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柔柔的鋪下來,打出建築物大片大片的影子,氣溫回升了不少,帶著那麼一點乍暖還寒的涼意,空氣中已經開始有花的香味。
漫長而陰沉的冬天總算有過去的跡象了,春的氣息似乎弄得一切都那麼懶洋洋的,好像連街上的行人走路的速度都慢了不少。
放學的鈴聲響了,安靜的學校瞬間喧鬧起來。三年級的孫曉麗和同桌徐萌鬧彆扭了,因為她語文課的時候不小心把半瓶墨水灑在了徐萌的新衣服上,那小心眼的丫頭當場就大哭大鬧起來。道歉也不行,非要讓孫曉麗賠她的衣服。
所以孫曉麗決定討厭她,再也不跟這種不重視友誼的小氣鬼說話了。放學的時候她故意磨蹭了一會,果然徐萌也不等她,氣鼓鼓地拉著別的女生一起走了。孫曉麗異常憤怒了,她跟在幾個女生身後,聽著她們隱隱約約的話音飄進耳朵,不外乎就是什麼「孫曉麗兩天都不換衣服」「孫曉麗髒」「孫曉麗一天到晚傻學習,什麼都不會」之類的。
孫曉麗憤憤地想,徐萌才是大笨蛋呢,徐萌就知道穿衣服瞎臭美,一百以內的數都數不清,天天抄作業,笨蛋,大笨蛋!
她就這麼磨蹭著,等上了校車才發現,人已經差不多滿了,徐萌她們故意用書包佔了位置不讓她坐旁邊,整個車廂就靠近門邊上的一個又冷又破的座位。孫曉麗委屈得眼圈都紅了。
這時候司機輕輕地問了一句:「人都上來了是吧?」
孫曉麗這才發現,今天開車的不是那個胖乎乎很可愛的欣欣阿姨,是個和爸爸差不多年紀的叔叔,帶著一副有點舊的眼鏡,穿著一件卡其色的夾克,前額的頭髮挺長,落下來擋住半隻眼睛。不知道為什麼,孫曉麗覺得她不喜歡這個叔叔,他看起來陰陰沉沉的。
「人都上來了是吧?」眼鏡叔叔又問了一遍。一個戴紅領巾的小男生站起來,趴著車座,認真得把整個車廂的人掃了一遍,回頭說:「叔叔,人都上來了。」
眼鏡叔叔啟動了車子,孫曉麗問:「叔叔,欣欣阿姨今天怎麼沒來呀?」
車子緩緩地開出去了,眼鏡叔叔好像沒聽見她的話,沉默地一聲不吭。孫曉麗閉上嘴,老師說不能打擾司機叔叔開車,會有危險的。可是半晌,她聽見一聲很輕柔很輕柔的回答,眼鏡叔叔的聲音低低的,低得她幾乎聽不清,他說:「欣欣阿姨今天生病了,我來替她。」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從後視鏡裡看過去,正好對上孫曉麗的眼睛,孫曉麗一激靈,她突然害怕起來,眼鏡叔叔的目光特別的奇怪,好像有一點笑容,又好像帶著種特別的惡意,她忍不住往座位裡縮了縮。
車子裡的孩子們喧鬧著,男孩揪了女孩的頭髮,女孩怒了,彪悍地拿書包去砸男孩子的頭,一幫圍觀的小朋友們開始起鬨,女孩臉紅脖子粗地喊「真討厭」的聲音特別尖銳。
孩子們無憂無慮地笑鬧著,沒有注意到車子正一點一點地行駛出鬧市區。
可是孫曉麗覺得有點不對勁了,她蚊子一樣地提醒開車的眼鏡叔叔:「叔叔,我們平時走的不是這條路。」
眼鏡叔叔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乖乖地坐著,這是一條近路,叔叔讓你們早點回家。」
孫曉麗於是不說話了,她有點怕這個叔叔,再說,還有誰比司機叔叔更認識路呢?
車子於是越開越遠,漸漸的,天也黑下來了,以前只要二十幾分鐘就能到家的孩子們發現,他們正在走一條人煙特別稀少的路。坐在孫曉麗旁邊那個剛剛自發站起來點人數的小男生大聲說:「叔叔,你走錯路了!」
孩子們安靜下來,都看著那個正義感特別強的小男孩和陌生的司機先生。然後開始有人小聲議論起來。
眼鏡叔叔在又一次笑了,可是這回他什麼都沒說。
「叔叔,天都黑了!平時這時候我們早就到家了,我們迷路了,下車找警察叔叔問路吧!」小男生說話的樣子神氣極了,他是大隊長,袖子上有三道槓的,他從座位上站起來,晃晃悠悠地走到司機旁邊,車速好像越來越快了。
「叔……」他一個字還沒說完,就頓住了,戴眼鏡的司機從兜裡掏出一把刀來,明晃晃地對著他晃了晃。
「回你座位上坐好。」輕柔的聲音不見了,即使是小孩子也能聽出他話裡的威脅和凶狠。小男生蒼白著臉色往後退了一步,他明白了,這個叔叔是壞人。
小男生定定神,他想他是個少先隊員,還是大隊長,老師教育他們要勇敢,他要保護一車的同學。於是他白著小臉,往前蹭了一小步,大聲質問:「你是壞人!可是我們不怕你,我們還要告訴警察叔叔!你一個人不可能綁架我們一車的人的!讓我們下車!」
他的勇敢給了孩子們鼓勵,剛剛還在扯女生辮子的壞小子們也大聲喊起來:「壞人!讓我們下車!讓我們下車!」
戴眼鏡的司機轉過頭來,死死地盯著眼前睜著大眼睛瞪著他的小男孩,孫曉麗突然有種強烈的不好的感覺,這使得她又往座位裡縮了縮,書包抱在胸前,像是要保護自己一樣,然後,司機突然一腳踩下剎車,每個孩子都被慣性給撲在座位上,小男孩晃悠了一下,沒站穩,往旁邊倒去,被司機一隻手抓起來。
孫曉麗瞪大了眼睛,接著,她看見了她這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的事情,司機猛地舉起手裡那把明晃晃的刀子,一下子就捅進了小男孩的胸口,青黃色的臉上帶著一種特別快意、特別瘋狂的表情,把刀子飛快地在男孩的胸口裡攪了幾下,血像霧一樣噴出來,濺在孫曉麗的身上、書包上、鞋子上,男孩短促的尖叫沒有發出來,就抽搐了幾下,大睜著眼睛不動了。
孫曉麗傻了,孩子們不叫了,整個車廂死了一樣安靜。然後戴眼鏡的男人鬆開手,把可憐的男孩的屍體扔在地上,滿是鮮血的手胡亂在身上擦了一下,他回過頭來,臉上帶著僵硬而瘋狂的、不對稱的笑容,輕輕地問:「還有誰,不想坐在座位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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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了,到點了,同志們我走了!」楊曼話音沒落,人就不見了。成了繼翹班去接女兒的蘇君子之後,第二個離開辦公室的。
安怡寧手裡端著杯茶水,目瞪口呆地看著她身後的一溜小煙:「我拿一分錢大鈔打賭,楊姐有男朋友了。」
盛遙也收拾好東西,從她身邊走過,到門口的時候回過頭來,特妖孽地笑了笑:「我拿一毛錢巨款打賭,她男朋友就是那鬼見愁的黃芪黃大仙。」
安怡寧一口水噴出老遠,驚悚地搖搖頭:「真的假的?!」
盛遙諱莫如深地揮揮手,表示自己只負責散佈謠言,不負責證實事實,走了。
沈夜熙把衣架上的圍巾摘下來扔在姜湖臉上,後者溜號,趴在辦公桌上睡了一下午,剛醒,還在揉眼睛。沈夜熙指指地上的水,淡定地堆安怡寧說:「你,晚上留下,把地拖乾淨了再走。不過盛遙說那事兒是真的,我昨天路過她旁邊的時候,看見楊姐在那十指如飛地發短信,不小心瞄到了收信人,就是黃芪——漿糊你那眼睛還沒揉開呢,下班了嘿。」
姜湖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多嘴多舌的安怡寧問:「耶,漿糊,你還在沈隊家住著哪?」
姜湖眨巴眨巴眼睛,用了兩秒鐘才反應過這句話的意思,遲鈍地點點頭:「嗯,還住著呢,對哦,說起來我都住了快兩個月了,也該搬……」
沈夜熙一回手勾住他脖子,把他拖走,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安怡寧:「丫頭,昨天掃黃組的同志跟我說打算安排一次‘釣魚’行動,缺個拿得出手的女警,你過去支援支援吧?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溫暖,我知道你心裡是這麼想的,不用感謝我給你表現的機會了,就這麼定了,明兒一早過去報導。」
安怡寧僵在原地三秒鐘,隨後蹦起來跳著腳的罵:「沈夜熙你個為了某人就插朋友兩刀的大混蛋!重色輕友!」
什麼叫禍從口出來著。
沈夜熙沒理她,逕自勾著姜湖走了。老實說他也有點煩悶,自打年前那次和姜湖說起過去的事情以後,兩個人之間好像有什麼東西變了。沈夜熙不知道這敏銳的人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麼,開始刻意迴避一些特別親密的活動和比較曖昧的試探。
他這才悲哀地發現,這混蛋小子其實一點也不呆,看著慢慢騰騰一點也不機靈,實際比誰都精明,一警醒起來簡直就是一無縫的堡壘,一點破綻都沒有。
他有些自暴自棄地想,要麼挑明了說得了,姜湖看在同事一場的份上,估計也不會回絕得太絕,說不定打亂對方陣腳,自己這還能有機可乘。
姜湖也正琢磨著怎麼跟沈夜熙開口說要搬回自己那裡呢,倆人各懷心事地到了家,一張嘴幾乎異口同聲。
「漿糊我有話跟你說。」
「夜熙我有話跟你說。」
然後倆人都愣了一下,沈夜熙笑了笑,伸手握住姜湖的肩膀,深吸了口氣:「我……」他的眼睛太亮,帶著說不出負責的情緒看過來,那麼認真,認真到幾乎說得上溫柔,姜湖忍不住緊張起來。
就在這時,沈夜熙衣兜裡的手機鈴急促地響起來。直接把氣氛給破壞乾淨了,沈夜熙醞釀好的一口氣洩出來,小聲罵了一句:「我靠……喂!誰呀?!」
他臉色臭臭的,特不耐煩,姜湖卻暗中鬆了口氣。
「什麼?在哪裡?什麼時間……好的好的,我通知其他人,我們立刻過去。」沈夜熙正色下來。
「怎麼了?」姜湖問。
「有個男的冒充小學校車司機,綁架了一車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