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吟霜的兩個兒子,大兒名叫梅周溪,今年五歲,么兒名叫梅周元,今年三歲半,兩個孩子如今抱在一起,小臉上滿是疲憊,大兒臉上還有些青紫,看著叫人怪心疼的。
「大兒,臉上身上還疼不疼?」容吟霜將一件衣服烘乾放在一旁,又拿起另外一件,越過火光對抱著弟弟的大兒問道。
大兒的小臉皺了一下,卻又不想讓娘親擔心,遂搖頭道:「娘,我不疼。」
容吟霜輕咬著下唇點點頭,不願拆穿孩子的好意,在這種絕境之中,最起碼上天還讓兩孩子陪在她的身旁。
因為是夏天的關系,幾件衣服很快就烘乾了,容吟霜走到兩個孩子身旁,蹲下身子,在么兒稚嫩的臉上摸了摸,微笑問道:「么兒,小肚肚餓不餓?」
么兒點點頭,奶聲奶氣的說道:「小肚肚,餓。」
容吟霜把他抱到自己身上坐好,一邊給他穿衣服,一邊說道:「么兒乖,娘一會兒就去給你和哥哥找吃的,好不好?」
么兒驚喜看著容吟霜,開心的笑了:「嗯,好。」
將兩個孩子的衣服穿好,容吟霜彎腰撿起了自己的衣服,還沒穿,就忽然被門口的身影下了一跳,不知何時,這道觀院子裡竟然站了一個人,穿著破舊的道士服,極少的頭髮被團成一團,用一根樹枝樣的東西固定著,瘦骨嶙峋,背後背著一柄劍,腰間掛著個銅葫蘆,看樣子是個流落江湖的老道,也是到這道觀中留宿的。
想起自己衣衫不整,容吟霜趕忙將裙子穿好,心中仍是有些害怕,不過她也明白,這座道觀並不是她的私宅,她沒有權利要求旁的人不進來。
對著那身影無聲的嘆了聲氣,容吟霜便要轉身,誰知道,那道士身影卻瞬間移動到她的面前,嚇了容吟霜急急後退,差點跌倒在地上,只見那道士滿是溝壑的臉上露出了異樣的驚喜。
「你看得見我?」
那老道的聲音嘶啞的很,目光詭異,卻突然一變,對容吟霜說道:「你們是人是鬼?」
容吟霜本就對這突然闖入的老道很是排斥,又聽他說話如此粗俗,不免難受,回道:
「我母子落難此道觀,道爺如何口出惡言,我母子好好的,豈會是鬼怪?」
「啊,你不是鬼啊。」
那道士聽完容吟霜的話,臉上又再次露出了驚喜。
大兒牽著么兒來到容吟霜身旁,拉著她的裙子抬頭問道:「娘,你在跟誰說話呀?」
「……」
容吟霜看了一眼大兒,知道兒子不會無緣無故說這句話,忽然想起了她在水下快要溺斃時那青白水鬼的模樣,容吟霜大驚,彎腰抱起兩個孩兒就往旁邊躲去,驚恐的目光盯著那正不斷靠近的老道,剛才他站在院中雜草堆裡,容吟霜根本沒有發現,他竟然是沒有腳的。
「啊——」
容吟霜實在害怕,嚇得大叫,可是那老道突然靠近,他的臉幾乎要貼上容吟霜,嚇得容吟霜剛剛大叫的嘴又不得不閉上,貼在牆壁前欲哭無淚。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們母子已然夠凄慘了,如今還見鬼!
「嗯,雖然是個女娃娃,不過面相還行。」鬼老道自言自語的退後,對容吟霜用命令的語氣又說道:「把手伸出來,我看看掌紋。」
容吟霜不知道這老道想幹什麼,想逃跑,可是在看到他空蕩蕩的雙腿和飄在半空的架勢,既是她再不情願,也是不敢在這種時候忤逆她的,顫顫抖抖的伸出自己的右手,老道又說:「雙手。」
容吟霜咬著唇,只好將兩個孩子先放下,讓他們抓著自己的裙擺,然後才將兩只手伸了出去。
那老道便低著頭在她手掌上看來看去,良久後才一邊掐指飄逸,嘴裡叨咕叨咕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容吟霜見他轉身,抱起兩個孩子就往外頭跑,可是才剛出門,那鬼老道就又擋在了她面前,掐著指對她算道:「你少年家道中落,能遇貴人,享福七年,有一劫,渡過則享百年富貴,我看你掌紋未有凶相,應是無大礙的,夫妻緣淺,子孫緣倒是極深,總的來說是條清奇貴命,流落至此怕是就在應劫。」
容吟霜哪兒還顧得上聽他說的對不對,她不住後退,鬼道士不斷逼近:「你知道我為何會在此處不去投胎嗎?」
強迫自己不再發抖,容吟霜小聲的猜測道:「你,你可是有未解心願?」
鬼道士連連點頭:「啊對!我空有一身道術,卻傳承無人,叫我如何能安心投胎?」
「……」容吟霜咽了下口水,硬著頭皮說道:「道爺覺得我……合適?」
鬼道士果斷搖頭:「不合適。」
容吟霜這才鬆了口氣,卻聽那鬼道士又說:「可是旁人看不見我呀!」
「……」
「你速去城外十裡亭,亭後有一坐墳院,墳頭畫著八卦圈,你將墳掘開三尺,裡面有我的金錢桃木劍與銅葫蘆,還有一本問道冊,是我親手所寫,分為符咒篇、鎮魂篇,你先取來,我再傳你法門。」
鬼道士一副我很嫌棄你,但也沒辦法的姿態讓容吟霜覺得很無辜,也很無語,可是,縱然此刻借她個膽,她也是不敢跟他抬杠的,轉身就要去抱大兒和么兒,卻聽那鬼道士說:
「你自己去吧,速去速回。這座道觀有我在,可比外頭安全多了。」
容吟霜說什麼也不想把兩個孩子留下,只見那道士手一揮,破舊道觀中金光一現,大兒和么兒就突然睡了過去,容吟霜大驚:「你幹什麼?大兒,么兒,快醒醒。」
鬼道士飄到她身前,說道:「你放心吧,只是兩道睡覺的符,你快去,我時間不多了,你的兩個兒子睡這兒,我再給他們加一道金剛罩,就算地府惡鬼全都爬出來,也傷不到他們。」
容吟霜還在猶豫,但心裡也知道,如果這鬼道士真的想害死他們娘兒倆的話,不至於那麼折騰他們才是,鬼道士又飄到了她面前,阻斷了她的目光,說道:
「速去速回。別磨蹭了,時辰越晚外頭可就越熱鬧,到時候我怕你受不了。」
容吟霜又看了安然睡在草堆上的兒子一眼,終於走出了道觀,往西走去。
十裡亭她去過,相公帶她出城游玩時在那裡歇過腳,卻是不知道亭後有座孤墳,而埋的竟然還是個道士。
想起經年種種,相公待她如珠如寶,半點不讓委屈,如今兩人卻是陰陽相隔,而她也不知怎的,竟突然能目視那些詭異之物,往十裡亭去的路上,官道兩邊的墳園裡總會立著幾個鬼氣森森的東西,他們統一的臉色慘白,容吟霜不敢正眼去看,只好埋著頭一個勁的往前衝。
終於來到了十裡亭,亭後並無去路,她只好從草堆中經過,各種雜草刮在她的手上,身上,難受極了,她卻不能打退堂鼓,大兒么兒還在那鬼道士手裡捏著呢。
終於撥開了層層雜草,容吟霜看到了那座孤零零的墳,墳前石碑上卻是刻著一個八卦圖,無名無姓,也不知是誰給他立的墳。
根據那鬼道士的指使,她將他墳前三尺地挖開,果真看見了一個長形的油布包裹,看來替他立墳之人還有將此物取出之心,否則不會這般細致妥貼的將東西包了埋入地裡。
將包裹打開,便看到了一把有些年頭的木劍,沒有劍鞘,劍身黑亮,通體符文環繞,還有一只銅葫蘆,在劍和葫蘆之下,確實壓著一本書籍,沒有書名。
四周漆黑一片,容吟霜抱著東西站起了身,方一轉身就對上了一張青白慘死的臉,七孔流血,眼白翻出。
「啊——」
嚇得跌坐在地,容吟霜背靠著鬼道士墳前的石碑,用手掌捂住了眼睛,卻又不敢真的閉上,再睜眼時,那惡鬼正迅速向她撲來,慌亂之中國,容吟霜摸到了那把劍,手起刀落,劍身自那惡鬼肩頭砍下,發出金光,惡鬼咆哮猙獰,不過片刻就化為須有,落下了幾塊硬物。
容吟霜嚇得不住喘息,額頭被冷汗浸濕,用手背擦了一次仍擦不乾淨,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桃木劍,又咽了下口水壓了壓驚,這才倚靠著身後石碑站了起來。
將散落在地的包裹撿了起來,劍她是不敢再放進去了,直接拿在手上防身,正要離開,卻眼尖的看見先前那惡鬼消失的地方多了些東西,大著膽子走過去一看,竟是一些銅錢,她將錢撿起來看了看,又見腳邊散落了很多,心下覺得奇怪,原不想撿這詭異的錢財,可是,想著自己如今的處境,身無分文要怎麼讓孩子們吃飯呢?
想起么兒先前對她說肚子餓,她就是再害怕也顧不得了,小心翼翼的將散落在地上的錢全都一枚一枚的撿了起來,一共有三十二枚,也就是三十二文錢,雖然不多,但對於此時的容吟霜而言也算是雪中送炭了,將之小心藏入了荷包,然後才拿著鬼道士的東西,按原路返回了道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