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吟霜來到人之初,李管事正好將接下來要買的東西全都用紙列出來了,交給容吟霜過目,容吟霜看了看東西,估算了一下價格,然後將一百兩銀子交給了李管事,讓他先用起來,李管事領了銀子,就帶著四個幫工的出門采購去了。
容吟霜又走到廊下往課室裡看了看大兒和么兒,只見兩個孩子全都認真的跟著馮先生念書,心下頗感欣慰,上回書賽,大兒雖然沒有獲得名次,但他不過是剛起步,容吟霜也真心覺得只要他參加了就好,而么兒,雖然是這書院中年齡最小的孩子,但他有些詩書竟然比大孩子背的還要熟練,就連馮先生都對她私下說過,么兒的讀書天分很高,明年若是還有書賽,他就打算讓么兒也去試一試。
見書院裡也沒她什麼事,容吟霜就離開了。
十一月的天氣已經涼下來了,想著之前給孩子們做了兩套入冬的衣服,也不知夠不夠,若是遇上陰雨天,曬不乾的話不就沒衣服穿了,這麼想著,她就去了一間成衣鋪子,選中了兩套顏色鮮亮的棉衣款式,將大兒和么兒的尺寸,全都告訴了掌櫃,約定好五日後來取。
付完訂金,容吟霜就打算離開,可是卻迎面碰見了兩個熟人——嚴掌櫃和趙倩。
趙倩自從上回被她嚇過之後,倒是再也沒敢去茶樓找事兒,而嚴掌櫃自從溫郡王府出來,也沒有再去找過她,只不知這兩人怎會聚在一起。
嚴掌櫃見到容吟霜首先迎了上來,問道:
「梅夫人怎會這裡?」
容吟霜對她點頭致意:「我來給孩子們做兩套冬裝,原來這間成衣鋪子也是嚴掌櫃的嗎?」
嚴掌櫃點頭:「是啊,你下回再來,我讓他們收你便宜些。」
嚴掌櫃到底是生意場上走過的老手,對於上回的尷尬之事絕口不提,容吟霜也是個厚道的,自然不會主動提起。
趙倩見她們相談甚歡,有些不甘冷落,湊近來說道:
「兩位看著交情不錯啊。嚴掌櫃,你可沒說過你跟這個女人有交情啊。如此,我倒要好好考慮考慮,那鋪子要不要賣給你了。」
趙倩言語中不乏針對,容吟霜也聽出了她們在一起是為了談生意,見嚴掌櫃臉上掛著笑,眼角就已露出不快,容吟霜怕給嚴掌櫃添麻煩,就對嚴掌櫃行了個禮,說道:
「二位有事要談,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說完,容吟霜就要離開,卻不料被嚴掌櫃拉住,只聽嚴掌櫃對趙倩微笑以對,雲淡風輕的說了一句:
「梅夫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朋友,我們之間的交情自然是好的。至於夫人的店鋪……你那間並不在主街上的舊年店鋪,說實在的,著實不值那八百兩,原本我也是想替夫人解一解燃眉之急,夫人若是不領情,大可再去跟旁人問價,若是有人出的價格比我高,那就讓他買了去罷。」
「……」
說完,嚴掌櫃無視趙倩像是吃了一只死蒼蠅般的惡心神情,兀自拉著容吟霜入了店鋪,親密的說道:
「梅夫人既然來了,就喝杯茶再走吧。那日一別,我心中總是愧疚的,也有好些話想跟夫人說一說。」
容吟霜被她拉著入了內,回頭見趙倩卻是氣得滿面通紅,在門口跺腳,然後脾氣也來了,焦躁的轉身,上了梅家的馬車,絕塵而去。
跟著嚴掌櫃入了內,容吟霜被內裡的裝飾下了一跳,從外面看,哪裡能夠猜到這裡頭竟是這樣的金碧輝煌,嚴掌櫃讓下人們上了兩杯香茶,請容吟霜上座。
「我所有店鋪的內堂全都是國章命人特意修繕的,他說不願讓我住在簡陋之處,有些誇張,讓梅夫人見笑了。」
容吟霜喝了一口香茶,只覺得這茶也是極好,怕是價格也是不菲,對嚴掌櫃笑著回答:
「不敢。郡王爺也是寵愛掌櫃,也是一番令人羨慕的愛意。」
嚴掌櫃微笑著端起茶杯,水氣氤氳了她的雙眸,容吟霜再一次感嘆,嚴掌櫃的容貌與子然居士是那般相像。
嚴掌櫃貌似看出了容吟霜觀察的意味,放下茶杯後,抽出帕子掖了掖嘴角,又道:
「什麼愛不愛的。其實,認識我們的人誰不知道,國章看重我,不過是因為我長得像他的結發妻子罷了。」
容吟霜聽她主動提起這事,斂了眸,暗自沉吟片刻,然後做出驚異狀:
「結發妻子?難道是郡王妃秦氏?可是我並不覺得你們長得相像啊。」
嚴掌櫃莞爾一笑,說道: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她那日也去了壽宴,你應該看見她了才是。她現在叫子然居士,也不知已經入了道,做了尼姑,但是國章對她卻是念念不忘,在她那裡求不得情,這才轉而施加在我身上的。」
「……」
容吟霜不知道說些什麼,只好端起茶杯繼續喝茶。
兩人間的氣氛一陣凝滯,過了一會兒,嚴掌櫃又繼續說:
「國章原本趁著老太君八十大壽的日子,對外宣布將我扶做平妻,而後便會有內宮之人前來傳旨,將我列入宗蝶,可是……那日卻發生了變故。子然居士的出現讓國章動搖了,也許是突然想明白了,假的,終究是假的。」
「掌櫃陪了郡王爺這麼多年,定是也有感情的。切莫想太多了。」
容吟霜也不是個八面玲瓏之人,不知聽到這種落寞之言該如何安慰,只好這樣說著。
嚴掌櫃對她揚揚眉,聳聳肩,做出一拍輕鬆自然的樣子,攤手道:
「女人的命運原本就是掌握在男人手中,尤其是像我這種大戶人家的妾室,最是沒有話語權,就算今日相公寵我,但終究擺脫不了玩物的身份。有的時候,我其實還有些羨慕你。」
容吟霜不解:「嗯?羨慕我?不會吧!你也看到我之前過的有多凄慘了。若不是你提拔,我也不會有今日。」
嚴掌櫃笑道:「羨慕你沒了相公,就沒了牽絆,一個人帶著孩子,也挺好的。更何況,你有今日跟我可沒什麼關系,我當初給你的可以說是個死店,半點沒有錢掙的,可是你自己把她個盤活了,我也沒想到你竟能做的這樣好。」
容吟霜淺笑回應,突然想起趙倩的事,於是問道:
「對了,剛才我就想問,你與梅家二夫人是在買賣什麼店鋪?怎麼,她要賣店鋪嗎?」
嚴掌櫃想了想後才點頭,說道:「是啊。她說她急著用錢,手裡好幾個店鋪都在轉手。」
「她急著用錢?那何不問他相公拿了周轉?梅家的錢財如今都在她相公手中,要多少她會沒有?」
容吟霜百思不得其解,她在梅家過了那麼多年,她是清楚知道梅家這近百年來到底積累了多少財富,如今她的相公梅遠道死了,家產全都變成梅遠貴的,而趙倩是他的結發妻子,也就是當家主母,不過是賣幾間店鋪的錢,難道梅遠貴會拿不出來嗎?
「我也是聽說,好像是她娘家出了些事。她娘家舅舅不是當官的嗎?最近不知為何被人參告了,此時正在接受調查,許是她娘家要錢周轉疏通吧。」
容吟霜大驚:「被調查?趙倩的舅舅是刑部尚書,這樣高的官也會被參合嗎?」
嚴掌櫃笑了笑,說道:「官自然是越大就越容易被參合了,她舅舅不知是不是錯判哪位權貴,被人告發,再加上許是他從前做官確實不太乾淨,這才遭了難吧。」
「……」
接下裡就是說的一些容吟霜聽不太懂的官場上的事情,容吟霜又只坐了一會兒,就提出告辭了。
走出內堂的時候,嚴掌櫃還要店掌櫃把容吟霜付的定錢換給她,被容吟霜果斷推辭了,嚴掌櫃也只這些只是小錢,便就沒有硬是勉強。
容易雙走出成衣鋪子,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腦中正思索著趙倩賣鋪子的事情,總覺得這回的事有點蹊蹺。
趙倩的舅舅怎會被人無端誣告,他做刑部尚書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可是怎會這一回就叫人抓了錯漏呢?難道是得罪了什麼權貴?
帶著一頭霧水,容吟霜轉入了燕子胡同,准備抄近路回茶樓,可剛走沒兩步,就見一戶別院的大門突然打開,從裡頭魚貫而出好幾個開路僕婢,容吟霜趕忙閃到一邊,怕阻攔了人家的去路。
果然過了沒多會兒,就見一對伉儷自窄門內走出,女方艷美絕倫,男方……怎麼會是他?
只見梅遠貴親密的扶著那位女子走出來,女子低垂著頭,臉上盡是嬌羞之色,梅遠貴也是極近親昵之態,兩人雙手交握,難舍難分。
一輛馬車從後門出來,梅遠貴像是要走,與那女子話別之後,就走下了石階,剛要上車,突然就看見了目瞪口呆的容吟霜,眼中閃過驚喜,腳步想要湊過去,卻又不覺身後女子的注目,愣是沒敢,對容吟霜恭謙的行了一禮,說道:
「多日不見,大嫂安好?」
「……」
這,這……
突然從一個手段狠辣的人渣轉變成這種溫文有禮的畫風,實在讓容吟霜接受不了,沒有跟他說話,而是頭也不回的跑出了燕子胡同。
梅遠貴看著她的背影,眸光微動。
先前那女子也從石階上走下,來到梅遠貴身旁,問道:
「遠貴,她是誰啊?」
梅遠貴溫文爾雅的說道:「是我大嫂,之前我跟你提起過的那位。」
女子蹙眉:「她就是你大嫂,那個不守婦道,丈夫剛死就企圖勾引二叔的淫、婦?」
梅遠貴聽了女子對容吟霜的評價,非但沒有分辨,反而做出一副家門不幸的樣子,讓那女子又心生憐惜,親自送他上了馬車,看著他離開,這才肯回去。
進門之時,又轉頭看了一眼容吟霜離開的方向,然後才冷哼一聲,掀著袍角跨入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