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君重華的幻鏡並沒有堅持太長時間,蘇亂錦還來不及看清沉錦上神走近的神情,也看不清她到底長得如何貌美,只覺得氣度不凡而已。大概在妖君重華的記憶裡,第一次遇見的沉錦上神本來就是模糊不清的,只需記得她絕世的風采便足以魂牽夢繞了。
「記起來麼了麼?」妖君重華滿是期待的看著蘇亂錦。
蘇亂錦皺著眉頭,剛欲說話,卻又被妖君重華堵住了嘴。妖君重華搖著頭說道:「沒關係沒關係,我帶地去帝丘山上,你就能記起來了。」
又是一番騰雲駕霧的長途跋涉,妖君重華又把蘇亂錦拖到一處山林裡。
這裡古木蒼天,遮天蔽日,卻有一處場地頗為空曠,原有的幾處樹木都被攔腰砍斷,切口平滑,應該是什麼神兵利器所傷,又帶有毒性,所以幾百年,幾千年來都沒有長出新芽,空留一個木頭樁。
「你還記不記得這裡,我們大戰了三天三夜,我幾次敗在你手裡,你卻不殺我。我當時自視甚高,什麼人都不曾放在眼裡,也沒在什麼人的手裡吃過這樣的大的苦頭,你是第一個破去我所有招式,撕毀我的自信,把我狠狠的踩在腳下,不屑一顧的人。但你並沒有殺我,反而對我一番點化。」
林中的斷木樁子彷彿拔地而起,瞬間長成千年之前的模樣。林中一紅一紫兩道奪目的身影,在光影斑駁間穿梭,一刀一劍都如輕如風,快如電。
紫衣的妖君重華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一臉肆無忌憚的怪笑,出手狠辣,劍光一閃,一道劍氣就劈斷了紅衣女子藏身的那株榕樹,百年老樹粗壯的身軀轟然崩塌,木屑四濺,那翩翩紅衣宛如林間的蝴蝶一樣,向後退去,不緊不慢,不急不緩,張弛有度。
紫衣少年步步緊逼,那一柄無色水晶寶劍舞的風生水起,劍氣如一條巨龍一般盤旋而上,席捲天地。那紅衣女子像是被逼入絕地一般,處處殺招。但她仍是面無表情,眼中精光一閃,就找到了紫衣少年的破綻,避開長劍,一腳踢上他的肋骨。
竟把他踢的橫飛出去,撞斷了三根古樹。林中又是轟轟一片傾倒的聲音,巨大的樹冠倒塌,倒是日光傾瀉而下,亮堂一片,照的那紅衣女子巧奪天工的五官熠熠生輝。
紫衣少年單手撐著地,一身灰頭土臉的,眉宇間卻依舊有幾分頑劣與倔強,剛摸著劍想要站起來,再大戰個幾百回合,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起身。
那紅衣少女如鬼魅一般出現在他的身後,一雙鹿皮軟靴踩在他的肩胛骨上,看似漫不經心卻重如泰山,讓他半點掙扎不開。
幻境漸漸散去,少年依然紫衣翩翩的站在她的身側,容貌中少了幾分倔強張狂,多了幾許冷厲。但眼神依然清亮,期期艾艾的看著她。
「想起我來了麼?想起我來了麼?」
蘇亂錦張口說道:「不……」我不是她,我不是沉錦上神……
妖君重華一握拳,仍是不放棄的說道:「風石窟你肯定能記起來,我帶你去那裡!」
天旋地轉之後,眼前的景色又變了。
這是個陰冷陰冷的小洞穴,風口處呼嘯之風如同魔鬼的哭喊,很是嚇人。洞穴裡面卻潮濕而溫暖,這是一個非常隱蔽的洞穴,以前應該應該是老虎或者獅子的巢穴,如今卻空無一人,往裡走黑的伸手不見五指。蘇亂錦就只能感覺到緊緊拉著她手臂的妖君重華的溫度。
那種溫熱在黑暗中尤其明顯。
裡面隱約有火光傳來,看清了才發現,也不過是幻境。妖君重華布下的幻境。
圍著篝火的兩個人依舊是年輕時候的妖君重華和沉錦上神。沉錦上神一邊呵斥著抱著野鹿殘肢不肯放手的妖君重華一邊煮著一鍋濃湯。
那時候的妖君重華和所有妖族一樣最喜生食野物的骨肉,茹毛飲血,就同野人無異。沉錦上神乃是修道有成的神仙,自然看不慣這些。所以教導他如何生火煮飯。
那一鍋濃郁的野山參蘑菇湯,熬得濃稠鮮香。女子瑩瑩白潤的手指拿著勺子在鍋中攪拌,水汽如白霧一般繚亂了她的容顏,偶爾抬眼瞥向紫衣男子的眉眼,舉手投足皆是風華絕代。
「你嘗嘗這樣可不是比你啃食冷冰冰的骨肉好上許多。」
女子遞上的一勺濃湯,正擺在紫衣男子的眼前。他不加猶豫的就吞入肚中,剛剛出鍋的熱湯,燒得他呵著氣跳著腳,一陣亂動。時而皺皺眉,時而又樂呵呵的傻笑。其實那少年還不習慣這樣的飲食,但卻一次也不曾拒絕女子遞上來的湯勺。
「慢點喝,小心燙住嘴……」
「怎麼會燙住嘴,你以為我是笨蛋麼!」少年臉上一紅,急慌慌的辯白到。反而惹得女子一陣輕笑。
那銀鈴般的笑聲,彷彿仍舊迴蕩在洞穴中……
「你可還記得?我們在這裡做了蘑菇湯,山參湯,靈芝湯……」妖君重華掰著指頭,數著笑著,彷彿那是他最美好的記憶。
蘇亂錦仍經茫然的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妖君重華看她仍是半點反應也沒有,還不死心又帶她去了許多地方,什麼駿業古城,什麼山澗深處,什麼荒草原野……
最後他帶她來到了會稽山。
會稽山頂一片焦黑焦黑的痕跡,像是被雷劈過一般。蘇亂錦似乎有所察覺,這裡不會就是……沉錦上神殞身的地方吧。
「到這裡你還沒有想起我麼?」妖君重華指著這會稽山上的洞穴。
他的身體裡數道真氣在流竄,他現在已經無力再支起幻境來喚醒蘇亂錦的記憶了。他拉著蘇亂錦慢慢的坐在地上,靠在一塊石頭上慢慢說道:「你一定是在怨恨我當時挑了你的仙障,又引來雙重天劫,你定然是恨我才會忘了我……」
「你躲了我三千年,又忘了我三千年,沉錦沉錦……你在怪我……」
妖君重華的臉色越來越白,氣息漸漸壓制不住,在身體裡衝撞開來,他的耳朵漸漸溢出血絲來。
蘇亂錦絲毫沒有察覺,因為手腕被他抓的太緊,又被迫看了一場又一場的幻境,心裡有些不耐煩。氣沖沖的吼道:「什麼忘了你,我根本不是沉錦!我就是我!」
「你在怪我是不是,怪我不肯把你的真元還給你?」
妖君重華從心口一剜,手中竟多出一個真元做的光球。真是沉錦上神臨終託付給他的真元,這數千年來他日日夜夜養在心口,如今破損的地方都被他用自己的真元修補好了。但因為日積月累的在他的身體裡,已經和他產生了絲絲縷縷的聯繫,如今突然取出,就如同剜去了他的心頭肉一般,妖君重華的臉色更加難看。
「我問你為什麼留下……你不就是為了這個麼?我欠你的……我欠你的……」
蘇亂錦瞪大眼睛,這是個什麼東西,她只感覺到那小圓球是一團濃縮的巨大能量,但那並不是她要的東西,她驚慌失措的喊著「不要不要!!!」但妖君重華的耳朵裡血流的越來越多,已經聽不見蘇亂錦在說什麼了,不顧她的反對把那光球推入她的身體……
此後,蘇亂錦的眼前一片強烈的光芒閃現,她的身體如同被巨大的能量撕裂了一般,疼的無以復加,支持不住終於昏了過去。
此後蘇亂錦人世不知。幸虧亂羽和阿瑟來的及時,否則她和妖君重華都要死在這荒涼無比的會稽山上了。亂羽從蘇亂錦身上拿到了沉錦上神的真元,打破了被妖君重華封住的穴道,法力恢復。而走火入魔的妖君重華被阿瑟所救,在氣息崩塌,七竅流血之前封住了經脈,但他魂魄已經不全了,從此以後就如痴兒一樣,腦子時好時壞。
忘川城大亂,九尾妖狐犯上作亂,幸虧離岸及早防範,聯合雲起的兵馬成功阻止了這一場兵變。
後來聽阿瑟說,雲起帶著重華從此隱居山林,而離岸成了新一屆的妖君。盤古幡、泱泱的魂魄都在宮殿中找了出來,百面孔雀族投誠換來了一粒息壤,亂羽恢復了他的容貌,帶著尚在昏迷的蘇亂錦又回到了三合鎮。
這日子彷彿平息了許多。
除了蘇亂錦的記憶裡多出來的那些如夢似幻的關於沉錦上神的幻境。
她終於明白了離岸曾經說過的話,無論是重華還是亂羽,都未必是真心對她好。有時候她在想,也許她就是那個小瓷瓶,只是裝著沉靜上神靈魂的容器罷了,他們爭來真去,為的並不是瓶子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