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劍,是殺人器,只是這麼簡單。

「走走走!快走!」

天還暗著,小春就開始猛搖梅茹。梅茹睡得正香被小春吵醒分外不滿,她翻了個身,嘀咕道:「天還沒亮呢,你急什麼啊......」

小春早就穿好衣裳了,她接著翻弄梅茹。

「快點啊快點啊,我們還要趕到前山呢!快起來了!」

梅茹把被子拉到腦袋上,矇住耳朵,奈何小春把她像卷餅一樣滾來滾去,梅茹不堪其擾,終於大叫一聲坐了起來。

「小姑奶奶啊,你可折磨死姐姐了。」

「嘿嘿,你最好了,快來快來。」小春將梅茹的衣裳放到她面前,還伸手幫她穿。

梅茹推開她,「行了行了,我自己來,你去叫大傢伙吧。」

小春:「他早就準備好啦。」

就在小春說完這話的時候,門口非常配合地傳來一聲咕嚕嚕。

梅茹:「......」

今日,說普通不普通,說特別也沒什麼特別。今天是賀涵之和衛青鋒比武論劍的日子。

要說不普通,是因為這場比武的性質。老宗師親自發話,如果賀涵之贏了劍閣的所有弟子,那劍閣便會推選一位掌門人。而衛青鋒是賀涵之要挑戰的最後一人。而要說不特別,那是真沒什麼特別。一直以來,劍閣都是以比武切磋的形式來精進武藝。比武這個東西,在劍閣最不值錢,八個山頭一共幾百名弟子,每天要進行十幾次比武,簡直就是家常便飯了。

但這次,由於比武雙方的特殊性,還是吸引了很多——不,是吸引了所有人的關注。

梅茹穿戴好,同小春一起出了門,外面天還暗著,李青精神抖擻地站在門口。

梅茹打了個哈欠,迷糊道:「你都不睡覺的麼,怎麼一點都不困?」

小春嘿嘿一笑,「他人傻,睡的少。」

李青:「咕嚕!」

梅茹白了他們一眼,率先往樓下走。

在院子裡,他們碰見了吳生和王成兄弟。

梅茹無奈地看著他們,「怎麼,你們也要這個時辰走?」

吳生穿戴利索,還特地換了頂新髮冠,看起來比平日整潔多了。他磕磕絆絆道:「比比比武地點在在前山,比武場不不不大,我們得,得早點走,要不擠擠擠不進去,今天人一定很很很多。」

小春同意地點點頭。「咱們離得遠,本來就不佔優,要不早點走的話就更沒地方了。」

李青:「咕嚕!」

梅茹:「......」她晃晃脖子,顯然還沒有睡醒。

小春一拍手,「好了!準備出——」就在她說話當口,餘光忽然掃到懸崖邊的雲濤樹下,躺著一個人。天很暗,看不清是誰,小春走過去,低頭一瞧——

賀涵之閉著眼睛,翹著腿,輕輕鬆鬆地靠躺在樹上。

小春:「......」

他是不是忘了什麼?

小春輕輕咳嗽一聲,賀涵之沒睜眼睛。

小春試探道:「還,還睡呢?」

賀涵之:「嗯。」

小春:「......」

就知道不該管他。不過......小春回頭看了一眼院子裡,其他人都在看著他們這邊。吳生和王成兄弟一臉堅毅。小春知道他們今天穿得這麼整齊,是不想給賀涵之丟臉。小春有些慚愧,她好歹也是清濤院的人,可她一點都沒有考慮過賀涵之。

她決定彌補一下。

「咳,你,你休息的好不好?」

賀涵之懶洋洋道:「你不吵就很好了。」

小春:「......」

「那你準備的怎麼樣了?」

賀涵之挑起一邊的眼皮,瞥了她一眼。「怎麼,幫著衛青鋒打探軍情?」

小春一跺腳,「我說你這人能不能大度點,你那兩隻眼睛就寫著『偏見』!我這是在關心你!」

「哦。」賀涵之長長地哦了一聲,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關心我唷?」

......

其實,之前一直沒說,賀涵之這個人長得還是蠻俊俏的,尤其是一雙眼,寒山剪影,讓人不由沉迷。

小春一直沒有注意過,或者說,她一直選擇忽視這一點。但在這月牙甩尾太陽未出的混沌時刻,小春忽然間就意識到了。

賀涵之淡笑地看著小春。

「姑娘,回神了。」

小春猛然反應過來,她猛吸一口氣,大吼一聲。

「起來!一起走了——!」

眾人:「......」

大家都被小春這震耳欲聾的一嗓子嚇到了,吳生嘴唇哆嗦半天,不知道要說啥。

賀涵之好似也被嚇到了,他一臉僵硬地站起來。

「你們先去吧,我隨後便到。」

小春:「今日比武的是你,你怎麼能這麼不上心?你有十足把握了?」

賀涵之聽了小春的話,忽然低下頭,臉湊到小春的面前。小春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頓時無聲。

「小春,我問你......」賀涵之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語氣,同小春道,「我與衛青鋒的這場比試,你想誰贏?」

小春想都沒想就要開口,「當然是大——」

「噓,聽我說完......」賀涵之伸出修長的食指,虛點在小春的唇上。「我和他,都想要一樣東西,目的都差不多,但是有一點他不知道......」

小春下意識地問道:「哪一點?」

賀涵之沒有答她,反問道:「小春,你還記不記得,我教過你什麼?」

小春:「不記得。」

賀涵之:「別鬧。」

「好吧。」小春撓撓臉,「教過劍法。」

賀涵之:「我說過什麼。」

小春垂著眼睛,瞄著地上的雜草,敷衍道:「就那些唄。」

「小春。」賀涵之叫她的名字。小春抬眼,正好與賀涵之四目相對。賀涵之的眼神十分認真。

「我說過,這世上有無數劍,有無數的劍法,可並不是每一種都適合你。其實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誰都清楚,可卻很少人願意承認。我們爭奪的這樣東西,不適合衛青鋒。」

小春不樂意了,她拉著臉道:「怎麼,不適合他就適合你了?」

賀涵之淡淡地笑了,笑得目光深深地看進小春的雙眼中。

「我的適合於他的不適合一樣,都不被人承認。」

小春齜牙:「有什麼大不了的!哪有誰適合誰不適合的道理,有本事就去奪好了!」

賀涵之平靜道:「你讓我奪?」

小春:「怎麼?」

賀涵之輕笑一聲,「好了,走吧。」

小春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轉身回到院子裡,一轉過去就看見梅茹站著睡著了。

其實她也不是站著睡的,只不過是整個身子都倒在李青的身上,李青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兩手扶著她。

小春:「......」

小春走過去,躡手躡腳來到梅茹身邊,衝她耳朵大叫一聲:「走了——!!」

梅茹抽筋一樣直起身子。

小春扭頭就走,李青探出手,卻沒碰到小春。

「咕嚕?」

他試著往前走了兩步,小春還是沒有過來拉他的手。

「......咕嚕嚕?」

小春眼睛都不斜,直直地往山下走。梅茹打了個哈欠,追上小春。

「大傢伙叫你咧。」

小春哼哼一聲,「是麼,讓他叫吧。」

梅茹回頭看了一眼,嘆氣道:「唉,頭都低下了,真可憐。」

小春:「......」

梅茹逗她道:「他那麼黏著你,你不理會他他會難過的,你看他眼睛也看不到,人又那麼傻,多可憐。」

梅茹語氣輕佻,可小春還是上當了。

她轉過身,李青走在吳生的後面,這條下山的路他曾經走過,所以還算流暢。小春過來後,還沒開口說什麼,李青就已經感覺到了。他伸手拉住小春,悶悶地咕嚕了一聲。

小春踩了他一腳。

「蠢人。」

李青:「咕嚕。」

一行人往前山趕,一路上天也慢慢地亮了。他們走了一個多時辰,終於來到了前山。

小春眨眨眼,她被面前這盛況震驚了。

她不知道,劍閣的這場比武已經不是秘密了,早半個月以前,山下就已經傳開了。好多少女為了一睹大師兄神勇一面,昨兒個晚上就已經上山。本來是打算在林子裡隨便休息一下,但劍閣的弟子們不忍心,就讓山民進了院子。

這可倒好,先機被人佔得淋漓盡致,再加上劍閣自己看熱鬧的弟子,比武場裡裡外外早就圍了個水洩不通。

坐在地上閒聊的,吃東西的,嗑瓜子的,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吳生也被驚呆了。

「這這這,這怎麼辦?!」

小春:「我們好歹是劍閣弟子啊,沒有特殊的位置麼!?」

吳生想了想,「有。」

小春興奮道:「哪裡?」

吳生:「老老老宗師的閣樓,在那什什什麼都能看看清楚。」

小春:「......你逗我玩呢是不是。」她四下瞄了一圈,除了最裡面要比武的地方,旁邊很少有空地了。她同其他人道:「沒有能湊堆的地方了,要不咱們分開找一找有沒有空地方?」

吳生點點頭,「也也也,也行。」

梅茹湊過來,「姐姐要同你一起。」

小春笑了笑,「嗯。」她拉著李青,「還有你,你也一起過來。」

小春三人費力地往比武場裡擠,比武場設在梧波院前不遠的地方,正好在老宗師的閣樓前面,四周都是雲濤樹。上一次山試的時候,衛青鋒察覺小春身子有異,帶她去自己的住處,便路過了這裡。

好位置是肯定沒有了。小春個子不高,墊著腳尖四處望,就連樹上都已經有人佔著了。

小春恨道:「這些人怎麼都這麼喜歡湊熱鬧!」

梅茹好像還沒有清醒,她打了個哈欠,「你不也一樣。」

小春完全沒有注意這句話,她瞄了一圈都沒有能容得下三人的地方,心裡有些著急。其實,若只有她和梅茹的話還好說,關鍵還有個李青。李青剛站在比武場外面的時候就已經飽受矚目——他生得實在太過魁梧了,一個人得佔兩個人的地方。

「沒有空處了,唉,就知道應該再早一點來。」

「還早?」梅茹擰著眉頭,「可別再早了,要了姐姐的命了。」

小春:「那現在怎麼辦,要不咱們再分開找?」

「別。」梅茹隨意看了一圈,指著一處道:「喏,那裡可以坐下咱們三個。」

小春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座木製的四層塔樓立在比武場的後方。塔樓通體棕黑,散著淡淡的沉靜之氣。

小春:「......那是宗師的閣樓吧。」

梅茹:「誰知道呢。」

小春:「那個是不能去的,你知道大宗師是什麼人麼,他住的地方我們怎麼能去打擾!?」

梅茹無所謂道:「我沒說去裡面,在外面算什麼打擾。」

小春:「什麼意思。」

梅茹胳膊搭在小春的肩膀上,輕鬆道:「你瞧,那樓上的屋簷看著多結實,咱們坐上去一定沒問題。而且宗師住在最上面,就算他真的看比武也看不到我們。」

小春狐疑地看著她,「真的?」

梅茹拍拍胸口,「相信我,絕對不會有事的。」

小春還有些猶豫,奈何她實在太想找個好地方看比武了。她小聲對梅茹道:「趁著沒人注意,咱們趕快上去。」

他們幾個來到塔樓前,塔樓前面也坐了不少人,不過所有人都很老實地沒有踏過界限。小春同梅茹道:「你能上去麼?」

梅茹搖搖頭,小春道:「大塊頭能上去,我先讓他把握弄上去,然後再把你弄上去,怎麼樣?」

梅茹瞧瞧李青,李青似有所感,好像站直了點。

梅茹:「好啊。」

在她們說話期間,坐在塔樓前面的幾個人不滿道:「能不能讓開些,這兒沒地方了!」

小春白了說話的人一眼,「我們也沒說要坐這。」她拍拍李青的肩膀,「大塊頭,你抬手摸摸,看看有多高,能上去吧。」

李青抬高手,指尖剛好能碰到第一層的屋簷底下。他點點頭,也沒等小春說話直接就抱著她的腰,一個翻身就躍上屋簷。

下面的人都看傻了。

等李青把梅茹也弄上去後,下面的人紛紛站起來來到樓前,剛剛那個說話的男子瞪著他們。

「這也行!?」

小春心裡得意極了,臉上又不好表現出來。

那男子質問道:「這可是老宗師的住所,你們怎麼能坐上面?」

小春回瞪他一眼,吼道:「我是左腿邁進去了還是右腿邁進去了!?我坐的這個是屋簷,你還坐了老宗師的台階呢!好意思來說我!?」

男子可能沒想到小春這麼凶,訕訕地坐回去了。

小春一轉眼,看見梅茹正瞧著她。

「怎啦?」

梅茹搖搖頭,「沒什麼。」她說完,頗為同情地看了李青一眼,李青完全沒感覺。

坐在屋簷上,整個比武場一覽無餘,小春得了這塊風水寶地,心情頗為舒暢。

「不錯,真不錯,梅茹你真機智!」

梅茹:「好說。」

又過了一會,就在小春覺得有些無聊的時候,場內忽然靜住了。靜了一瞬後,又爆發了熱烈的歡呼聲!

小春挺直腰板,看見比武場外面走進一個人,身姿闊然,步伐穩重,青衫隨風飄蕩。

衛青鋒臉上沉靜一片,在眾人熱烈的歡迎下,走進了比武場。

小春看到了他的劍,那柄劍她好久好久之前曾經見過一次,後來就再也沒見過了。那是老宗師傳給衛青鋒的,劍閣的鎮閣之寶——斷濤。

一斷雲濤任風歌。

斷濤是一柄長劍,相傳是三位宗師都在世的時候,花費二十年時間一同打造的神兵。

削鐵如泥——同樣,殺人如麻。

小春沒見過,也從沒想過衛青鋒殺人的樣子。但是許多人都說,在六年前,武林大亂的時候,眾多門派爭奪寶物,衛青鋒的斷濤在那一場爭鬥裡斬人無數。雖然劍閣沒有拿回那件寶物,但衛青鋒卻在那一場奪寶之中,一戰成名。

「劍都是有風骨的。」

小春轉頭,看見梅茹目光淡然地看著場內的衛青鋒。

「什麼意思?」

梅茹平靜道:「劍,都是有風骨的。品酒的劍同飲血的劍,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小春好像懂了她的意思。

梅茹靜靜道:「世上有好多種劍,淑世的劍、亂世的劍;避世的劍、救世的劍。」說到這,她頓了一下,輕輕地嗤笑一聲道:「不過這些都是胡扯——劍,是殺人器,只是這般簡單。」

小春覺得有些冷。

劍,是殺人器。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李青,李青好似完全沒有聽懂梅茹的話一樣,他一臉呆傻模樣,正專心致志地玩小春的衣服角。

小春淡淡地笑了一下,伸手摸摸他,李青馬上回應地咕嚕了一聲。

小春心想,還好不是所有的劍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