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傻傻地在洞裡看了一圈，等她終於搞清楚那清晰低沉的聲音是誰發出的時候，她噌地一下站了起來。
「碰！」
驚天一聲巨響，小春的頭毫無意外地撞到木蓋上，然後腦子一花，兩眼一抹黑，又啪嘰一下倒到地上，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沒有分毫的停頓。
小春覺得整個洞都開始旋轉了。
不過就算如此，她還是頂著這股噁心的眩暈撐起身子，一手顫顫巍巍地指著那人——或許現在可以稱他李青了。
「你……你能說話……你居然能說話……」
「……」
小春痛心疾首地喊道：「你居然能說話——！」
李青蹲在旁邊，還同剛才一樣埋著頭。
小春顧不得揉腦袋頂上的大包，她扶著土壁晃悠悠地站起來，厲聲道：「你別跟我裝！我都聽見了！你叫李青，你自己說的！」
「卑鄙啊……真是卑鄙啊！！」小春激動得鼻翼呼扇呼扇的，她咬著牙惡狠狠地盯著李青，「虧我這麼好心，虧我如此坦誠地對你，你竟然是這種人！」
李青動了動，他似乎有些摸不著頭腦。
小春想著之前白話了大半天，頓時覺得自己變成傻子了。這人原來都能聽懂，他這是一直在看她笑話呢吧！
小春想著想著氣就不打一處來，她再也忍不住，抬手在李青身上狠狠地抽了兩下。
「哎呦喂——手啊！」抽完他，整個洞裡只能聽見小春的嚎叫聲。李青的身子十分結實，抽他基本上跟抽石頭沒分別。
剛才摔的地方還沒好，現在手又疼起來，小春心裡一委屈，眼眶就開始泛酸了。
但她沒有哭。
從很早的時候起，小春就算過得再難再苦，她也從不在別人的面前哭。
她咬了咬牙，將所有的難受都嚥了下去，洞裡一時安靜了。
李青好久沒聽到聲音，有些茫然地抬起頭。
這時，小春低低地說了一句。
「騙子。」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不再看他，淡淡道：「把頭埋下，我要出去了。」
李青沒有動。
小春抬起手，放到木蓋子上，「我提醒過你了，你自己不躲，到時候難受可怪不得我。」
「我沒騙你。」
「……」
李青的聲音很低沉，與他的年紀不太相符。他外表看起來像是二十幾歲，但是聲音卻異常的成熟。
小春低下頭，李青閉著眼睛，安靜地蹲在地上。
「沒騙我？」
小春挑眉道：「你明明會說話，還讓我像傻子一樣一個人講半天。哦，對了，我收回之前說過的話——」小春看著他的腦殼，冷笑一聲，「你偷的藥，都按價錢付給我，否則我就去報官，你別以為深山野林就沒人管得了你。」
「把頭埋起來，我要出去了。」小春又說了一遍，可李青還是沒有動。小春也不再廢話，直接推開了木蓋，陽光一下子照下來，晃得連小春一時都有些受不了。
「啊……」
隨著陽光照進，李青痛苦地低吟一聲，雙手緊緊摀住臉，身子縮成了一團。就算小春再生氣，聽著這聲音也覺得有些殘忍。她搖搖頭，扒著邊緣就要爬上去。
可她剛抬起一條腿，腳腕便被抓住了。
小春回頭，李青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渾身都是冷汗，臉色白得跟死人似的。
「你這是做什麼，鬆手啊！」
「你……你別告訴他……」
「告訴什麼，你快些鬆手！」
小春的腳腕在抖，因為李青人也在抖。小春看著那隻手，李青痛苦如斯，可他的手並沒有完全用力，小春知道，他如果用力，絕對不會是這樣的力度。
「鬆手啊！」小春腳用力的晃了晃，「太陽這麼毒，你想死麼！？」
「我……我賠給你。」
「你有銀子麼你，你拿什麼賠！快點鬆手！」
李青的腳在地上抓出了深深的印記，他額頭上的筋絡凸顯，就像馬上要爆開一樣。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要拿什麼賠，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同樣的話。
「我，我賠給你……我都賠給你……」
他的臉痛到猙獰。小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痛苦，可他偏偏就是不放手。最後小春洩憤似地大叫一聲，然後狠狠地拍了一下地，又彎腰將蓋子扣上了。
李青並沒有從痛苦中緩過來，他的手還沒鬆開，嘴裡還唸著那句話。
「……我賠給你。」
「好好好，你賠，我讓你賠行了吧。」小春耷拉著嘴叉子，看著倒在地上的李青，滿臉的不樂意。
她覺得自己好冤啊。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的苦主，現在搞得她像是化身成欺善怕惡、欺軟怕硬的惡霸一樣，每天威逼壓迫著貧苦善良的良民們。
「唉……」小春長嘆一聲，慢慢蹲了下來。她把手放在李青的手腕上，抖摟了兩下。「來，放開。」她掰著李青的手指頭，一點一點地將他的手拿開。
李青跪在地上，整個人縮成一大坨。這次照得比較久，日頭又比早上時候毒，而且在小春掀開蓋子的時候看，李青只有一隻手捂著眼睛。
不管怎麼看，他這次都要比上次疼得更嚴重。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小春扶著他的肩膀，想讓他坐起來。
「這個沉哦……」李青人疼得脫了力氣，任由小春擺佈。小春費了好大勁給他立了起來。他的頭低著，一隻手緊緊地按在眼睛上。
小春揉了揉手掌，又活動了一下手指，然後伸出兩根食指放在他額頭兩側，輕輕地按揉。
「你別那麼用力按。」小春一邊幫他揉一邊道，「把手拿開，等下眼珠子讓你按出來了。」
就算李青人縮著，也比小春大了好幾圈。小春半跪在地上，感覺自己好像在給一頭熊按頭一樣。
「怎麼還不鬆手？」小春見李青還是按著眼睛，豎眉怒道：「我讓你把手鬆開你沒聽見？」
李青看起來有些虛弱，肩膀也耷拉著。渾身上下只有一隻手還算有點力氣，死死地按在眼睛上。
小春化指成掌，在李青的胳膊上啪啪地扇了兩下。「放手！」
李青被她扇得晃了晃，小春變本加厲道：「你再不放手，我就去找你爺爺啦！」
李青渾身一震，手終於慢慢挪開了。小春看見他的臉上被壓得青紅青紅的，眼睛緊緊閉著，因為閉得太過用力，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活像是被揉爛了的宣紙。
小春看著看著很不厚道地笑出聲來，然後又覺得不太好，半路憋了回去。
她接著給李青揉頭，想讓他快些放鬆下來。李青滿身是汗，髒得不成樣子，任由小春擺佈。
小春一邊幫他按一邊奇怪道：「喂，你白長這麼大塊頭麼，怎麼膽子這麼小。隨便一嚇就服軟了。」
李青木著臉，沒有說話。洞裡很黑，李青頭髮散亂，臉上滿是泥灰，小春一時也看不出他的容貌。
小春嫌棄道：「看你偷藥時候的模樣，真是丟人死了。我要是你就直接找棵樹吊死了！」
小春這邊數落著，李青一聲沒吭。小春講了一通，回過神來看著他道：「怎麼，又不說話，是不是反省呢？」
李青還是沒動靜。但是隨著小春一點點幫他揉按，他的神情沒有剛剛那樣痛苦了。
小春見他有些好轉了，手上立馬就停下了，抽手之前還不忘在他胳膊上甩一巴掌。
「偷了我的藥還敢跟我叫屈，虧得我小春是個難得的大善人，要不剛才就直接曬死你！」
「……咕嚕。」
小春：「……」
小春已經全然放棄與李青正常交流了，她隨性地向後一靠，雙腿叉開。她把手臂放到腦後墊著頭，同李青閒聊道：「那老漢是你爺爺麼？」
李青搖了搖頭。
小春：「不是？那是你的外祖父？」
李青又搖了搖頭。
小春：「那他是你什麼人。」
李青不說話了。
「唉，沒救了。」小春搖搖頭，「整個一傻子。」
「……」
小春挑釁地衝他笑了笑，又道：「剛才你說要賠我，你有銀子麼？」
李青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沒有。」
小春：「那你有掙錢的法子麼？」
李青：「……沒有。」
「想你也沒有！」小春哼笑一聲，道：「看你家裡這情況，我真替你羞愧。虧你還是個正值壯年的大漢，竟然把家經營得如此慘淡。家中老人病成那樣，你都不為他求醫，就偷點零零散散的藥，那能管什麼用。」
提到那老漢，李青終於有些反應了。他嘴唇上下動了動，好像想要說什麼。
小春翹著腿，一副大爺模樣，她看著李青，忽然冒出一個想法。她蹬了李青一腳，小布鞋在李青的腿上踩了個印子。
「喂，大塊頭，要不要這樣。你給我做幫工，我給你藥當酬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