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外侮

  慈寧宮一如往常一般寂靜祥和。

  元祈和晨露到時,太后已盛裝端坐,滿殿裡熄了熏香,彷彿繁華落盡,只剩餘一重依稀的況味。

  「奉先殿怎樣了……」

  太后幽幽問道。

  「崩塌泰半,只怕是要重建了。」

  皇帝垂下眼,冷淡而不失恭敬地答道。

  「作孽。」

  太后低嘆一聲,把雪白面龐深掩於畫扇之後,秀眉間露出純粹的悲哀之色。

  她頸間的涼緞絲繡,因這份痛苦而重疊輕皺,寢殿中一片寂靜,隱約可以聽到衣料的摩挲聲。

  「欒城的事,我已經聽說了。」

  太后咬牙低聲道。

  「我的兒,你且過來。」

  她伸出手,示意皇帝靠前。

  這是一雙雪白柔膩的手,並沒有像其餘后妃一般,把指甲染成嫣紅。在淡淡的光影裡,顯出一種迷離之美。

  元祈卻想起那日,太后慈悲溫文地笑著,決絕然而狠利的,捏碎了那隻燈下小蛛。

  在他眼中,這細膩自然的手指,卻是比那些姹紫嫣紅更讓人悚然心驚。

  「你聽我說,這次的事,是你舅舅那孽障做的好事。」

  太后的眼,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他勾結韃靼人,做出這種天人共憤之事,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元祈默然不語,他揣測著母后的真實意圖,一時之間,並不願意開口。

  「你連我的話也不信麼……」

  太后笑得哀傷動人,明麗眼眸微微一斂,決然伸手,將自己的珠簪珮環,一一除下。

  去簪除服,乃是犯過後的必然之舉,看似並不嚴重,只是對上位者而言,卻是意味著顏面掃地。

  「他是我的親弟弟,如今勾結外寇,做這叛逆之事,論起責任,說到株連,我在天下臣民面前,也是無法交代的。」

  太后聲音哀惋,無奈中,卻竟是平靜如昔。

  「事已如此,皇帝也不必為難,我這就搬入昭雲宮養病,也省得聽閒言碎語,白白被這畜生連累。」

  「母后何必如此……」

  皇帝見她如此鄭重,終於出言挽留。

  「我確實也累了,如此若是繼續戀棧宮中,難免不招人非議——那畜生不要臉面,我這老太婆還要做人呢!」

  太后越發痛心疾首,說到自己的大弟,恨得咬牙切齒。

  她抬起頭,望向一旁靜坐的晨露,眼中居然頗為和藹和讚賞——

  「我這一退隱,後宮之中,便少不得要你多操心了,皇后體弱,性子雖然急噪,卻也實在沒有壞心,你唸著她有病在身,多多體諒協助,我便可以無憂養老了。」

  太后寧靜地微笑著,看向這卑賤出身的皇帝寵妃,眼中滿是真摯的慈愛,彷彿那不久前的慘烈暗殺,與她完全無關一樣。

  晨露壓抑住全身的凜冽殺意,回以微笑,領受了這份「好意」。

  皇帝還要再勸,太后卻望定了他,苦笑道:「我也累了,讓我清淨一下吧。」

  等兩人退出大殿,太后一把將那些珠玉釵鐶拂到地上,仍由它們四散滾落,發出清脆的聲音。

  「皇帝可真是仁孝啊!」

  她冷笑著諷刺道。

  「他也勸你不要退隱,並非全是冷酷無情。」

  王沛之從秘室中出現,開解道。

  「哼……你並不瞭解他,我將他從小養大,是真情還是假意,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太后苦笑了一聲,眸中冷光更盛——

  「且先讓我隱退吧,這個舞台,就讓給這些叱咤風雲的英雄豪傑吧!」

  她笑聲尖銳,更含著奇妙的自信。

  ……

  前線的戰報,馬不停蹄的送了上來,混亂迷離的局面,也逐漸清晰起來。

  平王先前受了林鄺和三個衛所的暗襲,丟失了欒城,他也是心氣高傲之人,一直致力奪回,雙方反覆爭奪,欒城的歸屬,一日之中,往往三易。

  直到,韃靼人的鐵騎,如潮水一般湧現……

  那個吐血而死的信使,已經是他遣來的第三批了,若是再不能得到朝廷的援助,恐怕連他自身亦是難保。

  「眼下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派大將出兵吧!」

  皇帝嘆了一口氣,說道。

  「可平王殿下也曾經有謀逆之舉……」

  有閣臣囁嚅道。

  「兄弟鬩於牆,抵禦外侮……眼下也顧不得計較他的罪過了,總是先帝苗裔,不能見死不救。」

  皇帝一言而決,再無人敢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