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派人將昏迷不醒的敬王抬上了馬車,然後緊趕著送去府裡醫治。
顧葉安沒有跟去,而是留在容吟霜身邊,問她先前怎麼回事,容吟霜將那書生的事情說與顧葉安聽了之後,顧葉安覺得實在是太驚險了。
容吟霜撿起了地上的二十八枚銅錢,然後將之放入腰間的特制小袋中,這種小袋是她特意縫了來裝這些銅錢的,是一個看著大的袋子,裡頭縫著四五個可以拆卸的小袋。
「這些人有的是可憐的,有的是可惡的,可憐的人有很多無奈,可惡的則叫人寒心。」
容吟霜深吸一口氣,點點頭,正要離開,卻見到那日容吟霜遇見的老婦人又提著籃子過來河邊祭拜了。
這回她看見容吟霜,竟然主動來跟她說話了。
「咦,這位夫人,怎麼又是你!你倒是喜歡這條河。」
容吟霜對她笑笑沒有說話,然後老婦人就將籃子裡的祭菜放好,開始點香燒紙錢,容吟霜走過去蹲下,也拿起散在地上的一些紙錢放入火堆,老婦人見她這樣,也沒去管,只說:
「我那孽障侄兒死了也好,他小時候出身富貴人家,我大哥大嫂覺得家裡富貴,就沒怎麼約束他的性子,直到有一天,他家敗落了,一夜之間就散盡了家財,由原來的豪華大屋搬到了老家的寸丁祖宅,他成日成日的在家裡和我大哥大嫂吵鬧,要這個,要那個,常與外頭那些公子哥去攀比,要是不給的話,他就是親爹親娘也會罵上幾句,打上幾下,我大哥就是為了賺他要的東西的錢,去給人家搭高樓時摔死了,大嫂也就跟著去了,後來這孽障仗著自己小時候念過書,是個識字的,就混進了一個朝廷大官開設的什麼書院裡去了,本來以為,他會改好的,沒想到卻越來越混賬!」
容吟霜聽了這些,總算知道那書生這般偏執的原因,不禁說道:
「他這麼壞,大娘你還經常來祭拜他。」
老婦人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我大哥大嫂就這麼一個兒子,不管再怎麼混,也是他們的種,落得這種下場,也算是祖上沒積德吧。反正死都死了,只希望他下輩子能醒悟過來。」
「……」
與老婦人告別之後,容吟霜跟顧葉安就一同離開了河邊,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容吟霜只覺得心情郁悶的很。
顧葉安見她面帶憂愁,安慰道:
「人各有志,各安天命,你既選擇做這個,替他們或伸冤,或報仇,或除害,那今後就可能會面對更多匪夷所思的東西,只是這一個書生,就讓你這般感傷,那今後還談什麼?」
容吟霜看著他,說道:「你以前不是總反對我做這行?怎麼現在倒是贊同了?」
顧葉安聳肩,溫和說道:「我可沒贊同,只是若你堅持的話,我也不會阻止就是了。這世上無論哪一種職業都要有人去做,不是有句話叫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嗎?你這行要是做好了,將來前途也是光明的。」
容吟霜被他的話逗笑了,說道:「光明的前途在哪裡?難不成我還要去做那天下第一的女國師嗎?」
顧葉安煞有其事的點頭:「嗯。未嘗不可。」
兩人一路說笑,時間倒也過的飛快,夕陽西下,把兩人的影子拉的更長,靠的更近。
正月裡的京城一片歡天喜地,到處都是鞭炮聲,劈裡啪啦的彰顯著過年的氣息。
茶樓也就只有年三十下午與正月初一上午休息了,其他時候,還是照常開門迎客的,而容吟霜也覺得大過年的讓大家還在茶樓裡頭工作有些過意不去,便提出了讓伙計們自由選擇,但凡肯在初一到初五來茶樓上工的,薪資一律是平常的三倍。
容吟霜趁著過年,也找了人來將她們居住的那間道觀稍微修葺了一下,牆壁與房屋外頭也全都重新刷了一遍,看起來就美觀多了。
而在修葺道觀的時候,也是有意外收獲的,她發現了毋道子給這間道觀加注的結界符咒,在道觀的四方,皆有一封被塵土遮掩的符,容吟霜將表面的灰塵拂去,露出內裡真容,記錄下那符咒的畫法與方位,這樣,就算她今後不住在這道觀中,也能給她以後住的地方施加結界。
從正月初二開始,兩個孩子就一直賴在城內瘋玩兒,因為是過年,到處都是集市,燈會,一會兒舞龍燈,一會兒跳花旦,一會兒又有戲班子搭台表演……各種玩鬧的地方簡直把兩個孩子的魂兒都給勾了,從前過年,因為大多都在府裡,出門也是大車小車,左右隨護,根本不自由,如今在外面,兩個小子就樂不思蜀了,玩的都不肯跟她回冷清的道觀,容吟霜沒辦法,因為每天晚上他們都要玩兒到戌時過後,她只得在茶樓的三樓雅間內拾掇出一張床鋪來,讓兩個小子玩累之後,就和他們直接睡在茶樓裡。
初一那天,容吟霜還去了白雲觀拜年,帶了好些素淨的年貨,又給白雲觀的師太們捐了好些過冬衣物,白雲觀的人現在看見她都歡喜的很。
因為子然居士要出門,所以,容吟霜去了之後也只是小坐一會兒,便提出告辭。
初二初三,顧葉安和子然居士都實在溫郡王府裡渡過的,初四上午,顧葉安就帶著兩個手裡拎滿禮物的小廝來到了茶樓,像個財主似的給眾伙計派年貨,發新年紅包,他出手一想闊綽,搞得伙計們現在一看見他來,就好像白雲觀的師太們看見她去一樣,熱情的不得了。
容吟霜也不好大新年的就把他趕走,只好將他領到樓上去喝了些茶,也告訴她,今年開始,他也許就會順帶幫著些郡王府外的事情來做了。
說完一些今年的動向,顧葉安像是想起了什麼,趕忙從袖子裡拿出一疊百兩面值的銀票,說是歡喜巷開張之後的部分盈利,容吟霜驚喜的接過,點了點發現竟然有二十五張之多,怎麼不敢相信,這些只是部分盈利,顧葉安卻習以為常,說道:
「我早跟你說那巷子賺錢,要不然也不會讓你把所有財產都拿出來投入了。這下好了,書院的經費也有了,擴充了書院,增加了生源,書院那裡也有回力,總算不用擔心溫飽問題了吧。」
容吟霜一個勁的摸著銀子,仿佛怎麼都摸不夠般,聽了顧葉安的話之後,就連連點頭:
「是啊是啊,再不用擔心挨餓了。想想半年前我們娘兒仨被趕出梅府,一碗餛飩還得先讓孩子們吃,我就只能吃點剩皮子,喝點湯,孩子們好長時間都吃不到肉,每天就只能跟著我啃饅頭就鹹菜,可憐么兒那時候吃多了饅頭不消化,三四天都沒通腸子,最後只好去買油讓他直接喝下去才好的。」
「……」
顧葉安一邊聽這些,一邊用食指在杯沿打轉,卻是沒有打斷容吟霜的話,很仔細很仔細的聽著。
容吟霜似乎也是封閉太久,這些心酸的舊事她從來也沒有跟誰提過,今日打開了話匣子,她倒是再也憋不住,將好些深藏在她心底的事情,一股腦兒全都倒了出來,也難為顧葉安竟然聽得十分入神,半點都不嫌煩。
當容吟霜說到秀針線活兒的時候,顧葉安突然放下了茶杯,正色看著她,說了一句:
「來年我就正式在外立府了,你們娘兒三要不要搬過去跟我一起住?」
「……」
茶室裡的氣氛瞬間凝滯了。
容吟霜看著他,就連茶壺的水溢出來都沒發覺,還是水流在了桌面上,顧葉安發覺,將她的手抬起,熱水沿著桌沿滴下,滴在她的褲腿上,她才猛然發覺,然後,就埋下頭,手忙腳亂的開始整理。
幫著她一同將桌面的水漬都擦乾淨之後,容吟霜便想下地,借故要去換衣服,正好可以避開這個令她手足無措的問題。
可是,顧葉安卻大膽的抓住她的手腕不讓她離開,容吟霜急的差點哭出來,顧葉安卻也從軟榻上走下,連鞋都不穿就這麼居高臨下的看著容吟霜,英氣的臉上滿是霸道,眼神中透著股熟悉的熱切,似乎等待這一天已經很長時間了一樣,勢要讓容吟霜今日給他一個說法。
「跟我一起住,我娶你進門,兩個孩子也是我親生的,我絕不會讓你們娘兒仨再受半點委屈。」
容吟霜被他逼得都快哭了,思慮萬千之後,才搖著頭對他說道:
「不,我不要!我的相公是梅遠道,今生也只會是梅遠道。我不會嫁給其他人的,你放手!放手!」
說完這些,容吟霜就直接甩開了顧葉安的手,然後,飛也似的跑到了門邊,驟然停住,半回頭對他說道:
「這些話我就當從未聽見,你也……快些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