在了一處。

  離這繁華熱鬧處不遠,一座書齋裡正在講學,這邊的繁華熱鬧彷彿絲毫沒有影響那邊學子的求學之心,只聽得陣陣朗朗的讀書聲傳來。

  這時,只見路邊停著的一輛華貴馬車的車簾被一隻纖白的玉手掀起,那嫩藕一樣的手腕上攏著的翠綠鐲子,映在陽光裡碧瑩瑩的晃人眼,陰影下的車廂裡,一個滿頭珠翠的美麗影子晃了晃,那簾子又被放下了,車裡一個懶洋洋又帶著幾分嫵媚的聲音道:「小六,不用去拜那花神了,人多擠的慌,那邊的書齋下有幾棵大樹怪好的,先去那裡歇著。」

  車伕小六聽了吩咐,忙回道:「夫人說的是。」於是便駕著馬車往書齋這邊來。

  雖說此時只是初夏,可中午的太陽也有些毒,那書齋前的樹下已經聚了些人,有歇腳乘涼的,也有是專門來聽書齋裡講學的。仔細看去,那樹下竟還站了不少女人,一個個不但打扮的花枝招展,而且都面帶嬌羞地向書齋裡探頭探腦地望去,時不時地互相低聲細語。

  小六駕著馬車一徑來到樹下,橫眉豎眼地趕走了幾個乘涼的小販,這才向車內笑道:「夫人要不要把簾子打起來,更涼快些。」

  聽見車裡的女子不涼不淡地「嗯」了一聲,小六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打起了馬車的絨布簾,露出了細竹籤穿成的竹簾子。只見那簾子後頭隱約坐著一個穿桃紅衣裳的女子,頭上的珠釵玉釧正搖曳生姿地擺來擺去。

  這時,樹下另幾個麗衫的女子突然興奮起來,一個個忍不住低聲輕叫,手裡搖著帕子向書齋看去。

  小六順著她們的視線望過去,只見那書齋裡似乎是剛剛上過一堂課,學生起了身告別了先生,便跑到窗前來玩。其中一個年紀小些的小男孩趴在窗子上向樹下一個女子道:「海棠姐姐,下一個就是柳先生了。」

  樹下一個穿綠衫臉上有幾點雀斑的女孩子聽了這話,忙嬌斥道:「昨天教你什麼了?還不快把那門窗打開?晚了就不給你做芙蓉糕吃了。」

  小男孩聽了這話扮了個鬼臉,這才咚咚咚地跑了一圈,將書齋的窗戶和門通通打了開來,讓外面一眼就能看到書齋裡頭。那些年長的學生見他這樣,已是見怪不怪了,只準備了書本上課。

  只是小六見此情形,心裡不由納悶,便問一旁坐著的買扇子的老頭子他們做什麼。

  那老頭兒見小六問,這才搖著扇子道:「小夥子不是本地人吧?難道沒聽說過蘭陵最有名的柳雲尚柳先生?」

  被老人這麼一問,小六倒來了興趣,於是只道:「這柳雲尚是何方神聖?」

  老頭兒見他滿不在乎地樣子,心裡便有意要唬唬他,於是便道:「他是何方神聖?說起來可嚇死你。柳先生啊,一歲能言,三歲吟詩,五歲便會做賦,十三歲時的才學在這蘭陵內外就無人能及。聽說連當今天子都感佩他的才華,幾乎遊說他去當左丞相,可惜都被他拒絕了。而且這位柳先生不但才華過人,還是一等一的美公子,傳說那花神廟裡的花神娘娘見了他都活過來了呢。」

  聽到這話,沒等小六答言,那馬車竹簾後的美婦卻不由「嗤」地一聲笑出來,嬌聲道:「老人家真會說笑,那花神娘娘明明是泥塑的偶像,又怎會活過來,顯見是假的了。」

  老頭兒聽了嚇了一跳,忙起身道:「夫人莫要這麼說,得罪了花神娘娘是要遭報應的。」

  那美婦見老頭兒嚇成這樣,便不屑地哼了一聲,雖然沒說什麼,但顯然是不信他的話。

  原來這貴婦不是別人,正是這蘭陵太守武文德新近續娶的夫人,芳名愛茉。她本也是官家小姐,怎耐父親早亡,家中只有這一女,無奈之下才給這四十多歲的武太守做了填房。

  這邊幾個人正說著話,突然只聽一旁的幾個少女低聲尖叫起來,一個個望著書齋裡興奮的小臉通紅,恨不能衝進去。

  順著她們的目光望去,只見一個穿著白衫的翩翩身影走進了書齋,遠遠地雖看不清容貌,但只見那人寬衣廣裙,行動間姿態無比儒雅斯文,清新淡雅如明月清風。

  只聽學生們恭敬地行禮道:「柳先生好。」

  柳雲尚輕輕地一揮手,只道:「都起來罷。」

  清朗圓潤的聲音傳過來,帶著淡淡的語氣,彷彿這世上一切的俗事都被它隔離在外,讓人全身上下說不出的清涼。

  小六自認也是在官宦人家服侍了好幾年的人,出色的人物也見過一些,可像眼前這樣不食人間煙火,未見容貌,但憑風儀便能讓人折服的人卻是頭一次見,於是也不由讚歎起來。

  車上的貴婦顯然也看見了柳雲尚,可見他這般清雅淡泊,半晌卻只淡淡笑道:「這個書生倒有些意思。」

  初夏的微風吹過,只聽柳雲尚好聽的聲音緩緩地道:「子曰: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

  小六沒上過學,不認字,但柳雲尚的聲音著實好聽,於是也聽住了,只覺得這人淡的像風,說不出的舒服,只想忍不住多看一眼,而一堂課便這樣不知不覺間過去了。轉眼看學生們收拾書本恭送先生,那樹下的那些少女們便又興奮起來。這時卻見幾個僕從書僮模樣的人走了出來,拉了馬車過來,柳雲尚這才從容走出,白衣素衫,淡雅飄然,宛若畫間水墨。

  這時,卻見剛剛那個穿翠綠衫子的海棠姑娘突然撲到了車前,帶著雀斑的臉孔神采奕奕,激動地道:「柳先生,這芙蓉糕是奴……奴家親手做的,請先生嘗嘗!」說著,將手裡一個小竹籃塞向柳雲尚,沒曾想竟摸到了他的衣袖,驚喜之下臉上便羞出了紅暈。

  周圍眾女子原本驚豔於眼前男子的絕世風姿,現在見海棠這樣大膽,於是便一窩蜂似地湧上來,紛紛將自己做的點心和女紅之類的物品塞了過去,一時間亂成一團。

  柳雲尚雖然只是個教書先生,可卻有「蘭陵第一公子」之稱,何況又出身世家,身邊跟著的書僮自然不是一般人可比,見這些女子衝將過來,幾個書僮熟練地便將她們與公子格開。

  那海棠被人推搡眼看著離心上人越來越遠,心中不免委曲,便只掙紮著要向前去,柳雲尚本欲上馬車,轉身間卻看見海棠滿是淚的臉望過來,有一瞬間,明若燦星的眼眸彷彿輕蔑的一閃,快到無人分辨出,可轉眼間又歸於一片清朗,只用好聽的聲音吩咐身邊的人接下海棠手中之物,然後便優雅地轉身上了馬車。

  眾女見柳先生接了海棠的禮物,更是心有不甘,乾脆圍攏在馬車周圍不肯走,一時間人嚷馬嘶的亂作一團。

  一旁馬車裡的愛茉見眾女擁擠成這樣,豔麗嫵媚的紅唇勾起一絲不屑地淺笑,向小六道:「走罷,這熱鬧的也太不堪了。」

  話說的聲音不大,可被她那嫵媚的聲音說出來,倒也惹人耳目。卻見那邊剛剛上車的柳雲尚忽然轉過臉來看向這邊,溫潤的眼眸隔著竹簾在愛茉的身上似是停留了片刻,俊朗的臉上浮起一絲淺笑,這才「啪」一地聲放下簾子。

  小六聽見主子吩咐,便忙駕車準備離開。

  可正在這時,突然不知從何處冒出一個儒生打扮的男人,只見他三步並做兩步上前來一把抓住小六手裡的馬韁道:「夫人慢走!」

  車上的愛茉聽到這個聲音,不由一驚,金玉做成的步搖嘩啦啦地響起來,半晌才道:「敏之,不要胡鬧。」話說的雖然低沉,可明顯是認識眼前這人的。

  那儒生不過十八九歲,一臉的怒氣,年輕俊秀的臉上雖然有些許稚嫩,可更多的是眼中瘋狂的愛慕,聽了愛茉這話,那清亮的眼眸只痴痴地又憤憤地道:「夫人好狠的心,明明說好與敏之一同來拜花神娘娘,乞求她老人家讓你我雙宿雙飛,可如今卻連看我一眼都不肯!難道您以前說過的話都是騙我的不成?!」

  愛茉戴著碧玉鐲的玉手輕搖團扇,聽了這話便停了手,柔聲道:「好孩子,你的心我知道,那日我們不是說好不要讓外人看見的嗎?怎麼這會兒又跑了出來?」

  敏之本是滿懷怒火,聽了這話倒突然沒了脾氣,只是低聲道:「我見你獨自一個人來拜花神娘娘,又……又來見那柳雲尚,只怕你心裡早已經把我忘了……」

  「傻孩子……」車裡的愛茉聽了這話只軟語溫存的道:「那柳雲尚又如何,我不過路經此地看個熱鬧,你又吃的什麼飛醋?」

  敏之此時已倚在車門前,聽心上人這麼說,臉上的表情已緩和了大半,這會兒隔著竹簾地見愛茉一身桃紅雲裳,嫵媚動人,心中更是柔情難抑,只柔聲道:「茉兒……茉兒……我不要你看別的男人……」

  那愛茉見此時街上人的注意力都聚在柳雲尚那邊,這才輕嘆了一聲道:「上來罷……你真是我的魔星。」

  敏之聽了這話,如聞天籟,忙上了馬車,又一回身將那粉紅的車簾卷下。見了愛茉,少年不由將她柔美的身體緊緊地攬在懷裡,喃喃地道:「茉兒,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敏之要光明正大地娶你進門,做我的妻……」一邊說著,一邊輕吻著少婦美玉般的臉龐。

  愛茉嘴角含笑,三分嘲諷,七分嫵媚,只柔聲道:「好,我等你……」說著,便向車外道:「小六,我們回罷。」

  那駕車的小六聽了這話,忙執起馬鞭,彷彿根本沒有看到剛剛一幕似的,只催著馬兒往北走去。

  可當馬車剛好走到柳雲尚車旁的時候,愛茉突然只聽那車上一個清朗溫潤的聲音用他們兩個剛好能聽到的高度笑吟道:「人生何處不風流?二八新郎四十娘,一樹梨花壓海棠……」說完,便大笑而去。

  愛茉美麗嫵媚的臉上頓時浮現出怒意,卻又無奈,只得恨恨地聽著柳雲尚的馬車隆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