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此事雪九尚還瞞著清樾,距離上一次與幽冥界大戰已過去八千餘年,若讓其他人知曉幽冥地火尚在世間,只怕會引起極大的恐慌,所以即便對清樾,他也沒有吐露一字。

  「可說到底,這是他們東海自己的事兒,傷的是靈均又不是靈犀,你愁眉苦臉作甚?」東里長想想不對。

  墨瓏皺眉道:「靈犀先天不足,僅僅只是沒有靈力;而靈均也是先天不足,可他的不足之處是什麼,至今我們都不知曉。」

  「你是擔心靈均會……」

  東里長這才明白在蒼梧丘中墨瓏喝問清樾的那句話是何意。憑他過往對龍族的瞭解,他本可以寬慰墨瓏,但此事中牽扯上了幽冥地火,這是能魔化人心之物,事情便平添許多變數。

  看墨瓏眉頭深皺的模樣,東里長嘆道:「這事吧、這事吧……唉,說到底是東海自己的事兒,咱們插不了手。你便是將靈犀看得再要緊,能有她親姐姐、親哥哥來得親麼?你若從中干涉,保不齊便要被人家當成挑撥離間。」

  「已經如此了,所以清樾才要我們明日宴席後就離開。」墨瓏淡淡道。

  東里長默了默,道:「離開青丘數百年來,你行事都還算穩重,此番知曉什麼叫做關心則亂了吧。」

  墨瓏冷冷道:「便是我沒有挑撥離間之嫌,清樾也容不得我。她一回東海,便查了我的出身,說我一身歪門邪道,還挖了狐族祖墳,是無德無才之人。」

  東里長噎了一下:「這些年青丘狐族在外頭的名聲確是不太好,不過即便要棒打鴛鴦,這話也忒狠了點。」

  「她怎麼看我,我倒不在意,只是如此一來,我的話她也聽不進去。」墨瓏忽然想到雪九,雪九與自己不同,又是玄颶座下右使,他的話清樾應該聽得進去。

  想到此處,墨瓏騰地起身朝外行去,留下東里長一人獨在房中。東里長原先對墨瓏頗有責怪之意,如今聽他說了這些事兒,不由心下唏噓,自言自語道:「我得看緊些,這倆孩子眼看就要被棒打鴛鴦,墨瓏這般放不下她,可莫鬧出私奔的大戲來,不是時候,不是時候啊!」

  這廂墨瓏徑直來到雪九房前,叩門半晌,無人應答。旁邊趴在欄杆上一隻巴掌大的妃紅色海星抬起半個身子,柔軟的腕足輕輕擺動,扭動著身子,讓自己落到地上,化為一位穿著妃紅衣袍,身量胖胖的小侍官,朝墨瓏有禮道:「仙使大人去探望靈均太子,還未回來。」

  「多謝。」墨瓏猶豫片刻,決定就在此等著雪九。

  廊下游魚成群,除了燈籠魚外,還有許多奇形怪狀的魚兒和光怪陸離的水母,墨瓏等了許久,百無聊賴,遂順手用手撥弄,隨即便聽見小侍官出口制止。

  「貴客當心,不可用手碰它,這水母雖然沒有毒性,但蜇人極疼。」這小侍官的聲音似孩童般清脆,說得極是認真。

  墨瓏依言收回了手,笑了笑看向小侍官:「你們東海水府裡頭,處處都有魚兒和水母,豈不是處處都危險得很?」

  小侍官楞了楞,繼而彎下小胖腰,朝墨瓏又施一禮才朗聲道:「貴客此言差矣,它們傷人只為自保,並無惡意。我聽說陸上也有蠍子、蜈蚣等物,蜇人極疼,且有毒性,與我們海裡頭頗為相似。」

  「你這小海星,想必從未出過東海,陸上的事情倒是知曉不少,算是上博學多識了。」墨瓏逗小孩般道。

  大概平常很少有人誇讚,小侍官全身漲得通紅,砰得一聲複變回海星原身,顏色比先前深了些許,啪得一下把自己貼牆上去了。墨瓏被弄得哭笑不得,想想週遭這一切便是靈犀的日常,倒也怪有意思的。

  雪蘭河為靈均診過脈,看著他服下丹藥,方才出了寢殿。外頭早有三名水府中的醫官等候著,他被醫官們糾纏良久,將靈均的傷勢翻來覆去說了八、九遍,總算才脫身出來。

  剛出了外殿,一眼便瞧見清樾——她獨身一人,對著一池的海蓮花,不知在想什麼。水波蕩漾,衣袂飄飄,她的背影愈發顯得清瘦。

  雪蘭河輕咳一聲,清樾隨即拉回思緒,轉身望向他。

  「有勞前輩,我送您回去。」她袖手一拂,大鰩魚也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平平穩穩地停在雪蘭河身前。

  前輩,雪蘭河被這兩字噎了下,瞧清樾神情淡然,多半她是打算一直這麼喚下去。「我雖年長你些許,但前輩二字實不敢當。」雪蘭河試著修補下此前那算不得誤會的誤會,盡力輕鬆笑道,「在谷中,無論大小,他們都喚我雪九,你也這般稱呼便好。」

  清樾淡淡道:「前輩說笑了,清樾不過區區東海一條小龍,怎敢與天鏡山莊眾上仙齊肩。」

  「……」雪蘭河只得試著解釋道,「之前墨瓏的話,你莫往心裡去,我當時只是順手一遞,未來得及考慮太多。」

  清樾示意他先上鰩魚,兩人相對而坐,鰩魚翩然游起。

  「狐族擅誅心之術,前輩不必耿耿於懷。」清樾疏離而有禮,「玄颶上仙雖令我與靈均分離數百年,但終是保全了靈均的性命,於東海有恩。如今前輩不辭辛苦來東海看顧靈均,清樾亦是銘感於心。」

  這番話說得有禮有節,倒像是她一點也不怨天鏡山莊,反而感激得很。雪蘭河聽著心中未免有點忐忑,細瞅她神情,又看不出有何不妥之處。

  「我是他的姐姐,靈均的傷情,前輩可否據實以告。」清樾直直地注視著雪蘭河。

  她莫不是動了疑心?

  雪蘭河心中雖疑竇叢生,但面上甚平和:「大公主不必太過憂心。我剛剛替他把過脈,心脈雖稍弱,卻還平穩。君上特地為他煉製的丹藥,他也已服下,加上府中醫官在飲食上調理,相信兩、三月間便可痊癒。」

  「如此?」清樾仍看著他。

  雪蘭河點頭道:「如此。」

  「那前輩預備在府上停留多少時日?」清樾又問。

  「……」依著君上的意思,是要他至少待上兩、三年,以便隨時觀察靈均,但眼下這話卻說不出口,雪蘭河打了哈哈,故意笑道,「大公主可是擔心我將府上吃窮了,放心放心,我吃得不多,還可以再少一點。」

  在清樾的注視下,他的笑聲有點發乾,勉強笑了幾聲便草草收住。

  「前輩多慮了。」清樾這才淡淡道。

  眼看鰩魚就要落到玉振閣中,雪蘭河想起一事,忙朝她道:「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大公主行個方便。」

  「前輩請說。」

  「我既是來照顧靈均,這所住之處距離靈均的碧波殿是不是遠了些。方才我瞧碧波殿甚大,想必有空房。我這人不講究,隨便打掃一間就行。」

  「你想和靈均住到一處?」清樾看著他。

  雪蘭河笑道:「這樣方便,免得侍女來回引路,還勞煩大公主您來接我。」

  清樾靜默片刻,點頭道:「也好,我命人打掃出房間,明日前輩便搬到碧波殿吧。」

  「多謝大公主。」

  鰩魚在玉振閣落下,雪蘭河躍下,清樾斂目施禮,隨即便乘鰩魚離去。直至見鰩魚消失在水光之中,雪蘭河這才長長地吐出口氣,心道:怎得君上專給自己派這種差事,三百年前自己不得已得騙她,現下不得已又得瞞著她。想到接下來的時日怕是日日都要看見那雙眼睛,雪蘭河就不由想嘆氣。

  他走回房,堪堪進屋之時,忽被人喚住。

  「雪九!」

  他抬眼,墨瓏雙臂抱胸,斜歪在不遠處的扶欄上,顯然等了他許久。

  這只小狐狸也不是個容易伺候的主兒,他等著自己,肯定沒好事,雪蘭河頗感頭疼,但也得強打起精神。

  「大公主沒為難你吧?」墨瓏行過來,見他面色不甚好。方才看見鰩魚從上方游過,他便知曉清樾親自送雪蘭河回來。

  「沒有,一口一個前輩,恭敬得很。」雪蘭河挑眉看他,「你,又有事?」

  墨瓏一笑,伸手替他推開房門:「一點小事,前輩放心!咱們進屋談。」

  雪蘭河只得隨他進屋,看著墨瓏輕車熟路地將燭光魚都趕了出去,又將門窗都關好。

  「你這是……」他甚是不解。

  「我家老爺子的年歲恐怕與你不相上下,」墨瓏這才落座,「對於幽冥地火,他也知曉些許。」

  聽到幽冥地火四字,雪蘭河面色便沉了下來,警惕地看著墨瓏。

  墨瓏甚是坦誠:「當年靈均與瀾南一戰,靈樞不僅受了重傷,還中了幽冥地火之毒,所以這些年玄颶上仙才會將他安置在蒼梧丘下。而你跟來東海,也是因為玄颶上仙無法確定靈均身上的幽冥地火是否已經完全去除,他不放心,所以要你來盯著靈均。一旦有徵兆,你便須立即向他回稟。」

  未料到墨瓏已然知曉此事,雪蘭河面色沉重:「你自己知曉就罷了,此事不可宣揚。幽冥地火重現世間,不是小事,君上不想引起世人恐慌。」

  墨瓏道:「老實說,世人是否會恐慌,又或者玄颶上仙還有別的理由,我都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靈均身上若當真還存有幽冥地火,他會做出何種事情?」

  「……」雪蘭河躊躇半晌,才答非所問道,「據我觀察,靈均身上應該已經沒有殘存的幽冥地火,你不必太過擔憂。」

  墨瓏不依不饒:「若還有會怎樣?」

  雪蘭河沉默良久:「入魔。」幽冥地火的可怕之處就在於它能夠將魔性藏在人心的最深處,瀾南上仙那麼高的修為,將幽冥地火在體內壓制數千年,終還是沒能敵過它的魔性。

  室內陷入短暫的寂靜之中,片刻後,墨瓏站起身:「此事應該告之大公主!不能瞞她。」

  雪蘭河忙攔住他:「不可!」

  「為何不可?!」

  「一則靈均身上未必有幽冥地火,二則你可知曉八千年前,身中幽冥地火之人該如何解?」

  「如何解?」

  「引天火鍛燒,兩火交織而戰,其人所受痛楚,苦不堪言,能挨下來的人寥寥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