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2 章
隕落

  眾將士中爆發出一陣微微的鼓噪聲,晨露微微冷笑,開口反駁道:「那道旨意,原本是先帝交給惠妃秘密收藏的,當時消息走漏,惠妃宮中一連遭到好幾波刺客的急襲,她情急之下,只能將聖旨交給林鄺保管。」

  「之後惠妃就因病急薨,秘旨就一直留在林鄺手裡——」

  晨露最後道:「然後朝廷就從他手中繳獲了此物。」

  「林鄺是我家門敗類,他的話也可惜相信嗎?!」

  太后冷笑著,仍是冠冕堂皇道。

  王沛之望定了她,幽然吐出一句,「那一年先帝與你爭執,錯手將一道捲軸擲中你的手腕……」

  太后的臉色頓變,只聽王沛之繼續道:「你並沒有細看內容——其實那便是這道聖旨……那次你的手腕被木軸砸傷,在這道聖旨上留下了一滴血。」

  太后面色越發灰敗,腕間的翡翠玉鐲碰撞著牆角椒壁,發出泠泠之聲。

  「你的手腕上,現在還有一塊淡色傷疤。」

  這一句如離弦之箭,挾著銳利的嘯鳴從太后心間射過,她不知是驚是怒,全身都簌簌輕顫。

  在場眾人都是男子,晨露使個眼色,秦喜乍著膽子上前,惴惴不安道:「太后娘娘恕罪……」

  他揭起太后的羅袖,在雪膚之上赫然見到那塊疤痕,果然是分毫不差!

  太后也不反抗,只是扶牆佇立著,說不出的孤單蕭索——

  血色的月光照在她身上,玄色緯衣上重重團了本色暗花與金紅纏絲繡,雖然眼角有淡淡細紋,卻仍遮不住那份皎美高華。

  「沛之,你為何要如此待我……」

  彷彿已痛絕心肺,她低低問道,平日幽深平靜的鳳眸中宛如盛了兩團火焰,灼熱而淒厲。

  「阿媛,你不能再這麼錯下去了……」

  王沛之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隱忍的哀傷。

  「我可以為你去刺殺政敵,可以為你隱居避世,但你卻仍不罷休,你要廢黜今上,讓未出世的幼兒即位,好讓你繼續垂簾林朝……九州天下被你隨心所欲,卻又要置蒼生黎民於何地!」

  王沛之一字一句地說道,不顧四周眾人的低嘩,只是凝視著太后,目光沉痛決絕。

  「夠了,阿媛,罷手吧!」

  他溫柔的,寧靜地喊著她的閨名,再一次懇勸道。

  太后低低冷笑,目光中混合著強烈愛憎,「你說的真是輕鬆……」

  她笑得溫柔淒楚,「我自十九歲侍奉先帝,到如今已經二十六年了……夜夜夢迴,有哪一夜睡得安寧——你真以為是我戀棧權柄,慾壑難填嗎?!」

  她眺望著重重的宮闕飛簷,輕輕的,一字一句道:「這帝闕千重,玉座珠簾,一旦擁有,便再不能失去——除非是……」

  她微笑著,輕輕吐出那個天地間最可怕的「死」字。

  王沛之悚然心惻,正要開口,眼角餘光卻瞥見了一道利芒——

  「小心!」

  他飛身撲去,間不容髮地太后推開,那道利芒閃著幽暗的綠光,直直刺入他胸中。

  變生肘腋,大家都聚精會神地看著這兩人,誰也沒有注意其他。

  一道矯健柔弱的身影從宮牆上躍下,以手中弩箭再次射殺兩人後,負起靜王就轉身疾奔。

  無數人在這一瞬驚呆了,待回過神來,紛紛上前急喊:「大將軍!」

  「王帥……」「王大人……」

  王沛之平躺在地,太后近乎痙攣地握住他的手,瞳孔收縮為一點,面龐因震驚而扭曲。

  「沛之……」

  她顫抖的,絕望的低喊,白皙柔膩的手掌,被那潺潺而出的血泉沾染浸潤。

  一滴淚,從她的眼眶流出,灼熱的,咸苦的,落進王沛之的眼中,近乎滾燙。

  「不要哭……阿媛。」

  他咽喉咯咯作響,卻勉力撐起身軀,對著左右親兵道:「把她拉開。」

  從人無不凜然,強硬地將太后攙起,正要拖離,卻見她劇烈掙紮著,竟擺脫了幾個有力男子的箝制,撲回到他身邊。

  「我不哭。」

  太后只覺得漫天星辰都在旋轉,這繁華若夢的宮闕萬重好似在崩壞、風化,雕樑畫棟化為朽灰、一寸寸的,消逝眼前。

  她咬牙微笑著,笑容一如二十六年一般嫵媚清麗,「堅持住……太醫馬上來了!」

  王沛之戎馬半生,眼光如炬,微微一瞥自己的傷勢,心便沉了下去。

  他眸光閃動著,故作輕鬆地喃喃道:「好痛哪……」

  他對著太后露出溫柔的微笑,低聲喚道:「唱一曲吧,就我們初見面的那首……」

  太后恍惚著起身,清了清嗓子,清婉透徹的歌聲便在夜色中飄忽,似遠又近——

  「暮宿南洲草,晨行北岸林。日懸滄海闊,水隔洞庭深——」

  王沛之突然挺身坐起,一記乾淨利落的手刀,讓太后軟軟躺倒。

  他咳嗽著,口鼻間也溢出血來,因這一猛力動作而癱倒在地,瞳孔也開始擴散。

  「對不起……還是不想讓你看著我死……」

  他的意識開始模糊,蒼穹萬物在眼前空懸倒轉,這一生許多的悲歡離合,在這一瞬流轉而逝——

  腳步聲輕響,有人逐漸接近,一雙清冽出塵的黑眸,彷彿在很遠處,喲彷彿近在眼前。

  「嫂子……是你嗎?」

  他的意識越發模糊,卻因這黑眸中的寒意而豁然驚醒——

  「你從地府黃泉中來找我索命了嗎……」

  他微笑著,口鼻中不斷嗆出鮮血來,「也好,這筆帳欠了二十六年,早該還了。」

  「嫂子,是我將偽造的行軍路線給了旭哥,讓他以為你與忽律王子勾結反叛……也是我,偷用了你貼身的印信,讓他深信不疑……」

  他咳嗽著,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旁若無人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