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詭道

  眾臣在階下竊竊私語,直到元祈登上御座,才歸於寂靜。

  「諸位也許都在猜測,昨夜發生了什麼事,逼得朕匆匆把你們喚來。」

  元祈掃視著所有人,面沉似水,看不出什麼表情,幾個親信大臣知道他的秉性,心中暗暗叫苦。

  「我朝自先帝開創基業以來,眾臣工上下一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者有之,勤敏有為,撫愛一方的更是處處可見……」

  他一開口,居然是褒獎。

  「可是,卻也有一等梟鏡禽獸,居然喪心病狂,為敵張目!」

  皇帝話鋒一轉,變得格外犀利,他微一示意:「將他帶上來!」

  兩位御前侍衛聽命,從殿外拖著一人入內,有眼尖的,已經看出,正是昔日同僚,為人低調謙恭的禮部侍郎,賀飛。

  他滿身都是血污和煙燻火燎的痕跡,看著實在狼狽,受了半夜驚嚇,他正是驚魂未定,臉色蒼白髮青。

  「這位就是朕的好臣子,天朝的好子民,賀飛大人,昨晚的韃靼刺客,就是在他府上剿滅抓捕的。」

  元祈以輕諷的口氣說完,殿中已是大嘩,有些臣子這幾日滿耳聽著「韃靼刺客」四字,擔驚受怕了好一陣子,平時更是寢食不安,如今聽完這話,怒火中燒,恨不能上去掌摑腳踢幾下。

  賀飛抬頭,卻並不懼怕,只是喃喃道:「白日不照吾精誠,奈何……」

  元祈冷笑:「老天有眼,怎會眷顧你這等亂臣賊子?」

  「我不是亂臣賊子!!」

  賀飛高聲叫道,聲音極為淒厲——

  「我輔佐的才是真命天子!!」

  他素來遵從孔孟之道,聽著這亂臣賊子的誅心之語,忍不得這侮辱,才不顧一切的喊了出來。

  話才出口,他已經覺得不對,臉色更加蒼白。

  皇帝卻好像沒聽出他話裡的意思,逕自冷笑道:「韃靼人是你的真命天子?你難道沒聽過聖人之語:狄夷之有君,不如華夏之無君?你也算是聖人門徒?!」

  底下的群臣不是傻子,各個都是久浸官場的人精,一聽賀飛這話,就有著莫大的蹊蹺,只是皇帝往「狄夷」方向想了,他們也不敢做聲,心中卻是驚疑不定。

  賀飛眼睛卻是直直看著地,一言不發。

  元祈詞鋒越發銳利狠毒:「你對君不忠,對友也是無信——靜王素來愛重你的才華,去年秋日親身去你家中求『秋菊賦』,把你引為莫逆,你是怎麼報答他的?!」

  他轉頭看向下階下眾臣:「也讓你們見識見識這禽獸的手段——他家中暗藏刺客,幾日來連連襲擊朝中重臣,下一步的目標,卻是向來與他知己的靜王!!」

  這一聲如同晴天霹靂,連賀飛都被驚得目瞪口呆,他猛的抬頭,突然感覺到,自己已陷入一個極大的陷阱之中。

  元祈只是冷笑,不再開口。他身邊的秦喜示意從人端起盤中被煙燻得黃褐的地形圖,出示給眾臣觀看。

  只見上面,雖然圖形模糊,仍能隱隱辨出,是靜王府的地形圖,亭台樓閣,房屋區間,都畫的清清楚楚。靜王的寢居之上,還畫了個鮮紅淋漓的叉,顯然是清除之意。

  他們爭相上前觀看,一時熙熙攘攘,熱鬧不已。

  晨露站在殿外,和瞿雲一起觀賞這浩大場面,唇邊掠過一縷微笑。

  「這些人中,也有心思深沉之輩,也未嘗不會對眼前一幕有所懷疑,但,卻不會有人敢於說出。」

  只聽得大殿之中,皇帝繼續說道:「刺客已經伏誅,可也有留下活口,他們得知朕要將幽州冊封給靜王,便生出了這般不軌之心。」

  群臣又是一陣低聲喧嘩,前幾日,有十數位親貴聯名上書,懇請今上將九州之中的重鎮,封給靜王作為封地,理由很是冠冕堂皇,道是靜王恭謹忠誠,實為國之柱石。皇帝當時留中不發,到頭來竟還是採納了他們的意見?

  元祈繼續道:「幽州若是有親王前去坐鎮,對韃靼的擴張,大為不利,所以他們就聯合了賀飛這敗類,想要致吾弟於死命!!」

  他語氣微微顫抖,顯然是悲憤已極,眾臣知道他與靜王素來交好,也不禁黯然。

  晨露看著他精彩的表演,不禁微笑道:「元祈這一招真是天外妙著——」

  她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那賀飛乃是靜王暗中的心腹,所以靜王私蓄的刺客,才會在他府中。

  這些人殺了京營將軍柳膺,已經觸犯了皇帝的逆鱗,於是讓暗使將他們全數清除,給靜王一下重擊,卻又將此事再次栽到韃靼人頭上,最後更是畫龍點睛,將此事和前日裡沸沸揚揚的「賞賜封地」聯繫,讓靜王有苦說不出。

  此時大殿之中,已是群情激憤,天朝建立以來,雖然也有戰敗,可是在天子腳下,朗朗乾坤,竟任由韃靼刺客橫行,甚至還有朝廷命官參與其中,這實在是天朝之恥。

  「看看你們奏的好建議,險些讓朕的愛弟命喪刺客之手?!」

  元祈掃視著十數個前幾日聯名鬧騰封地的親貴,任由他們兩股戰戰,汗流浹背。

  這些人,要麼是靜王夾袋裡的人物,本來便是一氣,要麼是趨炎附勢,看著太后親重靜王,於是想預先市恩,在這位當朝親王身上,謀得陞官加爵的資本。這一下,拍馬正中蹄子,卻是暗中叫苦不迭。

  「錢熙,你這幾日最為積極,串連著親貴子弟,上書給朕,要讓靜王多多歷練——是想讓他歷練到鬼門關不成?」

  皇帝點了二駙馬的名,怒氣仍是不消:「你自己部裡的事放著不管,卻是胡亂言說國事,這幾日給我回家閉門思過——下去!!」

  他眼睛掃過大駙馬孫銘,輕輕的點了點頭,表示嘉許,又繼續道:「這件事也給了朕好大教訓——傳旨!」

  他唇邊露出一絲近乎頑皮的冷笑:「幽州仍然賜給靜王作為封地,只是此地位置險要,乃是中原的門戶所在,所謂懷璧其罪,朕不能讓弟弟置身凶險,所以由國家派出長史代管,靜王只需在京中遙領便是!?」

  晨露聽了一這番冠冕堂皇的話,幾乎要大笑出來——

  這世上,怎會有這般狡猾,又如此流暢的人?!

  她站在殿外,遙遙望著英挺瀟灑的皇帝,笑容慢慢收斂,在日光下,她微微眯起眼睛,想起半夜時分,那突然而至的隊伍,以及,領頭之人——

  昨夜,眾人燒殺將盡,正要撤離,卻聽得街道另一頭,有整齊的腳步聲,大約一百餘人。

  瞿雲臉色微變:「難道是九門提督的手下?」

  晨露當時就搖頭:「這般整齊一致的腳步聲,仔細聽去,竟帶著軍中的肅殺之氣,斷然不是城中駐軍。」

  那隊伍來到牆邊,領頭之人揚聲喊道:「是哪位高人射了這一箭?」

  晨露聽著,異常熟悉,瞿雲掠至牆頭,細細看去,心中一驚——

  「是上柱國大將軍,已經榮休在家的王沛之。」

  晨露的腦中,閃過一個嬉皮笑臉的少年。

  那時,他與元旭,情同手足,她如約下山,加入義軍之中,他先還不屑道:「女人這麼嬌弱,在家繡花多好!」

  直到她九戰九勝,奠定了軍中威名,大會天下英雄於潼關,他才心悅誠服道:「嫂子你真是厲害,大哥真有眼光!」

  「誰是你嫂子……再胡說八道,小心嘴巴被縫!」

  那時候的她,仍不脫少女的嬌縱,羞惱之下,撂下了狠話。

  在這幽深夜裡,她站在牆的另一邊,未見其人,卻想起很久以前的笑語——

  嫂子,你真是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