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一切都值得。

大宗師走後的一段時間裡,場內眾人還是寂靜無聲。

直到衛青鋒開始組織劍閣弟子送走圍觀的山民,大家才反應過來。

衛青鋒:「之後劍閣要挑選弟子參加論劍大會,不便各位再多留,先請大家離開吧。」

這一堆人本來只是想來看看熱鬧的,沒想到一而再再而三地連番受刺激,這會兒腦袋也木了,聽衛青鋒的話一個一個都離開了。最後,比武場內只剩下劍閣弟子。

賀涵之收起劍,拍拍衣裳扭頭準備走。

衛青鋒叫住他,「你做什麼。」

賀涵之理所當然道:「當然是走,不然還做什麼。」

衛青鋒:「你沒聽到師傅讓我們選弟子麼。」

賀涵之一臉笑容,道:「大師兄,這麼多年的山試你都選過來了,想必對選人頗有心得,一切就教給你了,我相信你。」

說完他又要走,衛青鋒淡淡道:

「此時你若走,那比武就算我贏了。」

賀涵之:「......」

他匪夷所思地轉過身,看著衛青鋒。

「想不到,你還挺不要臉。」

衛青鋒面無表情,「彼此彼此。」

這下賀涵之也走不了了,他找了一棵樹,將劍往地上一插,然後抱著手臂靠在樹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衛青鋒找到幾個弟子,準備等下的比試,賀涵之抽了個空朝塔樓看了一眼。

小春抱著李青一動不動,旁邊梅茹打著哈欠在跟她說什麼。

「你別這麼激動,我都說他沒事了。」

小春苦著一張臉,梅茹的安慰絲毫不起作用。

「你別看他現在臉色不好,那只是因為你抱得太緊了,你瞧你給他弄得嘴唇都發紫了。」

小春猛然抬頭,沖梅茹大叫一聲:「你怎麼知道他沒事啊!!」

「哎喲喂!」梅茹嚇了一跳,她拍拍胸脯給自己壓驚,道:「我說沒事就沒事,我什麼時候說錯過哦。」

小春總算冷靜了點,她稍稍鬆了點力氣,低下頭。李青臉色灰白,額頭上都是汗水。他靜靜地躺在小春的懷裡,一點動靜都沒有。小春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頭髮。

等她平靜下來後,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剛剛的一切,都被梅茹看見了吧。

看見了吧......

小春偷偷斜眼看梅茹,梅茹一臉平靜地表情,正在捋自己鬢角的頭髮。小春沒瞄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是心裡還是不踏實,她猶豫了一下,想要開口問點什麼,剛張嘴便被梅茹打斷了。

「姐姐知道你要說什麼,等晚上回去了再說。」

小春啞然,她看了看梅茹,梅茹笑眯眯地回視她。梅茹的眼睛因為淡淡的笑意彎了起來。小春一直覺得梅茹很美,但她的美與一般人的美不同。她的美是深刻的,是沉澱的,就像她現在看著她時,讓小春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平和寬容的長輩。

梅茹伸出手,輕輕撫摸小春的頭髮。

「乖,你相信姐姐,他很快就會醒的。」

小春緊了緊手臂,將李青抱得更嚴實點,然後點了點頭。

這時,塔樓下面來了一個人,朝著小春和梅茹道:「大師兄叫你們下來,參加等下的比試。」

小春理都沒理她。

那人皺了皺眉頭,「大師兄說——」

「小陳皮,原來你去了大師兄那裡。」梅茹笑眯眯地打斷了陳皮的話。陳皮深吸一口氣,沉著臉,又道:「大師兄說,讓所有人都——」

「你是怎麼贏的別人,竟然能進大師兄的派院,不容易喲。」

陳皮:「......」

梅茹道:「山試的那一日我看你被——」

陳皮忍無可忍,瞪著梅茹,怒道:「我是憑本事去的!你想如何——!??!」

梅茹打了個哈欠,輕聲對小春道:「咱們要不要去看看熱鬧?」

陳皮:「......」

他在心裡默念了十遍不要同女流之輩計較,然後轉身離開。

小春不想去。

「我們去了大塊頭怎麼辦,他還昏著呢,咱們得先想辦法把他弄下去。」

梅茹:「那簡單。」

小春看向院子裡,正好看見賀涵之靠在樹上,抬手跟她們打招呼。

小春:「太好了,賀涵之在那,咱們叫他來幫忙。」

梅茹搖搖頭,「不用,我有辦法。」

小春:「?」

梅茹示意小春放開李青,到一邊去。小春鬆開手,挪到一邊。

「你要怎麼——」

就在小春話說一半的當口,梅茹忽然大喝一聲!然後一瞪眼,一伸腿,直接給李青蹬了下去!李青在空中翻了個個,啪嘰一下砸在地上。

小春:「......」

「啊——啊——!!」

小春尖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要跟著往下跳。梅茹一把拉住她,順勢一躍,將小春穩穩地帶到地上。小春落地就撲到李青身邊,上上下下地檢查。

梅茹走過去,滿不在意地站到一旁。

「我說,你這麼緊張作甚。」

小春回頭,朝梅茹道:「你怎麼能把他踹下來呢!?」

梅茹:「快啊。」

小春叫道:「摔壞了怎麼辦!?」

這回換到梅茹無話可說了。她歪著頭,看著小春,緩緩道:「你真的覺得,他這樣就能被摔壞?你未免太小看他了。」

小春:「......」其實她也覺得就衝著剛才李青那呼天喚地的模樣,這麼摔一下也不會出什麼大事。

梅茹:「行了,給他拖到一邊,大家都集合了。」

小春回頭,這才發現劍閣弟子幾乎都集合在院子的一邊,而且大部分人都在直直地看著她們這兒。小春覺得有點丟人,她埋著頭,拉著李青的胳膊,給他拖到樹蔭裡。賀涵之在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

小春對他道:「你幫我照看一下,我們去去就回。」

賀涵之淡淡點了頭,「好說。」

小春和梅茹來到人群中。劍閣差不多有兩百名弟子,拋開那些外出的,生病的,還有不管練武只管洗衣裳做飯的,現在場內有差不多一百多人。比武場還是被佔得有些滿。

衛青鋒站在人群中央,叫所有人按照派院分堆站好,小春立馬覺得周圍寬鬆了。

小春小聲同梅茹道:「怎麼就咱們人這麼少?」

梅茹搖搖頭,「誰知道了。」

不過清濤院人雖然少,吸引的注意卻不少。首先因為清濤院的掌院賀涵之,現在是劍閣的風頭人物,不管是看重他還是厭惡他,誰也不能忽視他。再有就是......

梅茹撩起耳邊的長髮,向後輕輕一挽。

劍閣的壯漢們眼睛都直了。

劍閣可不比其他的武林門派,這裡地處偏遠,又是深山老林,所以女弟子非常少,何況是像小春梅茹這樣正值妙齡,又長相不俗的女弟子。

衛青鋒輕咳一聲,所有人都看向他。

「師父的話你們已經聽到了,再過些日子就是論劍大會,這一次劍閣也會參加。」

有些弟子蠢蠢欲動起來。

衛青鋒:「今日我要挑出五名弟子。」

底下有個人發問道:「大師兄,有沒有規定必須取得的名次啊?」

衛青鋒搖搖頭,「沒有,大家盡力就好。」

一聽沒有要求,所有人都開始躁動了。

顯然大家對這種沒有壓力的比武都十分歡迎。

又有人道:「大師兄,五個人是不是少了點啊。」

「今日我只選五人。」

衛青鋒的眼光有意無意地看向清濤院這邊,道:「有沒有想去的,站前一步。」

幾乎所有人都往前站了一步。

小春想了想,也往前邁了一步。可她下一步還沒接上的時候,就被人拉了回去。小春扭頭一看,是賀涵之。

小春小聲道:「你作甚哦,我也要去。」

賀涵之:「我知道。」

小春:「那你別拉我啊。」

賀涵之低下頭,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小春。

「你已經可以去了。」

「?」

小春這邊還沒弄懂怎麼回事,衛青鋒看過來,與賀涵之四目相接的瞬間,他們像是達成了某種共識一樣,又各自撇開了眼。賀涵之淡笑一聲,對小春道:「剛剛大宗師不是說了,讓我和衛青鋒一起選人。」

小春:「啊。」

賀涵之:「一共要去十個人,衛青鋒選五個,我選五個。」

小春驚訝道:「要十個人?那你怎麼不站過去,跟大師兄一起選。」

賀涵之鬆開小春的手臂,懶洋洋道:「他有他的選法,我有我的。你只需要知道你不用站出去,你已經入選了。」

小春:「......」

她好像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雖然這種方式有些不光明正大,但是小春還是忍不住高興。

賀涵之別的不說,偏心護短絕對是一等一的。

小春不好意思地往賀涵之的方向湊了湊,小聲道:「多謝你了!」

賀涵之:「好說。」

那邊衛青鋒已經開始將站出來的人兩兩一組分開,準備進行比武。小春看一會,想了想又對賀涵之道:「那剩下四個人......你有什麼打算麼。」

賀涵之眼睛看著衛青鋒的方向,語氣無謂道:「要麼交給你選好了。」

小春倒吸一口冷氣。

「你當真?!」

賀涵之垂眸,眼底全都是笑意。

「有何不當真,你有適當的人選,就直接挑出來好了。」

小春覺得這種對話相當不可告人且無恥,但這還是擋不住她心中萬馬奔騰。「你真......」小春手在下面給賀涵之豎了起來,狠狠眯起眼睛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上道!」

「哈。」賀涵之笑了一聲,「好說。到時候別忘了給我留一個位置。」

小春大度道:「沒問題!」

另一邊,比武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小春沒了心理壓力,立馬開始擔心起李青來,她轉身回到樹蔭下,查看李青的情況。

李青依舊昏迷著,他臉上的汗散去了一些。小春拿袖子給他擦了擦,在擦的時候,李青忽然輕輕動了一下。

「唷!」小春馬上停下手,附身過去。「大塊頭你醒了麼?」

李青笨拙地挪動了一下,因為他眼睛上蒙著厚厚的布,所以他也沒有常人清醒後的那個「睜眼」的動作。小春托著他粗壯的脖子,讓他躺在自己的腿上。

「你感覺如何?」

李青嘴巴動了動,但是沒有出聲。小春看出,他很虛弱。她摸著他的頭,輕聲安慰他道:「你不用說話,如果沒事的話,你就動動手指。」

李青手指頭輕輕彎了彎。

小春:「身上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李青手指又彎了彎。

小春覺得有些好笑,她也實實切切地笑了出來。李青有些迷茫地動了動,小春低下頭,輕聲對李青道:「你個蠢人,你知不知道你剛剛都嚇死我了。」

李青搖搖頭。

小春:「方才的事情,你還記得麼?」

李青怔住片刻。

方才......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唯一能記住的就是憤怒的感覺,那股無法壓抑的憤怒。再之後......

「咕嚕嚕......」

李青出了聲,聲音比平日輕了許多,也啞了許多。

小春:「你剛剛,變得與平日不太一樣了。」

李青聲音虛弱,他張張嘴。「我,我怎麼了......」

小春抿起嘴,不知如何開口。看李青的樣子,好似全然不記得剛剛發生了什麼。小春在心裡計較了一下,決定先不告訴他。

「沒什麼,你剛才一不小心從屋簷上掉下去了,可能有點摔懵了。」

李青:「......」

小春數落道:「你說說你得多傻,這都能掉下來。」

李青有些委屈地咕嚕了一聲。

小春手覆在李青的臉頰上,她能感受到李青的臉還是有些涼。想起之前,李青的身體變得那般的恐怖,小春心有餘悸。

「大塊頭......」小春自語呢喃,「你好像是個了不得的妖怪呢......」

李青:「咕嚕?」

小春嘆了口氣,將李青抱得緊了些。

「幸好這次看見的人少......你以後可千萬別犯病了。」

李青恢復了些氣力,第一件事就是抬起手拉住小春的衣服角。小春眼睛望著塔樓的方向......剛剛,那個阻止了李青的人,是大宗師吧......他看見了李青麼,當他走出來的時候,甚至都沒有看他們這一眼。小春心裡亂七八糟,李青一個勁地玩她的衣裳,小春啪地打在他的手背上。

「還玩!你現在還有心思玩!」

李青被打了,本來就難看的臉色似乎變得更蒼白了。

小春:「......」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埋怨地嘀咕了一句冤家,然後就放任他接著玩了。

那天,小春沒有等到衛青鋒選完人就走了。這在之前是完全不能想像的,但是今日李青的情況很不好,她不想趕夜路,她想讓他早點回去休息。

等李青差不多有了力氣能站起來,小春便同賀涵之知會了一聲,然後就帶著李青往清濤院走。

這一日似乎真的消耗了李青太多的心神,他的步伐不像從前那樣輕鬆。以前他雖然蒙著雙眼,但是走路並不是問題。可現在他甚至需要小春扶著,才能流暢地走路。

最後,跌跌撞撞間,他們終於在日落的時候回到了清濤院。

爬上山頂的時候,小春幾乎要跪下了,她扶著李青的手臂已經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可她依舊咬著牙撐著。

今日大塊頭和平常不同......小春在心裡默默告訴自己,她一定得把他送到屋子裡才行。

李青被小春拉著,兩個人連滾帶爬地回到清濤樓。

等小春將李青丟到床上的時候,她幾乎已經是個水人了。她嘴唇蒼白,頭髮凌亂,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在鬆開李青的一刻,她一時不適應,向旁邊一歪,摔在地上。

小春喘息著,她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準備回自己屋子再死。

「小春......」

有一道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小春愣住了。

她慢慢回頭,那時,屋子門還沒有關,白日最後的一絲餘暉順著門檻滲進屋子裡,外面雲濤翻滾,天地寂靜。

小春臉上的汗水滑下,眼前模模糊糊的。她看著床上的那個大傢伙,嘴唇輕輕張開。

「你剛剛......叫我什麼?」

李青坐在床上,他的氣力不足以支撐他挺直身體,他的頭低著,髮絲垂在兩側。

他聲音低緩,與其說是在回答,不如說是毫無意識地自己同自己講話。

只不過,這一次,他講給自己話,讓另外一個人也聽清了。

「小春。」

......

在那一刻,太陽終於落下山去,夜幕降臨。

那是小春這一生第一次在別人面前流淚,雖然李青看不到。

小春說不出自己的感受,她只有一個感覺——值得。

問她什麼值得。

都值得,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