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最後的紳士 四

  沈夜熙終於明白什麼叫一個頭變成兩個大,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怡寧,爆炸案的那個破事兒,能不能和莫局商量商量,轉給其他人?」

  安怡寧以一種非常純潔無辜的口氣說:「你覺得呢?」

  對於廣大人民群眾來說,滅門什麼的,那是天邊的小浮雲,最多讓人茶餘飯後感慨一下——現在的社會治安呀社會治安,人心不古呀人心不古,不會有什麼特別的影響。可是公共汽車爆炸案不一樣。以現在這個爆炸的頻率,不說人人自危,也至少讓原來擁擠不已的六路和九十七路公交車蕭條得不行,影響再擴大下去,市政的同志們是要大大的頭疼的。

  眼下這種情況,就算真的忙不過來,先放一放的案子也是滅門案。

  沈夜熙嘆了口氣:「這麼著吧,怡寧,你讓君子辛苦點,先去現場看看,你和楊姐繼續研究爆炸的這個案子,我把漿糊送回去,回頭去支援君子……」

  「我自己可以回去的。」姜湖說。

  「就你,不燒還迷迷糊糊的呢,現在還分得清東西南北麼?」

  「……」本來也分不清。

  「那不就得了。」沈夜熙翻白眼。

  「我可以坐出租車……」姜湖說。

  沈夜熙噎住,安怡寧以一種看弱智的眼神看他們英明神武的隊長,姜湖笑了笑,提起腳揮揮手往外走:「再說公交我也知道坐幾路,盛遙不在,大家又這麼忙,我休息半天就回來。」

  安怡寧嬉皮笑臉:「剝奪了你給人家獻慇勤的機會,頭兒,能者多勞,您就去那血淋淋的犯罪現場,候旨聽命吧。」

  「去你的!」

  姜湖縮在大衣裡,在警局門口等出租,人說「這倒霉的時候,喝口涼水都塞牙」,姜湖前不久在敬老院裡做義工的時候,聽一個老太太說過這句話,覺得挺有意思,現在才明白這句詛咒的真意。

  十分鐘以後,他覺得手腳有點僵硬,蕭蕭瑟瑟的冷風真的開始塞牙了……

  十五分鐘以後,他覺得小寒風已經把外衣給他吹透了,每一寸皮膚都處在麻木狀態。每天這邊來來去去的都是出租車,一輛接一輛,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麼回事,車都被大風捲跑了還是怎麼的,偶爾來那麼兩三輛,還居然都是有人的。

  姜湖明智地決定不等了,坐公交回去又不會死人——不就是二路麼,天天來回走那麼多遍,還能不認識?有點路痴是有點路痴,又沒真燒傻。

  其實漿糊同志是有點被燒傻了……要不然出門一看沒什麼出租車您就上公交唄,幹嘛那麼聽沈夜熙的話,說等出租就一直等?

  公交車還是比較給面子的,起碼不會消極怠工,姜湖上去一看,人還真不少,就剩下橫排的那麼一個座位。不知道是不是被冷風吹的,他覺得好像頭更疼了,走路有點把握不了平衡,看東西顏色都發暗,晃晃悠悠地坐在那裡,聽著一站一站的報時。

  三站以後,一個老太太領著個孩子上來了,老太太年紀倒也不是特別的老,不過那孩子看起來也就是三四歲,正活潑的時候,老人拉著這麼一個上竄下跳的皮猴子,站在晃晃悠悠的公交車上還真有點不大穩當。

  姜湖看了看,四周都是倦怠的上班族,補眠的補眠,裝沒看見的裝沒看見,於是站起來,輕輕地拍拍孩子的頭,對老人家笑了笑,指指自己的座位。

  您看看人家這年輕人,一看就是不大舒服的樣子,自己抓著公交車上邊的那個扶手都直晃悠,還知道尊老愛幼呢。老太太感謝了他半天,才抱著孩子坐了上去。

  姜湖迷迷糊糊地想起來那護士的話,好像當時那輛車爆炸的時候,就是這麼一情況,孩子坐著,一個大人站著,然後……

  然後他手機震了幾下。

  姜湖一看,是沈夜熙的短信:「坐下車了麼?到家了麼?」

  不長,就那麼一問,卻讓人覺得,這人好像一直在惦記著自己一樣,心口特別暖和。

  姜湖回了一條,說外邊有點冷,沒等著出租,就上了公共汽車,已經快到了。

  沒一會,沈夜熙短信又來了:「什麼?!你在公共汽車上?坐的哪路車?哪個方向的?!」

  姜湖有點小鬱悶,自己是稍微有點不認路,稍微有點不靠譜,稍微沒了點語言天賦,可是怎麼在這位沈大眼裡,自己就跟個智商三十以下、生活不能自理的似的?

  又一站到站,附近有人擠來擠去,姜湖往旁邊讓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回覆,沈夜熙又來,這傢伙拇指神功簡直出神入化:「公交車四處漏風的多冷?還那麼多人。沒病的多坐兩圈都能凍出病來!明天之前我不想在局裡看見你,要不然,你就等著下個月的獎金給大家當加班的夜宵補貼吧!」

  姜湖笑了,回了一個「好」。

  呃……其實好像,天氣也沒那麼冷了麼。

  就在這個時候,姜湖覺得自己腳底下有什麼東西發出了一聲極細微的響動,好像是什麼小機械「嘀——」地響了一聲,然而就這麼一點動靜,卻讓他頭皮一炸,有點沉有點暈的頭剎那間就清醒了下來,猛地往旁邊跨了一步,隨後,一聲不那麼友好的爆炸聲在他原來站的地方響起來,車上瞬間安靜,隨後尖叫聲起,人們躁動起來,姜湖眼色猛地沉下來——他看得分明,那一瞬間,只有爆炸的聲音,沒有爆炸。

  怎麼回事?

  人們擁擠著混亂起來,司機緊急剎車,車廂巨震,原本被老人抱在懷裡的孩子嚇壞了,老人被旁邊的人撞了下,一個沒拉住,孩子就從她手裡跑了出去,被人一擠,眼看著就往地上摔下去。

  姜湖一把拉住他,緊接著,又一聲爆炸聲響起,這回他能感覺得到那股灼熱的氣流,和就在咫尺的爆炸聲,巨響震得他耳朵生疼,連尖叫和人聲喧鬧都被遮過去了,姜湖只來得及把孩子死死地抱在懷裡,背過身去,弓起後背,以自己的身體為盾護住懷裡的孩子。

  天昏地暗一樣——他能感覺到那股爆破的力量在把他往前推,背後處傳來撕裂一樣的疼痛,孩子大哭起來,力量和血液好像飛快地從他的身體裡流逝,他覺得自己很快就失去了對四肢的控制,膝蓋一軟跪在地上,然後向前倒下去。

  意識失去的最後一刻,姜湖還記得被壓在自己懷裡的孩子,藉著把孩子推開的力氣,讓自己向相反的方向倒下去,不要壓到他……

  真正的紳士是什麼樣的呢?翩翩風度,談吐優雅,相處起來讓人舒服,周到體貼或者……也有人說,所謂的紳士風度不過是那些為了標榜身價的假面,追逐女人的伎倆,虛偽得讓人噁心。

  然而它也許什麼都不是,只是一種出於自身和內心的本能,做為一個成年人,保護老人和孩子,做為一個男人,保護自己的愛人。在遇到危難的時候,擋在他們面前,在平平常常的午後,體察到他們最細密的心思,用心呵護世界上最美的東西——靈魂。

  只有知道什麼是美,什麼是愛,才會懂得如何珍惜和守護。

  一滴眼淚,不知道從誰那裡流出來,飛過充斥著硝煙味道的空氣,滴落在姜湖沾滿塵埃的、蒼白的手指上。

  此時另一邊的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本來人就少,還分兩組行動,沈夜熙和蘇君子分頭在兩起案發現場轉了一圈,屋裡的乙醚味道還沒有散去,法醫說屍體上有被麻醉槍擊中的痕跡,推斷使用的針水是M99——一種用在動物身上的麻醉劑。

  很多跡象表明,受害者是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被殺的。

  這很正常,在男主人在家的情況下,能乾淨利落地持刀殺人的,要麼是窮凶極惡的團體作案,要麼需要借助麻醉藥。

  成年受害者都被過度砍殺,而牆上的血字也表明,凶手處在極度憤怒的狀態中。孩子的死狀,卻相對安詳很多,凶手好像不怎麼願意遷怒孩子,屍體身上的傷口都不多,而且死亡之後,都被精心擺放過,表情安詳。

  讓人懷疑……這凶手,要麼是極度分裂的狀態,要麼,是兩個人。

  什麼樣的私人恩怨,能讓人做出這種憤怒的事情?

  沈夜熙在犯罪現場外一邊沉默地聽著法醫的發現,一邊給自己點了根菸。這時候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沈夜熙漫不經心地接起來:「怡寧,什麼情況?」

  「頭兒,剛剛接到報案,說另一輛公交車發生了爆炸。」

  沈夜熙皺皺眉,看看鮮血淋漓的犯罪現場,覺得爆炸那破案子有點煩人,拖長了聲音問:「哦,是麼,有人受傷麼?幾路車?」

  安怡寧沉默了一會。

  「怡寧?」

  「頭兒,是二路……」

  沈夜熙覺得全身的血液一瞬間全都衝向頭頂,四肢麻木冰涼,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說……幾路?」

  「二路!」安怡寧急了,「頭兒,姜醫生到底是坐什麼回去的?他……」

  沈夜熙沒聽完,立刻切斷電話,飛快地撥出姜湖的號碼:「娘的,接啊!快接!再不接老子扣光你下月獎金……」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操!」法醫目瞪口呆地看著剛剛還一臉深思狀的沈警官,在接到了一個電話又打了個電話之後,面目猙獰地罵了一句話,然後風馳電掣地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