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可我還是覺得你不像。」紅絲絛犯難地看著她。

  「你……」靈犀氣結,「你們到底要怎樣才肯相信?」

  黃絲絛故作老成地揚揚頭:「聽說龍都能行雲布雨,你會麼?」

  她連騰雲都不會,更別提行雲布雨了。墨瓏連聽都不用聽靈犀的回答就已然知曉,果然就聽見靈犀心虛的聲音:「我……還沒學行雲布雨。」

  「那你會什麼?」紅絲絛問道。

  「我會……」

  靈犀費勁地想,也沒想出來,又抬首望向其他人,期盼能有人出言幫自己。

  「是啊,你到底會什麼?」夏侯風好奇道,非但沒幫上忙,反倒令她更加尷尬。

  白曦循循勸導道:「所以嘛,你明明不是,就別冒充龍族中人。什麼都不會,一下子就被拆穿了多丟人,想要騙人不應該這樣的。」

  靈犀又氣又急,直跳腳道:「我真的是啊!我沒騙人!」

  一直冷眼旁觀的莫姬慢悠悠道:「這有何難,你現出原身不就行了。」

  「我……」靈犀似有為難之處。

  「若是連原身都現不出來,自然怪不得他們不信你。」莫姬看著她,又道。

  靈犀咬咬嘴唇,毅然道:「好!我試試。」

  試試?墨瓏雙手抱胸,和東里長交換了下眼色,彼此都有些困惑不解。起先墨瓏以為靈犀不願現出原身,是因為龍身霸道,她生怕露了形跡。而聽她方才語氣,竟不是不願,而是不能。現出原身,對於修煉者而言,只是小事一樁,她若當真是龍族中人,怎會如何為難?

  此時靈犀雙手握拳,全身緊繃,背脊不自覺地弓起,雙目緊閉,眉宇深皺,顯是在與某種力量抗衡。

  墨瓏驟然想到,莫非她與自己一樣,體內也有封印,只是她自己渾然不知而已。若當真如此,她身為龍族中人卻一點靈力都沒有,也就解釋得通了。眼下她在懵懂中試圖強行衝破封印,只怕會累及性命——

  「等等!」

  他喝道,卻是晚了一步,只見靈犀痛楚地噴出一口鮮血,撲倒在地,雙手撐在地面上。

  白曦驚呼道:「看她的手!」

  靈犀原本白皙的雙手,浮出層層青色,片片龍鱗隱隱可見,朦朧中光芒流轉。

  「她真的是龍?!」夏侯風倒吸口氣,「我還是頭一遭見到龍。」

  莫姬盯著她的手,說不出話來。熊羆舅甥齊齊探頭來看,皆驚得熊眼圓睜。

  紅絲絛與黃絲絛被靈犀噴出的那口鮮血嚇得連退幾步,也看見了她手上顯現的龍鱗,兩人本就心底淳厚,又是孩子,心下皆是內疚不已,怪自己不該將靈犀逼到這般田地。

  墨瓏上前扶起靈犀,見她已經暈厥過去,忙探她脈門,心知無性命大礙才鬆了口氣。

  「現下,你們可以相信了吧。」他看向兩位小童。

  紅絲絛和黃絲絛忙不迭地點頭,訕訕道:「我們也不知道她會這樣,我們不是故意的。」

  「你家爹爹交代了什麼?」

  紅絲絛老老實實道:「讓我們帶她進山谷。」

  「你們跟我來!」

  黃絲絛邁步朝石壁走去,招手讓他們跟上。紅絲絛快走幾步,趕上黃絲絛,手挽手一起走。眾人忙跟上,以白曦、夏侯風好奇心最重,搶在前頭。墨瓏只得扶起靈犀,落在最後面。

  紅絲絛領著他們行到石壁一處絲毫不起眼的凹處,撥開遮擋的籐蔓,轉頭告訴他們:「這裡用了障眼法,你們若是害怕,就閉上眼睛。記著千萬別用法術,一用法術,結界就會顯現。」

  白曦笑道:「你們兩個小孩都不怕,我們又怎麼會怕,放心放心。」

  話雖這麼說,但眼睜睜地看著堅硬石壁就這麼朝自己撞過來,還是讓他心跳漏了好幾拍。東里長見多識廣倒還罷了;夏侯風費了好大勁兒才讓自己別用手去格擋,免得讓旁人覺得自己冒傻氣;莫姬低頭垂目,揪緊夏侯風衣角,默默而行。陶滔是最鬧騰的,驚叫聲不絕於耳,連他二舅都覺得他很是有損赤焰熊聲譽。

  墨瓏沉心靜氣,視撲面而來的險境於無物,緩步往裡行去。不經意低頭時,看見一滴山壁上泉水正好滴落在靈犀面頰上,冰冷透徹,她似有所感,眼睫毛微微一動。

  「先別睜眼。」他低聲道。

  眼睫毛抖動兩下,或許是無力,或許真的聽到他的話,靈犀沒有睜眼。

  不多時,眾人便在小童的帶領下穿過了石壁,眼前豁然開朗——谷內雲氣升騰,草秀花繁,眾人雖未去過蓬萊閬苑,但見到此地,只道仙境也如然。

  強光刺目,靈犀這才睜眼,率先撞入眼簾中的便是地上盛開的花叢,熊熊綻放,燦爛而熱烈,只是一眼,她的雙目瞬間灼熱。

  她掙開墨瓏,獨自往前行去。

  方才身體受損還未恢復,靈犀踉蹌地向花叢中走了幾步,因虛弱而跪坐下來。墨瓏伸手想去扶她,卻見她緩緩抽出銀鎩。

  眾人皆一愣。

  她撥開花莖枝葉,用銀鎩的尖鋒劃破自己的掌心,殷紅的鮮血迅速滲出。淌血的掌心貼上花枝底下黯褐的泥土……

  「她在幹嘛?」夏侯風伸長脖子,看不懂。莫說他,連兩個小童在內,其他人也都不明白。

  莫姬問號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東里長:「老爺子?」

  東里長面色竟有幾分凝重,示意她莫要出聲,靜靜看下去。

  墨瓏就在靈犀身後,居高臨下,清晰地看見原本黯褐泥土在滲入鮮血之後,感應般一點一點地亮起來,黯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似紅非紅似黃非黃的色澤,明媚如霞光。

  這道霞光蜿蜒延伸出去,恰恰便是沿著鮮花盛開的路徑。

  不多時,整個山谷之中都能看見縱橫交錯的霞光升騰而起,明亮如斯,燦似晨曦,烈如長歌……兩個小童在此間多年,卻也從未見過這般景象,張大眼睛,說不出話來。

  「這是,這是……」白曦驟然明白了什麼,因太過驚訝而說不出話來。

  墨瓏沉聲道:「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為何這花叢縱橫交錯,卻毫無章法可言,原來竟是龍血灑落所致。想來曾有一條龍在此間鏖戰,受傷甚重,流了許多血,卻不知與它鏖戰是何人?又為了何事?

  夏侯風突然驚呼,手往上空指去:「快看!」

  霞光升騰,與山谷雲氣交匯,隱隱約約顯出一條龍的輪廓,在雲中騰挪穿梭……那條龍並非當真存在,只是殘存在龍血中的靈氣所化,靈犀仰著頭,眼睛眨也不眨地,怔怔地望著,豆大的淚珠不受控地從眼中滾落。

  「哥哥。」

  她低低道,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

  只有她身後的墨瓏聽見了「哥哥」這兩個字,心頭一震,這才知曉原來她一直苦苦找尋的竟然是她哥哥。

  整個山谷,除了龍血,和零落的幾片龍鱗,再找不到任何與龍有關的物件,更不用說龍的遺骸。

  也許哥哥沒死?

  靈犀將山谷仔仔細細搜了一遍,心中燃起一線希望,吸吸鼻子,用衣袖胡亂抹去眼淚。可是若哥哥沒死,他又會在何處?這些年為何不回東海?

  忽然,山谷北面雲潮湧動,層層雲霧從石壁上傾瀉而下,翻騰不止,形成一道壯觀無比的雲瀑,將眾人駭了一驚。

  「爹爹!爹爹!」

  兩個小童興奮地朝雲瀑叫嚷著,奔向前去。

  一名長鬚飄飄高冠儒袍的男子自雲瀑徐徐步下,笑瞇瞇地看著兩個小童朝自己撲過來。

  「爹爹,糖葫蘆,說好的!」紅絲絛一把抱住他,嚷嚷道。

  黃絲絛蹦起來,摟住他脖子:「我要的白糖糕,爹爹你沒忘吧。」

  「沒忘沒忘,都買了!」

  他變戲法般從左袖中掏出一根紅彤彤的糖葫蘆,又從右袖中掏出一包白糖糕,哄得兩個小童歡喜不已,各自喜滋滋地吃起來。直到這時,這位男子才得空看向其他人,彬彬有禮道:「在下洛玉,在此間司牧風雨,諸位蒞臨寒捨,可是有何要事?」

  司牧風雨,原來此人是鹿蹄山的風雨神,東里長上前施禮:「不知此間是風雨神府邸,冒昧打擾,還請見諒。」

  「爹爹,她就是你說的龍族中人。」黃絲絛嚼著白糖糕,手指向靈犀。

  洛玉看向靈犀,溫和笑道:「你總算來了。」

  靈犀怔怔站著,不明白他這話是何意,也不知該如何接話。

  「我於百年前領命,司牧此間風雨,初到鹿蹄山時,便看出這山谷中曾有一場惡鬥。」洛玉雙目落在花叢間,幽幽嘆道,「龍戰於野,其血玄黃,可悲可嘆啊。姑娘既是龍族中人,不知與他有何關係?」

  「他是我哥哥。」靈犀如實道,「他,他死了嗎?」

  洛玉搖搖頭:「我不知曉。」

  「傷他者,是何人?」

  洛玉仍是搖頭,嘆道:「我也不知曉,但從血跡來看,他傷得極重,只怕是凶多吉少。」

  「他去了何處?」

  「我不知曉。」洛玉轉頭喚紅絲絛,「去將那個楊木匣子拿來給這位姑娘。」

  紅絲絛應了,拿著糖葫蘆蹦蹦跳跳地隱入石壁,片刻功夫之後,糖葫蘆叼在口中,捧著個六寸大小的黃楊木匣子出來,遞給靈犀。

  靈犀不解地打開匣子,一方染血錦緞立時撞入眼中,觸目驚心……

  「這一小塊袍袖是我在谷中拾到,雖不知是何人所有,但看其上沾染的龍血,應該是那場惡戰所留下的。」洛玉緩緩道,「我只司風雨,不問世事久矣,只存下這方衣袖,以待龍族中人取之,今日終於等到姑娘了。」

  聽他言下之意,那場惡戰他毫不知曉,所有的線索只剩下這方衣袖。靈犀看著染血的衣袖,深吸口氣,復振作精神:還有希望,說不定這方衣袖的主人救了哥哥;或者,是這方衣袖的主人殺了哥哥,自己須得查個清楚明白,再替哥哥報仇;又或者,這方衣袖的主人就是哥哥?

  「多謝你了。」靈犀朝他深施一禮。

  洛玉微微一笑,伸過手來,溫柔地摸摸她的頭髮。墨瓏眉毛一挑,等著靈犀將他摔出去,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忍住了沒動彈。「這熊孩子居然還會看人下菜碟。」他心中嘀咕。

  「姑娘似有不足之症,聽我一句勸,早些回家去吧。」洛玉溫言道。

  靈犀咬咬嘴唇,倔強道:「找到哥哥我就回去。」

  洛玉輕輕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