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看著他們走遠,想到靈均,再想到玄颶瞞著自己所做的一切,瀾南感到一陣陣無力,拄著枴杖的手微微顫抖。雪九在旁,看出她的不適,忙上前想要扶她,卻被瀾南擋開。

  「雪九,你送他們出谷,然後和他們一起去蒼梧丘,務必將靈均平安送回東海。」瀾南吩咐道,同時將玉葫蘆交給他,「她現下雖不肯收,但你帶著,路上找機會再給她。」

  雪九遲疑道:「此事還是等君上……」

  瀾南打斷他,抬眼盯住他,目光嚴厲而痛楚:「在你眼裡,我的話已經不頂用了,是吧?」

  雪九連忙跪下:「屬下不敢!在我心裡,您與君上是一樣的,絕無差別。」

  「莫要說違心話才好。」

  「句句屬實,絕無二心。」

  瀾南這才讓他起來:「靈均的事兒若再有差池,我就只能親自出谷了。」

  「萬萬不可!」雪九驚道,他深知瀾南體內幽冥地火未除盡,只能留在雪峰中養病,「屬下一定妥當將靈均送回東海,請放心。」

  「去吧。」

  瀾南疲憊道。雪九朝她深施一禮,轉身快步去追靈犀和墨瓏。

  望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瀾南只覺得胸口氣血翻騰,頭昏腦脹,生怕被雪九看見自己不舒服,她死死用枴杖撐住,免得栽倒在雪地之中。

  雪九使用避風珠,送靈犀和墨瓏出老風口。經過雪蛤時,墨瓏忍不住問道:「方才我們來時,它為何會給我們讓出路來?」

  其實雪九來時,在老風口內找不到靈犀和墨瓏,心中也是詫異之極,怎麼也想不到雪蛤會給他們讓路。後來問過雪蛤,方才知曉緣由。

  「它是把靈犀認作靈均了。」雪九道,「當年就是靈均在雪峰深處找到它,它一直都記得靈均身上的氣味。」

  靈犀這才明白過來,伸手復摸了摸雪蛤,與它作別。

  若雪蛤不是將靈犀當成靈均,斷然不會讓開路,那麼他二人要麼凍死在老風口內,要麼退出去,別無他法,當真是天意如此。墨瓏心底隱隱升起一絲不好的感覺——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股力量在推著靈犀,讓她愈來愈接近靈均。

  對她而言,這是一件好事麼?墨瓏不敢確定。

  靈犀本沒有出世的機會,是因為靈均傷重,玄颶內疚之下才助她出世。之後,靈犀一步一步走到現在,距離靈均越來越近。她因靈均而生,會不會也因靈均而……

  想到這步,墨瓏猛然禁止自己再往下想,無論如何不願想到那個字。

  老風口外,雪五、唐石、卓酌還有小山雀們都在焦急等待著。靈犀與墨瓏著實進去太久,雪五幾乎以為靈犀和墨瓏都會凍死在老風口內,直至看見雪九帶著他們倆平安無事地出來,才鬆了口氣。

  「沒事吧?」雪五關切地看向靈犀。

  靈犀氣惱他們一直向自己隱瞞哥哥的事情,沉著臉,並不願回答。

  雪五倒未著惱,唐石看這兩個小傢伙險些闖出禍來,居然還端著臭架子,脾氣頓時就上來了,喝斥他們到:「我說你們倆還懂不懂事!不收拾你們,那是讓著你們……」

  雪九在靈犀身後朝唐石急打眼色,示意他莫再說下去。

  雪五看出些許不對勁,問道:「怎麼了?」

  雪九將他拉到一旁,將雪峰內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雪五越聽心越往下沉:「如此說來,她什麼都知曉了?」

  雪九點頭:「我得和他們一起去蒼梧丘,瀾南上仙之命,我不能違!君上那裡……怎麼辦?」

  雪五沉吟片刻:「你和他們去。我去告知君上。」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另一旁,卓酌也甚是擔心,拉著靈犀問道:「你怎得也不和我說一聲就進了老風口,裡頭有多危險不知曉麼?出了事兒怎麼辦?我如何向你姐姐交代……還有你!」

  他轉頭看向墨瓏,手指著他:「你過來!你又是怎麼回事?你們倆事先是不是串通好了,就瞞著我一個人?還有……你怎得傷了唐石?你身上帶了什麼東西?」

  墨瓏不肯回答,朝他低聲附耳道:「我們見到瀾南了。」

  聞言,卓酌立時呆住,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看了半晌:「真的?!」

  「嗯。」

  早知自己也豁出去,跟著他們去闖老風口,卓酌真是悔恨之極,連連嘆氣。「她怎生模樣?」他問道,目光期盼之極,「你們快說說。」

  靈犀望了眼墨瓏,有點猶豫要不要對卓酌說實話。以瀾南上萬年的修為,將容顏保持在鼎盛之期輕而易舉,眼下的她那般蒼老,顯然是被幽冥地火摺磨多年所致。

  「她挺美的。」靈犀終於還是沒忍心,不管是對於瀾南,還是對於卓酌,「不過,和我姐姐相比,還是差一點。」

  小孩子總是這樣,和誰最親近便覺得誰最美,卓酌只當後半句是孩子氣的話,並不放在心上,滿足地長長嘆了口氣:「她真的在雪峰就好,終有一日,我肯定能見著她。」

  雖說靈均重傷一事並非出於瀾南本意,但他終究是被瀾南所傷,更不用說玄颶為了維護瀾南的名聲,向東海隱瞞了此事。靈犀完全可以實話實說,毀掉瀾南在世人心目中的模樣……墨瓏注視著她,心中若有所思。

  「小狐狸!你過來!」唐石雖還傷著,但氣性一點沒小。

  之前傷著他,又知他是好意,生怕自己進老風口送了命,墨瓏也甚是歉然,行過去問道:「……傷口不礙事吧?」

  在小狐狸身上吃這麼大的虧,唐石怎麼瞅他都不順眼:「你身上到底帶著什麼玩意兒?」

  墨瓏也沒打算瞞著,從懷中掏出用火浣布包好的烈火壁:「是烈火壁。」

  「烈火壁!」唐石雖未見過,卻曾經聽說過,「是從甘淵煉製出來的那塊烈火壁?」

  靈犀也是驚訝莫名,望著墨瓏:「你何時從象庭拿了烈火壁,我怎得不知曉?」

  墨瓏看著她,遲疑一瞬,將她拉到一旁,下定決心道:「其實,還有一件事你也不知曉。」

  「什麼事兒?」

  「這事你知曉肯定要著惱……」墨瓏頓了頓,「你得先答應我,惱了可以,可是不許惱太久,最多一天……」

  靈犀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墨瓏無甚把握,又想了想:「……三天吧,最多惱三天,行不行?」

  靈犀愈發奇怪:「我一定會惱麼?」

  墨瓏不做聲,別開臉去,輕輕嘆了口氣,然後取出龍牙刃,遞給她:「它還在。」

  這下靈犀是真的吃了一驚,接過刀時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你不是說它……」

  「騙你的。」墨瓏很實誠。

  疑心他究竟哪一句話才是真話,靈犀瞅瞅他,又瞅瞅龍牙刃,猜測它會不會是仿造的,用手試著揮舞數下,絲絲寒意從刀身上散發出來。

  是真的龍牙刃!她將龍牙刃收入掌中,瞪向墨瓏:「為何要騙我?」

  對於墨瓏而言,騙了人之後再坦白已是前所未有,更不消說還得面對質問,若要照實說,他確也有點難以啟齒,只得道:「……你猜。」

  「我猜?」靈犀盯著他,猜測道,「你是不是拿它另有用處?」她從小錦衣玉食,除了不能自由出入水府之外,東海水府裡頭的東西她想要什麼就拿什麼,壓根沒有過將別人的東西據為己有的心思。

  「算是吧。」墨瓏承認道。

  靈犀接著猜測道:「和回青丘有關?」

  聞言,墨瓏頓時皺起眉頭:「你怎得會知曉此事?」

  這下輪到靈犀支支吾吾:「那個……在廟裡的時候,我聽到老爺子和你說的話……我不是存心想偷聽的,只是正好……」

  「你都聽見什麼了?」

  「什麼太子星、復興有望、青丘……」靈犀訕訕道,「你們說話嗓子壓得太低,其實我也聽得不甚真切。」

  墨瓏皺著眉頭看她。

  片刻後,靈犀還是沒忍住,問道:「血咒和封印是怎麼回事?誰被封印了?還有,老爺子擔心你來了天鏡山莊會節外生枝,說你們這麼多年忍辱偷生,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說聽得不真切。」

  墨瓏瞥她。這時他才明白過來,當時靈犀為何說要回東海找姐姐,原來是聽到老爺子和他的對話。

  「你要龍牙刃,是不是與此事有關係?」靈犀追問他。

  墨瓏無奈,只得點了點頭。

  靈犀皺眉看他:「那你怎得不問我借呢?何必要騙我?」

  「龍牙刃是你們龍族的寶物,豈能輕易出借。」墨瓏苦笑,「你可莫忘了,當初你可是連讓我碰一碰都不肯。」

  靈犀回想此前在長留城的種種情景,那時候自己確是不可能將龍牙刃借給墨瓏,低頭悶悶道:「若現下你問我借,我必是肯的。只是,這柄龍牙刃是北海的定親信物,你也知曉卓酌退婚一事,我姐肯定要將它送還北海,這可怎麼辦才好?」

  見她非但不惱,反而還想將龍牙刃借給自己,逕自左右為難,墨瓏心下竟是說不出的滋味:「你呀,可知君子無罪,懷璧其罪。我便是沒有青丘之事,看見你有這刀,也會想方設法騙了來。」

  靈犀瞪著他,問道:「既是如此,現下你又何必拿出來還我?」

  「我……」墨瓏欲言又止,終是嘆了口氣,「你就當我變傻了,和你一樣傻。」以他的身份,即便回到青丘,恢復少主的地位,與靈犀也絕對稱不上門當戶對,何況他眼下只是一個被流放之人,他斷然不會對靈犀表露出心中情愫。

  稍遠處,小山雀在朝他招手,墨瓏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面對靈犀,暗嘆口氣,轉身離開。

  他才走出兩步,便聽見身後靈犀道:「等等!」

  下一瞬,他被人自身後牢牢抱住,圈著他腰身的手臂纖細而有力,墨瓏當即有點怔住。

  背後傳來靈犀的聲音:「你不傻,我也不傻,我知曉誰對我好。」

  她的話直直撞入他的心底,墨瓏心中百味雜陳,最終盡數化為一股甜意,逸到唇邊。輕輕拍拍她的手,他佯作隨意,卻掩蓋不住因為內心激盪而略有些乾啞的嗓子:「知曉還勒得這麼緊,我氣都喘不上了。」

  靈犀這才鬆開手,改成揪著他的衣袍:「你等會兒再過去。」

  墨瓏轉過身,見她低著頭悶悶不樂的模樣:「為什麼?」

  「你對她不要那麼好,」靈犀不滿地嘟囔著,「我只想你對我一個人好。」她自小在東海水府長大,身邊並無成對情侶,連夫妻都沒有,只有姐姐、嬤嬤、侍女等人,再有便是聶季、聶仲,無人會對她提及情愛之事,故而她壓根不懂情為何物,此時情竇初開,自己尚在懵懵懂懂之中,心裡想什麼便說什麼。

  聞言,墨瓏禁不住失笑,卻是不忍拂逆她,當真沒有再朝小山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