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上午不是太忙,容吟霜讓大兒和么兒在茶樓裡玩耍,自己則去了一趟醉香樓,奈何醉香樓是夜裡生意,白日裡樓子清淨的很,花枝招展的大門也緊閉著。
容吟霜知道就算等到夜裡,這種地方也不會讓她一介女流進去的,就繞著周圍牆壁,找到了樓子的後門。
木質的後門虛掩著,容吟霜將頭稍稍探進去,可還未看到個什麼,就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你幹什麼?」
容吟霜嚇得直起了身子,後門就被一個人猛地打開了。
開門的是個女人,身量不高,瘦骨嶙峋,頭髮蒼黃,一雙眼睛瞪得猶如銅鈴那麼大,但最恐怖的還是她臉上的那道猙獰的傷疤,一直由眉心劃到了下顎,傷口似乎很深,因為鼻翼似乎被傷口擠壓變形的厲害。
「我問你,你想幹什麼?」
容吟霜雖然見過比她模樣更加恐怖的鬼,但是活人長這樣還真不多見,心裡犯怵,連忙搖頭道:
「我,我走錯了,這裡不是張嬸家嗎?」
那恐怖女人冷冷瞪著她:「這裡不是良家來的地方,快走!」
語氣冷硬的說完這些,那個女人就把後門給用力拍上了,讓容吟霜狠狠的吃了一個閉門羹。
容吟霜往後退了兩步,仰頭看著院子裡的八角飛檐,由原路走出了巷子,正巧看見巷子對面在賣蔥油餅,估摸著大兒和么兒一定想吃,就走過去買了兩個,正付錢之際,又突然看見一輛裝著似乎是泔水的車從那巷口出來,而推車之人正是剛才給她吃閉門羹的恐怖女人。
只見她小小的身子,硬是推起了滿滿的泔水桶往前艱難移動,只是她的臉過於恐怖,讓人歲覺得她可憐,卻是不敢靠近分毫的。
將兩個銅板交給了老板,容吟霜拿著蔥油餅,順便對攤位老板問道:
「老板,跟你打聽一下,那個女人是誰啊?」
攤位老板看了看那人背影,說道:「她呀。月娘,醉香樓打雜運泔水的。」
容吟霜點點頭,對老板道了謝之後就拿著蔥油餅,跟在月娘後頭,倒不是她想跟著她,只是碰巧走了同一條路,容吟霜一路盯著她的背影,直到她轉了方向。
回到茶樓,漸漸有了些客人,容吟霜將蔥油餅交給兩個孩子,看著他們開心的吃了起來,正准備坐下休息休息,可李管事見她回來了,就把茶樓的賬本全都給她拿來了,容吟霜推說不看,李管事卻堅持讓她看一看,說這樣他才安心。
容吟霜拗不過他,只好坐到了櫃台後頭的高凳子上,翻看了起來。
一邊看,一邊想,忽然對櫃台前的李管事又問道:「對了李管事,從前住在後院裡的夫妻,妻子的名字叫什麼?」
李管事訝異的看著容吟霜,不知道她怎的突然說起這個話題,想了想後,說道:
「好像叫……月娘吧。掌櫃的怎的問起她來?」
「……月娘……」原來那個臉上有疤的恐怖女人就是月娘啊。
正說著話,後廚卻傳來一陣吵鬧,還有盤碗摔碎的聲音,李管事和容吟霜對看一眼,李管事趕忙往後廚跑去,調解了一番後,只見兩個人怒氣衝衝的解了圍裙走了出來,邊走還邊說:
「我呸,什麼破店,只肯出一兩銀子的工錢,要求倒還高了!老子不幹了!看你們一兩銀子能找到什麼好的糕點師!」
李管事從裡頭追出來,拉住了其中一個師傅,說道:
「張師傅,王師傅,你們別生氣,小六他年紀小,不懂事兒,你們大人大量,別跟他一般見識,就當給我老李一個薄面,行不行?」
帶頭出走的張師傅一臉不快的停住了腳步,神態倨傲的對李管事說道:
「真是晦氣了。一個小小的跑堂也敢來教訓我!今兒那小子要是不端茶道歉,老子我還真不幹了!」
李管事是個和事老,一邊賠笑,一邊對一旁低頭不語的小六招手,說道:
「是是是,端茶道歉,得道歉,小六快來,給張師傅和王師傅賠罪。」
那名被喚作小六的跑堂一臉不情願的走過來,卻是怎麼都不肯低頭,張師傅見他這樣就更加生氣,上去就動手揪住了小六的耳朵,拎起來大聲說道:
「你這小子是不是活的不耐煩了!屁、股上的毛還沒長全,就他媽想管老子?今兒我不教訓教訓你,你就不知道你老子的厲害!」
小六被他揪得疼了,一腳就踢在他的膝蓋骨上,捂著耳朵說道:
「小爺我就管你了,怎麼著吧!你們做的點心太難吃了,況且不是我說的,是客人說的,你不敢跟客人頂,就想把氣撒我頭上,沒門兒!」
張師傅被踢了一腳,眼珠子一轉就直接倒地上了,捧著膝蓋哀嚎:
「哎喲喂,好你個小畜、生,竟然敢打我!這活兒沒法幹了!李管事你也看到了,今天若不把這小畜、生趕走,我和老王就絕不可能留下替你做事了。」
李管事一向都是以和為貴,性格比較軟弱,被這麼一逼迫,還真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看著張師傅他們和小六,李管事猶豫不決,最後才為難的往小六的方向走去……
張師傅見狀,臉上露出一抹得逞的陰笑,誰知道,突然一錠銀子拋在他身上,彈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骨碌聲,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順著銀錢拋來的方向一看,就見容吟霜站在櫃台後頭,見眾人看向她,就指著張師傅開口說道:
「你們走吧。這二十兩銀子就當是我這個新來的掌櫃補償給你們的,普賢茶樓留不下你們這兩尊大佛,另謀高就吧。」
「……」
容吟霜的這一手讓整個茶樓都安靜下來了。李管事看著她的眼神是震驚,小六看著她的眼神是崇拜。
見張王兩個師傅還愣著,容吟霜又對他們揮了揮手,說道:「快走吧。待會兒妨礙了我的生意,那二十兩銀子我就不給了啊。」
張師傅和王師傅這才悻悻的對視一眼,張師傅也不抱著腿哀嚎了,灰溜溜的撿起了銀子,走了。
容吟霜見大伙兒都圍著,又出聲說道:「都回去做事吧,小六今天對不住了,月底給你加些工錢,回去做事吧。」
小六一聽加工錢,立刻忘記了生氣,揮著長巾就去了後廚。
李管事憂心忡忡的走到櫃台前跟容吟霜說道:「掌櫃的,咱們茶樓總共也就兩個點心師傅,他們這一走,一時間也難找到人了,這可怎麼辦啊?」
容吟霜看著猶豫不決的他,突然有些明白,這個茶樓盤踞了東西城最好的地裡位置,可是為什麼生意還做得這麼平庸了,默不作聲,從自己身上拿出了一張五十兩的小額銀票,對李管事說道:
「用這個錢去天心閣買,應付完這幾天再說,招點心師傅的告示也快些貼出去。」
李管事看著手裡的銀票,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看到容吟霜頭已經埋下去看賬本了,他又鼓不起勇氣打斷她,只好拿著銀票,叫了幾個伙計,一同出門去了。
容吟霜又看了幾眼帳,對這上頭寫的東西一頭霧水,早知道有自己看帳的一天,她從前就跟相公好好學學了,也不至於現在看著這些數字乾瞪眼。
將賬本放入櫃台下的抽屜裡,正要關起來,卻看見抽屜一角放著一串鑰匙,容吟霜看著這些鑰匙,突然想到後院大門上的那把鎖,想了一會兒後,就果斷的拿起了鑰匙,往後院走去。
試了五六把鑰匙,終於聽到了嘎嘣一聲,鎖開了。
容吟霜深吸一口氣,將院門推開,鋪面而來的是一股久久無人居住的陳腐之氣,大著膽子走進去,將院門又重新關好,這才鼓起勇氣轉過身去。
預想中的鬼臉出現在她面前,凶惡的盯著她。
容吟霜刻意別過了臉,走到院子裡的石桌旁,用帕子將石凳上的灰塵擦了擦,然後才坐了下來,說道:
「你留下是為了什麼?」
那鬼影飄到容吟霜跟前,容吟霜這才看清了他的模樣,披頭散發,滿臉青白,一只眼睛是個血窟窿,黑洞洞的,生前許是被人挖了眼睛的。
看到這些,容吟霜在心中十分慶幸自己是白天來找他的,要是他這副尊榮晚上出現,饒是她估計也會被嚇得三魂出竅的。
嘶啞空洞的聲音響起:
「你是誰?」
容吟霜見他願意跟自己交流,心中稍微鬆了鬆,說道:
「我是茶樓的新掌櫃,我叫容吟霜。之前在三樓無意間看到了你。」
鬼影在容吟霜面前若隱若現,一會兒出現在東邊,一會兒出現在西邊,卻是不再說話了,容吟霜盯著也不刻意尋找他的身影,只是將帕子抽出來擦了擦手,狀似隨意的說了一句:
「你的妻子是不是叫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