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里長特地走了兩條街,到方家油餅店買了紅糖餅,顛顛地拎了回來,敲開墨瓏的房門。
「這餅就要趁熱吃。」東里長把兩封油紙包擱到桌上,小心翼翼地拆開其中一包,抱怨道,「我多少年都沒走過這麼快,就生怕它涼了。」
看見油紙包中的紅糖餅,墨瓏眼底掠過一絲異樣情緒,口中卻故作滿不在乎:「還買這個,這是小孩子才吃的。」
東里長溫和笑道:「你小時候最愛吃這個。」
取過一個紅糖餅,墨瓏咬了一口,紅糖的香味慢慢溢開,特有的溫暖悄悄沁入身體。「特地買了餅,就是想勸我帶她一塊兒進象庭吧?」他挑眉看向東里長。
「我就是想看看,你的口味變了沒有?」東里長微笑道,「看來,沒變。挺好。」
墨瓏拿著紅糖餅,細嚼慢嚥,等著他說下文。
「我估摸著龍牙刃肯定是她偷的,此刀至尊至貴,東海一旦發覺,就會將其追回。在東海追回之前,我們用上一用。」東里長道。
「用一用?」墨瓏不解。
東里長慢吞吞道:「象庭自建成以來,就沒有任何一頭異獸能從中逃脫,一則是防守嚴密,二則就是因為烈火璧。只要鳴石一響,烈火璧立即就能立刻開啟火光結界。此璧威力甚大,若我們能將此物收入囊中,將來回到青丘,也是個本錢。」
「這些年,也沒見你動烈火璧的心思。」墨瓏挑眉道,「怎麼,你以為她那柄龍牙刃一定克得住烈火璧?」
東里長靜默了片刻,似在猶豫什麼。
墨瓏斜睇他,調侃道:「怎得,覺得不行又不好意思說。」
「你知曉龍牙刃的來歷嗎?」東里長問他。
墨瓏搖頭。
「龍牙刃是上古神器,」東里長剛說完第一句就知曉墨瓏想說什麼,抬手示意他莫急,「很多人之所以不知曉,是因為龍族改了它的名字。它的本名叫荒月刀。」
聽到「荒月刀」三個字,墨瓏倒吸一口涼氣,騰得站起來,不可思議道:「荒月刀,竟然會是荒月刀。你沒弄錯吧?」
「古書上有記載,當年共工怒觸不周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地不滿東南。原本供在荒月崖的荒月刀沉入水中,順著水勢,一路被衝入海中,為龍族所得。當時天河傾瀉,洪水氾濫,各路異獸闖入海中,龍族首領真君不堪其憂,幸得此刀,方鎮太平。其後,龍族將此刀更名龍牙刃,將它納為龍族之物,再不提它是上古神器。」東里長嘿嘿笑了兩聲,「我估摸著,他們也是不願有人上門來討要。日子一長,也就沒人記著荒月刀了。」
墨瓏聽罷,暗忖片刻,再抬眼時,雙目炯炯有神:「既然是上古神器,又到了我們眼跟前,斷乎沒有不要的道理。」
「你要龍牙刃?」東里長一愣。
「龍牙刃,烈火壁,我都要。」墨瓏幾乎是一字一句。
「這……不行不行,從她手上搶過來,讓龍族知曉,咱們那才真叫惹禍上身。」東里長連連搖頭。
墨瓏不在意道:「根本用不著硬搶,怕什麼。這熊孩子沒有江湖經驗,進了象庭,形勢一亂,她肯定慌了手腳,到時候我就能讓她心甘情願把龍牙刃給我。」
東里長仍是遲疑,慢吞吞道:「龍牙刃在她手上遺失,只怕東海不會輕饒了她。她還是個孩子呢,這可不太厚道啊!」
「離開青丘這些年,我已經不知道什麼叫厚道了。咱們跟她沒情分,這趟就是生意。咱們冒這麼大的險,把熊羆弄出象庭,要她一柄龍牙刃,也不算過分。」
「可是……」東里長還在躊躇。
墨瓏復坐回去,大長腿架上桌子,瞥向東里長:「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老爺子,莫忘了當年我們是怎麼離開青丘的。」
當年……重重往事浮上心頭,東里長長嘆了口氣:「是,少主。」
已經有許久,他不曾用這個稱呼喚過自己。墨瓏定住,對於他來說,這個像隔了三生九世般的稱呼已太過遙遠。
忽然聽見夏侯風在外頭敲門:「老爺子你太偏心了,買了好吃的就送到瓏哥房裡,我都聞著味兒了!」
聞言,東里長無奈一笑:「進來吧,哪裡都少不了你。」見夏侯風進門,他把沒拆封的那包推過去,「給你們留著一包呢。」
夏侯風嘿嘿一笑,見墨瓏面色凝重,狐疑道:「不好吃?瓏哥還惱著?」
收回思緒,墨瓏趕他:「拿走拿走,連我這包也拿走,這就是你們小孩才吃的東西。」
「對了,小風,給靈犀姑娘也送點,沒準她也愛吃。」東里長吩咐夏侯風。
夏侯風漫應一聲,抱著紅糖餅就出去。沒過一會兒,他又回來了:「老爺子……」
「又怎麼了?」東里長不耐道。
「靈犀姑娘在哪兒?我找了一圈沒找著。」
「……房間看過了嗎?」
「看過了,沒人。」
東里長還正疑惑著,墨瓏已想到了什麼,心中暗叫不妙。
「葡萄!」他快步行至院中,「那熊孩子是不是走了?」
野葡萄籐的細莖原本攀在高處,聽見他的聲音,忙爬下來,莖端的嫩葉點了點頭。
墨瓏氣不打一處來:「你就看著她走了?」
葡萄葉很實誠地又點了點頭。
夏侯風忙勸道:「不能怪葡萄,咱們事先也沒囑咐它。再說,她興許就是出去逛逛,一會兒就回來了。」
墨瓏估摸著,自己之前的那幾句氣話說得有點重,她恐怕是真走了。「什麼脾氣啊!說兩句就走。」他皺著眉頭,回房換了外袍,出門去尋人。
聽見動靜,莫姬也趕過來,聲音聽不出是喜是憂:「……她走了?」
東里長嘆口氣:「你們倆也出去找,我在家等著,萬一人回來就用傳音術告訴你們。」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還未落雨,能看見北面的天際有層層墨雲正緩緩地向長留城推移而來。
莫姬和夏侯風邁出門,便已看不見墨瓏的身影,也不知他往哪個方向尋去。
「怎麼辦?長留城這麼大,咱們上哪裡找?」夏侯風有點發愁。
莫姬瞥他:「你還挺惦記她?」
夏侯風愣住,立即道:「不是我,是老爺子叫咱們找人。」
「他讓你找,你就找?」
「那……那我聽你的,咱們不找了?」夏侯風小心翼翼,生怕說錯話。
「當然要找!咱們跟她做著生意呢。」莫姬無奈道,「你往東面,我去西面。」
夏侯風忙點頭:「不知曉瓏哥是往哪個方向去?」
「他的心思,誰猜的到。」
莫姬漫應著,抬腳就往西面尋去。夏侯風也忙往東面而去。
此時的墨瓏正匆匆趕往象庭。雖然相識短暫,但他卻清楚地知道靈犀是個一根筋的人,只要熊羆還被關在象庭,她就不會離開此地。所以他連想都不用想就知曉靈犀一定是奔象庭去了。
今日還不到象庭開場之日,以她的性格……墨瓏心中暗暗企盼她千萬別幹出格的事兒。他正想著,就聽見尖銳的鳴叫聲拔地而起,如百象齊嗥,驚天動地、震耳欲聾……
「糟了!」
墨瓏加快腳步,朝著象庭飛掠而去。丹牆籠罩在火光之中,他很快便看見象庭丹牆上有一處豁口,顯然是有人試圖闖入象庭,結果觸發了整個火光結界。
人呢?
難道已經闖進去了?
墨瓏試圖往裡頭看,卻只能看見一塊黑黢黢的大石鑲在豁口處,被結界烤得吱吱作響。很快聽見許多紛沓的腳步聲往這邊趕來,他連忙飛身掠開,躲避到數丈外的坊巷之中,險險與一人撞個滿懷。
「你……你怎麼到這兒?」靈犀吃驚地看著他。
墨瓏飛速地打量了下她:「沒受傷吧?」
不願被他嘲笑,靈犀將手隱在袖中:「我搬了塊石頭砸的。」
墨瓏輕舒口氣,慶幸她還沒傻到家。方才的腳步聲已至豁口處,墨瓏探頭瞥了一眼,是崔千陌,他帶著二十幾名象庭守衛正在察看豁口。「快走!很快就會有人搜過來!」數千年的長留城,巷陌四通八達,他拉著她左轉右拐,曲曲折折行了一段路,才拐到距離象庭稍遠的大街上。
「你怎麼會知曉我去象庭了?」靈犀不自在地掙開他的手,狐疑問道。
墨瓏看著她,她的心思全寫在臉上,著實讓人連猜都不用猜。他覺得有點好笑:「你猜。」
「你跟蹤我?」
墨瓏翻了個白眼:「我倒是想,這樣就能一睹你砸象庭的風采了。可惜啊,你就算是搬七、八十塊石頭,把象庭砸得跟馬蜂窩一樣,那頭熊也還是出不來。」
再傻也知曉他在諷刺自己,靈犀悶頭不吭聲,片刻後道:「我會再想別的法子。」說罷,她抬腳就走。
「喂!你回來!……喂!」
墨瓏喚了好幾聲,她卻仍舊往前走,甚至還加快了腳步。他沒奈何,只得追上前,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溫和一些:「你打算去哪兒?象庭的守衛可能還在搜捕。」
靈犀剎住腳步,很認真地看著他:「你別跟著我。」
她認真時,帶著孩童般的稚氣,讓人覺得又好笑又傻氣。為了避免讓她誤會自己有嘲諷之意,墨瓏忍住笑意:「還生氣呢?就因為我說的話。」
「不是因為你說的話。」她頓了一下,才道:「是因為你看不起我。」
「你還說我中看不中用呢。」
她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我說得是事實,你確實中看不中用。」
墨瓏扶額,深吸了口氣,平定心境才接著道:「那我說的也是事實,你確實沒有靈力,確實也是傻……好吧,算我說錯了。」他暗嘆口氣,為了龍牙刃,就忍一忍這個熊孩子。
靈犀皺眉盯了他片刻,抬腳就走。
濛濛細雨飄飄灑灑而下,距離他們十丈遠左右,饑腸轆轆的白曦拖著同樣饑腸轆轆的赤焰熊剛從一家酒樓出來。白曦忿忿地抱怨道:「太貴了!一碟豆皮就抵得上咱們三天的飯錢,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哥,我餓……」赤焰熊陶滔可憐兮兮地用熊掌扒住門框,一陣陣飯菜香味飄進他的鼻端,他不想走。
「乖,我也餓!」白曦連哄帶勸,「我早就對你說過,窮,一定要窮得有志氣,齁貴的東西咱們堅決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