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她說什麼?」東里長問道。

  「她說,讓我多保重……」眾目睽睽之下,夏侯風強撐著笑了笑,「既然她沒事,那我就放心了。」

  看出他有點不對勁,墨瓏安慰他道:「山莊裡頭有人專門侍弄花草樹木,莫姬在裡頭,日子過得比我們舒服多了。」

  靈犀看著他可憐,忙道:「你看,這位雪右使,他對草木最好。莫姬就在他屋後不遠處處,攀了半面牆,葉子綠油油的,長得可好了。

  夏侯風抬眼望向雪九,目光中滿是期盼:「我能去看看她麼?」

  面對他的一片深情,儘管拒絕很殘忍,但雪九還是緩緩搖了搖頭。

  「那……你一定得好好照顧她,她、她……性子不好,你別和她計較。」夏侯風聲音乾啞得不像他自己的聲音,「只要她好好的就行,我……挺好的!她好就好!」

  他居然還哈哈笑了兩聲,身子轉了一圈,環顧四周,似自己也不知道該幹什麼,待對上東里長關切的雙目,才訕訕道:「……折騰一晚上,我困了,我回去歇歇。」

  說著,他快步上樓回房去,眾人只聽見房門被關上,緊接著便傳來令人驚悚的野獸嚎叫,叫聲淒厲而痛楚,只有受傷至深至重的野獸才會這樣叫。白曦畢竟是食草類,聽到這種叫聲,渾身寒毛直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由自主地摟緊小肉球。

  東里長長嘆了口氣,朝雪九和清樾歉然道:「還是個孩子,諸位見笑,見笑了。」

  雪九並無嘲笑之意,反而嘆道:「對草木尚能有此深情者不多,足顯令侄之可愛可親。」

  「說的是啊!」

  不忍心小風這般傷情,東里長示意墨瓏留下,他自己緩步上樓,推開房門,看見夏侯風蹲在地上,把頭埋在臂彎中,嚎叫聲從他胸腔的最深處發出,整個人都在顫抖。東里長嘆息著,輕輕撫摸夏侯風的後背。

  夏侯風抬起頭,看見東里長慈愛的雙目,終於停止了嗥叫。

  「她還說,以前權當是一場夢……」他喉結上下滾動,苦苦壓抑著,不願讓自己過於失態,「我就是沒想明白,怎麼就成了一場夢了,明明不是夢,真真的呀!我現下還能想起來,頭一回見她的時候,長留城的大街上,她擰著我耳朵……怎麼就成了一場夢了……」

  「傻孩子啊……傻孩子……」

  東里長摸著他的頭,又是心疼又是不捨。

  樓下,靈犀怔怔聽著樓上的動靜,忽然想到,若是有一日,自己也如夏侯風一般,再見不著墨瓏怎麼辦?想到此處,她轉頭去看墨瓏。

  墨瓏也正看著她,只因兩人心中所想皆是一樣。他歷經坎坷甚多,知曉世事變幻無常,心中不安更甚於靈犀,不經意間,眼底透出些許淡淡哀傷。

  靈犀心思單純,所想也有限,暗暗下決心:總之不管怎樣,我總是能想法見著他,便是姐姐再把我關起來,我也能想到法子溜出來。

  這般想著,她便悄悄伸手,安慰地在墨瓏手心捏了捏。墨瓏報以一笑。

  這點小動作並未逃過清樾的雙目,眼風一掃,靈犀忙縮回手,佯作若無其事地東張西望。清樾微微擰眉,暗想著這頭狐狸精手段不淺,沒要龍牙刃,原來是為得放長線,釣靈犀這條大魚。

  小肉球見著靈犀,十分歡喜,掙紮著從布兜上蹦下來,堪堪落地之上,被一隻手溫柔接住。雪九好玩地瞧著小肉球,手指輕輕撓它肚皮,弄得小肉球舒服之極,左扭右扭,擺動身子來遷就他的手。

  「方才說破了水影的,就是它?」雪九問白曦。

  白曦忙點點頭。

  清樾望過來,見它就是肉乎乎一團,倒看不出什麼能耐,而她執掌東海多年,所知所聞也算甚廣,眼下卻看不出這肉球是什麼異獸。

  像是看出她的疑慮,雪九笑道:「這是一頭水麒麟,難怪能破水影。」

  「水麒麟!」

  靈犀頭回知曉小肉球的真實身份。

  「難得得很,我還以為在上一戰之後,水麒麟已經滅絕了,沒想到還有存世的。」雪九問道,「你們在何處找到它?」

  靈犀便把象庭之事說給他聽。聽罷,雪九眉頭緊皺:「當年在白帝治下,長留民風純良,為四海八荒之典範,想不到今時今日竟淪落至此,以血腥殺戮取樂。」

  墨瓏雖從未見過,但也曾聽說過水麒麟,此獸生於山澤之中,性情溫順,可馭萬水,也是上古靈獸之一。

  「它長得圓乎乎的,身上連鱗片都沒有,怎麼會是麒麟?」靈犀把小肉球拎到懷中,捏著它軟乎乎的肚皮,甚是費解。

  雪九笑道:「它還小呢,慢慢鱗片就長出來了,再大些便是高大威猛,器宇軒昂,再不是如今這般模樣了。」

  「姐,我們把它帶回東海,好不好?」靈犀歡喜道,「我來養它。」除了喜歡小肉球之外,她還藏了個小心思——小肉球居然能破解姐姐的水影,說不定也能破除姐姐設下的結界,有它在身旁,將來想再溜出東海便再不是難事。

  「行。」清樾答應地很乾脆。

  靈犀剛一喜,轉而便聽見清樾又道:「你帶著它,乖乖隨聶季回東海。」

  「不行,我也要去蒼梧丘。」靈犀忙道。

  清樾語氣嚴厲:「聽話!」

  「為什麼我不能去?」靈犀急了,「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照顧好自己,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與靈犀之間是東海的家事,此刻卻有不相干的人在旁,清樾原本還想給靈犀留幾分面子,但見她執意要去蒼梧丘,便沉下面色:「你能照顧好自己?在長留城闖那麼大的禍,若非事後聶仲替你料理妥當,你以為長留城主會善罷甘休。」

  靈犀語塞片刻,當時他們走小道逃離長留城,就此無事,還以為是季歸子找不到人只得作罷,卻未料到是聶季替自己善後。

  「可是我……」

  「闖出禍來,以為逃得遠遠的就行?」清樾顰眉看她,「莫忘了你是東海龍族中人,行事怎可這般沒有擔當!」

  靈犀被清樾訓得抬不起頭來,未再敢辯解。墨瓏在旁,心中卻是不以為然,他在青丘長大,身為狐族中人,打小就明白,行事有益處就罷了,若是闖禍的事,早早就得想好怎麼脫身,若脫不了身,便得想好找人來背黑鍋,反正絕對和擔當二字扯不上關係。他暗嘆口氣,怪道覺得靈犀有點傻乎乎的,原來就是這麼被教出來的。

  雪九望著清樾,目光卻滿是讚賞之意。這世間遇事唯恐避之不及者已然太多,而願意站出來一力承當者卻是少之又少。

  「你且先回去吧。」清樾放緩語氣,柔聲對小妹道,「這次你偷跑出來,蚌嬤嬤一直擔心你。」

  「姐,我錯了!待回到水府,你怎麼罰我都行,可別現在就把我趕回去。」靈犀急道,「這一路我費了好些功夫才終於打聽到哥哥的下落,你就讓我去吧!」

  清樾仍是搖頭。她所擔心的是,靈均在蒼梧丘中是何狀況,她並不清楚,萬一出現意外,她來不及護全靈犀該如何是好。身為長姐,對於她來說,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靈均與靈犀平安無事。

  「我雖從未見過哥哥,可他也是我的家人,我也想去接他回家。」靈犀自然不懂清樾的用心,甚感委屈,有些話不加思索,衝口而出,「姐!你不能因為我沒有靈力、名字不在玉匱上就不拿我當一家人……」

  「靈犀!」聶仲連忙出言喝止住她,「不可胡說!」

  清樾靜靜立在當地,雖面無表情,但臉色發白,胸膛微微起伏,被亮銀束起的黑髮無風自舞,那一瞬間,整個客棧瀰漫著肅殺寂寥之氣。

  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靈犀訕訕地找補道:「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她自小在東海水府被照顧周全,自從上了岸才發覺沒有靈力是極大的缺陷,別人對她是龍族中人又是將信將疑,她心中難免生出自卑之意,也正因如此,她愈發想要證明自己。

  飛快按捺住情緒,清樾打斷她,語氣低而輕:「不必說了,你一起來吧。」

  「真的!」靈犀大喜,撲上前挽了清樾的胳膊,「姐,我剛剛胡亂說話,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往心裡去。」

  「你從前可不是這樣的,也不會說這樣的話。」說這話時,清樾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從墨瓏面上淡淡掃過。墨瓏心中一凜,暗叫不妙,這位東海大公主該不會把這筆賬算到他頭上了吧,覺得是自己從中挑撥離間吧?

  「我錯了。」不知該怎麼解釋,靈犀只能接著用墨瓏的法子,很痛快地認錯。

  清樾瞥了小妹一眼,幽幽道:「以前三年都聽不到你認個錯字,今兒一日倒聽了七、八遍,真是稀罕事兒。」也不知這些時日,這頭狐狸精都教了小妹些什麼,只看她認錯的模樣,便知曉壓根沒往心裡去。

  「我懂事兒了呀。」靈犀朝她撒嬌。身後的聶季翻了個白眼。墨瓏輕輕扶額,想著改日該教教靈犀何為活學活用。

  清樾不願再耽擱下去,朝雪九道:「雪右使,我們走吧。」

  雪九點頭,轉身向外行去。

  清樾餘光看見墨瓏跟上來,眉頭微皺,剎住腳步,轉向他:「多謝你對靈犀的照顧,酬勞方面,你可到長留城的蓋家……」

  「我不需要酬勞。」墨瓏平靜道。

  四海八荒之中,敢打斷清樾說話的還沒幾個人,聶仲喝止住他:「不得無禮!」

  「也好,我相信靈犀給你們的,已然不少了。」清樾冷冷道。

  「我答應過陪靈犀找到她哥哥。」墨瓏道。他很清楚清樾說這話的意思。但靈均與靈犀之間彷彿有著宿命般的聯繫,他著實放心不下,萬一救回靈均需要犧牲靈犀,那麼他斷斷不會允許。

  清樾道:「這是東海水府的家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他不是外人!」靈犀忙道,「他是我的朋友,最好的那種朋友!」

  「請閣下自重!」

  清樾不願糾纏,重重盯了一眼墨瓏,拉著靈犀朝外走去。

  「姐……」

  「再囉嗦,連你也別想去。」

  鑑於姐姐向來說一不二,靈犀只得收聲,回頭歉然地望向墨瓏,卻又被聶季擋住了視線。

  「你……你到底給她灌了什麼迷魂湯?!」聶季不滿地瞪他,「一個月不到的功夫,你倒成了她最好的朋友,是不是覺著她特別好糊弄?」

  聶仲過來拽他:「囉嗦什麼,快走!」

  他們二人出客棧時,清樾已攜著靈犀乘雲而上,雪九顯出原身,羽翼翩然,飛在最前頭。聶家兄弟倆不敢耽誤,連忙趕上。顯出蛟龍真身,騰空蜿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