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她是她拚命要保護的妹妹,我又怎會傷她呢。」書生淡淡笑道。
夏侯風仍有遲疑,莫姬卻無端對書生心生親近,撥開夏侯風,自行走到書生面前。
書生伸出手,以一指輕輕點到莫姬眉心處,脈脈暖意,從他的指尖注入……待明白他在做什麼,莫姬一驚,正想掙開,卻被他制止:「別動!」
「喂!你作甚……」夏侯風欲上前阻攔,卻被墨瓏牢牢抓住。
「他正在用自身精元為莫姬療傷。」墨瓏低低道。
夏侯風一驚,楞楞地看著書生與莫姬。
莫約過了半盞茶功夫,書生才緩緩縮回手指,對莫姬道:「你的傷已無大礙,以後不要再做吸□□元這等事情,她若知曉,也會怪你的。」
眼看他面容明顯憔悴,莫姬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多謝。」
「不必謝我,我不是為了你,只是為了她。」書生不看她,仰頭隨手摘下一枚青桃,放在掌心中,細細摩挲,「你同我說說她的事兒,好不好?」
想來他對姐姐甚是思念,莫姬自然不會拒絕,當下便細細地講述在芥園中的往事,這些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往事莫說白曦,便是夏侯風、墨瓏、東里長等人也都沒有聽過。
她說著,彷彿又回到年幼時無憂無慮的時光,日頭曬得暖洋洋,靠在姐姐身上,與蟲兒笑笑鬧鬧……
他聽著,唇角含笑,彷彿歲月靜好,他一直不曾離開過那株暗香盈盈的小桂花樹。
不知不覺間,他的身形在一點一點地變淡,待到莫姬回過神來,他已近似半透明……她大駭:「你、你……你怎麼了?」雖然不到半日光景,她也不知怎得,對他的親近之感竟似相識多年之人,關切溢於言表。
書生不答,將手中那枚青果遞給她:「可否幫我把這枚青果帶到芥園,埋在她旁邊,算是不負崑崙山上的情誼。」經過他手心的摩挲,那枚青果光澤可愛,與眾不同。
莫姬遲疑著,並不想接過青桃,尷尬道:「我,我……已不想再回芥園,此事還請託付他人。」三百年前灼心疼楚如夢魘纏身,她對芥園恐懼之極,是絕沒有勇氣再回去。
書生將青果放入她手中:「我已將精魄盡數注入其中,其實也是為了一絲飄渺的希望。倘若她還有殘根在地底深處,說不定會有一線生機。」
「精魄盡數注入其中……」莫姬懵了,無意識地重複著,待回過神來,駭然大驚,「那怎麼行?你會活不成的!」
「時候是不多了。」書生語氣平和得很,他的身體愈發淡去,只剩下寥寥幾筆淡墨,彷彿伸手一拂就會散去,「你肯幫我麼?」
「我、我……」莫姬又是糾結又是痛楚,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為難的話就罷了。」
書生留下最後一句善解人意的話,身形徹底消散在輕風之中。
莫姬呆楞住,目光四下找尋,卻再找不到他的殘只片影。低頭看向手中那枚青桃,青翠可愛。究竟該怎麼辦?她看了眼夏侯風,又望向墨瓏、東里長等人,盼著他們能出個主意……
東里長眉頭緊皺,一言不發。墨瓏眼底複雜,似有話要說,卻又不知礙於何事,終是沉沉不語。反倒是平素腦子最慢的夏侯風想出了個好主意:「我們去找靈犀!她不是要去天鏡山莊麼,把桃子給她,托她埋到芥園裡。我看她那人也挺仗義的,這點小忙她不會不答應。」
他話音才落,便見墨瓏挑眉看了他一眼,雖未表態,但也並未反對。東里長眉頭皺得更深了,鐵疙瘩一般。白曦連聲道:「我看可行,咱們得趕緊追她去!」
莫姬自己不想回芥園,也不忍辜負桃花樹的託付,思前想後,也只有這個法子可行,遂點點頭:「行,我們去追靈犀。」
「走啊,老爺子。」夏侯風催促東里長。
東里長一臉的不甚情願,嘟囔道:「先說好,找著她,把青桃一給,事情交代清楚就走,別又生出其他事兒來。」說末一句時他看著墨瓏。
墨瓏不在意道:「自然是如此,她眼下也沒錢了,無利可圖,犯不著為她瞎耽誤功夫。」
「你真這麼想?」東里長狐疑地看著他。
墨瓏還未答話,夏侯風稍有不滿地插口道:「瓏哥,這話可不仗義啊!」
「仗義能當飯吃?還是能當錢使?」墨瓏敲了他一記爆栗子,心情甚好,懶得與他一般見識,大步朝來時路行去。
夏侯風是個不怕疼的,撓撓腦袋,權當抓癢,轉頭又去問東里長:「靈犀若是肯答應幫這個忙,咱們也不能不仗義……」
東里長沒好氣地瞪他:「你閉嘴,吵得我腦仁疼。」
「老爺子你……」夏侯風不明白自己何時得罪了東里長,一臉的莫名其妙,轉頭去問莫姬,「他怎麼了?」
莫姬自己滿腹心事,壓根沒聽見他說什麼,一徑沉默前行。見夏侯風無趣地很,白曦主動湊上來:「他大概是走累了,老人家嘛,體諒體諒。」
夏侯風想想覺得可能是,遂不再計較,看了眼白曦:「你還跟著我們?」他這話倒沒什麼惡意,只是隨口一問。
白曦一臉的義不容辭:「必須,萬一有什麼地方我能幫上忙呢。」
「仗義啊兄弟!」
夏侯風拍拍他肩膀,頓生感激之意。
沿著來路而行,以墨瓏為先,眾人腳步都加快了許多,才用了小半個時辰便回到與靈犀分別之處,接著又往北面行去。
落葉紛紛,靈犀行過的足跡並不清晰。白曦有點擔心地問:「萬一她不是一直向北而行,咱們找岔了怎麼辦?」
「沒事,瓏哥在頭裡,肯定能找著。」夏侯風寬慰他,「瓏哥的追蹤術在野地裡最好用。」
莫姬行在最後,走著走著,突然停住腳步,眉心微蹙,仰頭四下觀望。
「怎麼了?」夏侯風關切問道。
「你覺不覺得,有點不對勁?」莫姬看著週遭的落葉,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忐忑不安,「葉子落得比方才多?是不是?」
「可能是吧。」
夏侯風不是會在意這種細微之處的人,壓根沒留意過。
行在前頭的墨瓏也停住腳步,皺眉看著地上:「不對勁,不到半日光景,落葉幾乎把她的足跡全蓋住了。這時節,不該是有這麼多落葉的時候。」
聽見這話,眾人皆停步,疑惑仰頭望去——成百上千株桃樹,原本青翠的葉子不知從何時開始轉黃,觸目可及,無邊枯黃落葉蕭蕭而下;而原本掛在枝葉間的青桃也一個個乾癟下去……
莫姬駭然而驚,她意識到發生在眼前的是什麼了——精魄已失,這片桃林正在死去,正在悄然無聲地死去。
「不好,桃子全癟了,咱們得趕緊走!」白曦實際得很,沒桃子吃,他可擋不住桃花瘴。
夏侯風也有點急了,喚墨瓏:「瓏哥?!」
落葉重重,墨瓏眉頭漸鎖,他已無法通過追蹤足跡尋找靈犀,只能捕捉她殘留下的氣味,而這氣味也正在減弱。他心底升起一絲不詳的預感,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
「咱們還是想法先趕緊出去吧!」夏侯風趕到墨瓏身邊道。
墨瓏腳下不停,口中道:「也好,你帶老爺子走。」
「啊?那你呢……喂……」
夏侯風話未說完,墨瓏已不再理會他,快步往前行去。
「老爺子,我們?」夏侯風轉頭問東里長。
東里長垂眉耷眼地嘆口氣,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他快點跟上墨瓏,顯然並不放心先行離開。
風在林間呼嘯而過,滲著透骨的寒意,落葉紛紛揚揚,鋪天蓋地。靈犀的氣味愈發微弱,墨瓏提氣,追蹤殘餘氣味一口氣追出六、七里地,卻依然沒有看見她的身影。
他猛然剎住腳步,一直緊跟著的夏侯風差點一頭撞上他。
「怎麼了?」夏侯風詫異問道。
「消失了。」墨瓏緊皺眉頭,「她的氣味完全消失了。」
「啊?」夏侯風撅著嘴,使勁用鼻子到處嗅:「是不是海鮮味?我也沒聞到。」他雖是在山中長大,但論嗅覺遠比不上墨瓏。
墨瓏雖然沒指望他,但還是答道:「是東海紫藻的氣味。」東海紫藻生長在東海海底深處,氣味清冽怡人,可入菜,又可編入竹絲製成席面,是靈犀起居飲食常用之物。
「東海紫藻?」夏侯風沒敢再問它是什麼氣味,想問東里長,可惜他們還落在後頭沒追上來。
她的氣味為何會突然消失?
難道出事了?
莫非這片桃花林中除了他們,還有別人?
還是說,聶季想到了克制桃花瘴的法子,闖入林中帶走了她?
一時間,各種猜想從墨瓏腦中飛掠而過——顯然,若是聶季帶走她,那倒還好,若是其他情況……
落葉下,有什麼東西動了動,伴隨著低低的咕嚕聲。
墨瓏皺眉,扒拉了下葉子,一個小肉球咕嚕咕嚕地朝他滾過來。
它既然在這裡,靈犀應該就在附近了。墨瓏仔細查看週遭,忽得,他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他迅速轉頭,那東西竟又消失無蹤。他緩緩走近,凝神細看,終於看見在層層落葉之下那一絲微光。
撥開落葉,是他的銀鎩,再撥開,是蜷伏在地一動不動的靈犀。墨瓏呆怔片刻,即便距離她如此之近,他還是感受不到她的氣息,彷彿眼前的她只是個泡沫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