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
屠城

  「我的兒子……」

  忽律再深嘆一聲,喉中便帶出哽澀來,他眯眼望著這座被稱為雪峰的山,突然覺得可笑——

  雪峰,是這個模樣的嗎?

  家鄉的雪山,有千重雪,萬仞冰,飛鳥難渡,只有那最勇敢的戰士,才敢攀越而回,只為了可汗的讚譽,和心愛女子的盈盈一眼……

  我的兒子,你若是在草原上安然逝去,我也不會如此悲慟……

  他咬著牙,再看了一眼草間的兒子,彷彿要將他的身影烙入心中。

  他從懷中取出一顆金印,璀璨的光華,被雪峰的反光映照——這是攻佔欒城後,從府衙繳獲的。

  「當」的一聲,忽律將這金印擲入草中,決然喝道:「點火!」

  火舌騰天而起,將一切席捲其間,濃煙滾滾,片刻將所有物事燒盡。

  身邊的大將一陣凜然,誰也不敢開口。

  可汗的眼中,第一次有了衰老,只是被悲痛和憤怒燃成冰火,無人敢於正視。

  「穆那我兒……我便將這欒城的一切,作為你的祭品吧!」

  忽律的瞳孔中映出熊熊火舌,他低低說道。

  風越發大了起來,席捲著焦灼火苗,閃爍不定,空氣中漂浮著血腥的慘烈。

  ……

  林鄺看著眼前這群窮凶極惡的王帳勇士,心中暗自惱恨,面上卻仍帶著笑容,他制止住屬下,孤身走到馬前一丈之地,問道:「你們是為了穆那王子而來?」

  騎兵們的面容如鐵鑄就,沒有一絲表情,半晌,才有人答道:「可汗請你過營一晤。」

  聲音雖然平淡,卻帶了利刃一般的殺氣,林鄺心知肚明,忽律一定把兒子橫死的帳,算到了自己頭上,怎肯輕易就範?

  他不露痕跡地往後退了幾步,周圍的親兵便將他嚴密護衛,林鄺輕舒了口氣,對那頭領道:「可汗之請,卻之不恭,無奈我軍務在身,不克前往,只有一句話,請你帶去給他。」

  「請說。」

  「草原的惡狼張嘴時,總是悄無聲響,我就是再蠢,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下殺人。」

  林鄺臉上露出彪悍的神色,微一點頭,便急急轉入軍營之中,合攏彙集的衛兵,潮水般的湧來,將這百餘騎橫擋於營外。

  「怎麼辦?」

  「先回報可汗吧!」

  頭領揮了一鞭,這一陣煙塵便由近而遠的去了,林鄺從帳中窺望著,摸了摸額前的冷汗,卻仍是心事重重——

  他太知道忽律的秉性了!

  不出他的所料,忽律接到頭領帶來的話時,已經稍稍冷靜下來,他眼中無波,卻宛如冰封,帶著冷冷的寒意,沁人骨髓。

  「這不是林鄺做的。」

  他深吸一口氣,壓制住全身的怒火,低聲說道。

  「再去請他一次,就說我知道他與此事無關。」

  頭領匆匆去了,一刻之後,林鄺跨著駿馬,便從欒城外的另一頭趕來。

  「可汗,節哀。」

  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臉上,露出了極為真摯的悲憫之色。

  忽律點了點頭,也不請他就座,只是淡淡道:「那刺客混作你的隨從。」

  終於來了!

  林鄺暗暗叫苦,卻打疊起精神,極力辯駁道:「那是個善於易容的高手……」

  忽律揮手止住了他,居然冷笑起來。

  渾厚的男子笑聲,本應是豪邁,卻含著無窮的悲傷與憎恨,彷彿草原上的孤狼嘶鳴。

  「總之,是你帶來了死的厄運。」

  他冷冷掃了林鄺一眼,後者在這一刻汗出如漿。

  「我也不為難你,但是我的兒子,卻不能白死。」

  他微笑著,望向雪峰側腳的欒城城牆。

  那古樸而微損的城磚,在雪光日耀下,顯得格外肅穆。

  「我要這滿城人等的鮮血,來祭祀我兒的英魂——這就請你來代勞吧!」

  林鄺一顫,因他話語中的血腥和涵義而悚然大驚,幾乎不能自已。

  「為何是我……」

  忽律冷笑加劇,瞥了他一眼,含著譏諷道:「難道你以為,可以不沾染污名,全身而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