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龍族的小公主,你地位尊貴,養尊處優,自然看不慣我們這等混江湖的行徑。」墨瓏欺近她,冷冷道,「不厚道?這些年我早就不知道什麼叫厚道了。」說完,他徑直大步走了,壓根不再理會她。
靈犀孤單一人站在河邊,怔了半日。河邊風大,身上的汗被風一吹,她禁不住哆嗦了下,攏了攏貂裘,低下頭很認真想了想,然後撿起地上的糕點盒子,往雙影鎮走去。
來的時候一直是被墨瓏拉著跑,她記不住來路,只朝著燈火亮堂的地方去,不多時便回到了雙影鎮的街面上。沒猶豫,她直接回到了方才那家成衣鋪,找到店家,脫下貂裘就要還給他。
「衣衫還你……」
店家詫異問道:「夫人還是不喜歡?」
原以為店家見到她會大怒,追著她要回貂裘和靴子,怎麼也沒想到他還是這般慇勤,靈犀愣住:「那什麼……錢……」
「方才你家相公已經來付過錢兩了。」店家忙道。
靈犀愣住:「他剛剛來過?」
店家點點頭。
靈犀抱著貂裘,立在店門口四下張望,卻已看不見墨瓏的身影,心下悵然若失。她也不知墨瓏住在哪家客棧,該往何處尋他完全沒有頭緒,又是沮喪,又是懊惱。
跟在她腳邊的小肉球,嗷嗷叫了兩聲,拔腿就跑。
「你去哪兒?」
靈犀忙追上去,直追出數丈遠,才見小肉球停在一人腳邊。它正熱絡地直拿自己圓滾滾的身子去蹭那人的靴面。
「你在這兒呀!」靈犀喜道。
墨瓏低頭看看小肉球,再抬頭瞥了一眼靈犀,冷哼道:「你的眼神還不如它呢。」
「我……」
靈犀剛想回答就被他打斷。
「你還是別說話了。」墨瓏仍是皺著眉頭,瞪她道。
靈犀鬱悶道:「我沒說什麼呀,又不是故意要惹你著惱。」
墨瓏沉著臉:「跟我走,不許再說話!」
小肉球很乖,跟在他身後噠噠走。
靈犀愈發鬱悶,低聲咕噥:「說翻臉就翻臉,比我姐姐脾氣還大。」她跺跺腳,只得跟過去。
墨瓏將她帶回客棧,另為她安排了房間,臨了囑咐了四個字:「不許亂跑。」
「我……」靈犀還有話想說。
「你不許說話,只管聽著就行。」
「喂!你……」靈犀不滿。
墨瓏對此反應是直接把門一關,壓根不再理會她。
雙影鎮的清晨是從滾滾的車輪聲中醒來,陸續又有船靠岸,一輛又一輛大車從碼頭穿過雙影鎮的街面,有運泉水的、運柑橘的,運宣紙的,還有些車輛罩著厚重車帷,叫人瞧不清裡面是人是怪。
靈犀所住的廂房臨街,一大早便被吵醒,披衣推窗,瞅著一輛輛馬車排著隊往鏡湖的方向駛去,猛然想到有這麼多車,自己隨便躲在一輛馬車上,說不定就能混進天鏡山莊。
急匆匆穿好衣袍,套好靴襪,她才拉開房門,就愣住了——門外站著正預備抬手敲門的東里長,他也愣住了,且驚訝程度遠勝於靈犀。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他手指頭指著她,綠豆小眼瞪得滾圓。
不等靈犀回答,他伸長脖頸往裡探去:「墨瓏呢?這明明是他的廂房。你跟他……他跟你……」東里長聲音有點哆嗦,也不知是氣得,還是震驚太過。
靈犀沒明白他什麼意思,詫異道:「我跟他怎麼了?」
這時候,另一頭廂房的門打開,出來的是墨瓏,後頭還跟著揉眼睛的夏侯風。
「老爺子,我在小風這兒。你瞎想什麼呢?」墨瓏抱怨著,走過來就拖東里長。
東里長不依不饒,不肯動彈,指著靈犀道:「她怎麼會在這裡?你說!是不是你們倆串通好了騙我?!」他原以為靈犀真的走了,甚是安心,沒想到她居然憑空出現,而且就在墨瓏房中。
「誰騙你了,你想多了。」墨瓏料到他會不滿,但沒想到他會發這麼大脾氣,「老爺子,來來來,咱們進去坐下說話。」他半扶半推地把東里長弄進去,示意小風趕緊倒茶。
靈犀在一旁乾站著,想試著開口解釋:「我們……」
剛說兩字就被墨瓏打斷,要她噤聲:「你別說話。」
靈犀無奈,心裡還記掛著混到車隊的大事,抬腳就想走,卻又被墨瓏拖回來,重重盯了她一眼,雖未開口,意思卻也非常明顯——老老實實呆著,不許亂跑。
「老爺子,我也是昨晚才碰巧遇上她。」在東里長面前,墨瓏先把自己撇清,「昨夜我到鏡湖邊走了走,就碰上這丫頭被凍在鏡湖裡頭,動憚不得。那時候我就想,乾脆裝著沒看見,反正她跟咱們也沒關係了。」
聽到此處,東里長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又強忍住。倒是夏侯風插口道:「那怎麼行,好歹相識一場,太不仗義了!」
就等著這話,墨瓏接著道:「我估摸著回頭跟老爺子這麼一說,他肯定也要罵我不仗義,所以我就幫了她一把。」
東里長哼了聲。
「把這丫頭從湖裡弄出來,我才知曉,她因為身上沒了錢兩,又不懂隨機應變,是既沒飯吃,也沒地兒住。沒法子,我只好把她帶回來了。」墨瓏補充道,「她住我這屋,我和小風一塊擠了擠。」
東里長挑不出他毛病,沒話說,皺眉片刻,轉向靈犀:「你,怎麼回事?不是說回東海麼?」
靈犀不吭聲,低頭看地上。
「學會騙人了啊,有長進!」東里長直哼哼。
墨瓏把桌上的糕點盒子推過來給東里長,打圓場道:「這是昨夜在街上特地給你買的。」
「不吃。」東里長氣性很大。
墨瓏打開盒子,好聲好氣道:「酥油奶餅,金銀竹節卷……」
「不餓!」東里長把頭撇到一旁。
「酒皮澄沙餑餑,酥黃酸酪葡萄乾餑餑。」墨瓏笑道,「您不是一直惦記著這口兒麼?」
「誰說的,我不吃。」
「那就是我記岔了。」墨瓏也不勉強,轉頭朝夏侯風道,「……小風,你拿著這些點心,跟小白分了吧。」
東里長立時伸手按住糕點盒子:「我現下不餓,說不準待會就餓了。」
老爺子總算有順台階下來的意思,墨瓏笑道:「您先嘗一個,看還是不是那個味兒?」說罷,他慇勤地遞了個酒皮澄沙餑餑,直送到東里長嘴邊。
一股子熟悉的糟鹵酒香撲鼻而來,東里長沒忍住,接到手裡咬了一口,邊嚼邊看墨瓏:「別以為我吃了東西,就是消氣了。」
「沒有。」墨瓏再給他倒上茶水,笑瞇瞇道,「您先吃,吃飽了再教訓我們。」
東里長白了他一眼。
靈犀在旁暗暗佩服:原來這樣就能哄人,下回姐姐著惱了,自己也試試這哄人的法子。
吃了兩塊餑餑,東里長想想還是不放心,問墨瓏道:「你打算拿她怎麼辦?這孩子也忒不讓人省心了。」
「誰說不是呢。」墨瓏附和著,順帶瞥了靈犀一眼。
靈犀裝著什麼都沒聽見,雙目漫無目的地游移。
墨瓏附耳對東里長道:「不過我也想好了,這丫頭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昨夜裡她已經在鏡湖吃過虧,今兒我再帶她去見識見識,保管她就得打消念頭。」
東里長一怔,抬眼看他,還是不甚放心:「可別再生出其他事兒來。」
「放心。」
還未到日中,鏡湖外的雪地裡已排滿長長的車隊,卻是極為安靜,在漫天風雪中,除了腳步聲、馬蹄聲,和馬匹偶爾打個響鼻,幾乎聽不見其他聲音。沒有人打招呼,沒有人閒聊,甚至連喘氣聲都刻意被壓制在最小。
靈犀不太明白,墨瓏所謂的帶自己見識見識,就是來鏡湖前看車隊?墨瓏也不解釋,只讓她等著看。夏侯風實在惦記莫姬,也跟了來,很快找到運送泉水的兩輛大車,不敢靠太近,雙目可憐巴巴地一直看著。白曦就在旁陪著他。東里長本不願意來,可對這幾隻小崽子著實放心不下,站得遠遠的往這邊看。
還是頭回見這麼長卻又這麼安靜的車隊,靈犀緩緩順著車隊往前走,直走到最前頭,才看見佇立在鏡湖前的一對銅雀。昨夜她來時,只看見黑乎乎兩團影子,現在才算看清它們的模樣。
片片銅羽,絲絲分明,栩栩如生,它們就這樣靜靜立在雪地上,靜靜承受著寒風,承受著雨雪,已有數千年之久……
午時將至。
陰霾天地,漫天風雪,忽有一聲清冽高亢的鶴鳴,裂開混沌天地。兩隻白鶴不知從何處而來,白羽勝雪,如玉如壁,輕飄飄地落在鏡湖冰面上。
靈犀禁不住輕輕「呀」了一聲,生怕它們被冰面凍上,如此輕靈如仙的生物,任憑是誰都不忍看見它們受苦。墨瓏拉她往後退了退,示意她莫要出聲,只管看著就是。
凌厲絕寒的冰面,在白鶴腳下卻是異常溫和,它們翩然幾個起落,飛羽振起,雪花消散,利爪在冰面上留下淡淡的痕跡——從沒想到,羽禽竟能美到如此境地,靈犀看得入神。突然,冰面下傳來隱隱的隆隆之聲,把她駭了一跳,忙詢問地看向墨瓏。後者氣定神閒,似早就知曉,示意她接著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