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不爭了。

第二天一清早,賀大莊主又跑來後山,李青被他煩得不行,關了院門不出來。

賀涵之站在門口笑道:「這破門也想擋住我,你是不是想多了。」

李青獨自坐在懸崖邊,頭也不回道:「關門只是個意思,來人若不傻,便該懂這其中的含義。」

賀涵之裝著不明白,道:「啥意思?」

李青淡淡道:「意思是你是傻子。」

「呿。」賀涵之推開院門,晃悠悠地走進來,站到李青身邊,道:「被你說成傻子,我真想從這跳下去了。」

李青:「請。」

賀涵之舉目遠望,好似真的要跳一般。不過沒望多一會,他就縮了回來。

李青:「改主意了?」

賀涵之:「別抬槓,今日來是有正事與你相談。」

「哦?」李青哼笑一聲。

賀涵之瞥他一眼,道:「不信?」

李青安安穩穩地坐在石頭上,連個側臉也沒給賀涵之,道:「上一次你說有事,將我叫出山莊,結果是去一家破客棧睡了三天。不知賀大莊主這回是有什麼要事。」

被挑起從前糗事,賀涵之曬然一笑,道:「不同你玩笑,今日是真的有事。」

李青終於側過臉來,朝著賀涵之,道:「何事。」

賀涵之道:「今年的論劍大會,咱們換一個地方辦怎樣。」

李青疑惑道:「換一個地方?」

賀涵之道:「是唷。你看,這麼多年了,這論劍大會每次都在憫劍山莊辦,一絲絲的新鮮感都沒有,無趣的很。今年的大會我想換一處。」

李青微微皺眉,道:「你同老莊主說過了麼。」

「沒事。」賀涵之道,「他將位置傳於我後基本上不再問山莊之事了。」

李青道:「那就隨你心意好了。」

賀涵之拿手指戳了戳李青的後背,道:「你覺得怎樣?」

李青道:「我說了,隨你心意好了。」

賀涵之不滿道:「都說了是正事了,我說劍尊大人,你好歹賞個臉,轉個頭面對面同我說話啊。」

李青不耐地嘆了口氣,轉過身來。賀涵之滿意地點點頭,道:「給我點意見聽聽。」

李青:「要我一個看客的意見作甚。」

賀涵之搖頭道:「不不,這回你得同我一起去,你得參加。」

賀涵之這句話一出,李青的臉色總算是有了點變化,他沉吟許久,隨即低聲道:「賀秋,這兩年裡你每次醉酒後都有些胡亂的想法,我不去追究你到底有何心病,你也不要將我牽扯進來。」

賀涵之頓了一下,然後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道:「呀呀,你這話可是猶如利劍直戳我的心口,疼啊。」

李青:「......」

賀涵之繼續道:「你喜清淨,我每月就只來找你幾次,想不到還是這般的惹你嫌,有時我真不知當初喚醒你到底是對還是錯,哎......」

賀涵之絮絮叨叨地說了大半天,李青終於忍無可忍。

「賀秋!」

「......」李青情緒一暴躁,整間院落的沙石都微微顫動,賀涵之連忙收口,道:「冷靜。」

李青皺緊眉頭道:「你好歹也是一莊之主,說話怎麼飄飄蕩蕩,全無穩重。」

賀涵之道:「飄蕩不見得就是假話。」

李青冷笑一聲,道:「哦?剛剛說的是真的了?」

賀涵之漫不經心道:「剛剛那些話,有一句是真的。」

「夠了。」李青不欲再多廢話,背過身開始趕人,「話已經交代清楚,你可以離開了。」

賀涵之站在他身後道:「你同意了?」

李青低聲道:「嗯。」

「吼,這麼輕易就同意了,倒是讓我驚訝了。」

李青淡淡道:「之前的論劍大會都在山莊舉行,我不需多費心神,不過既然這次你要去外面,我跟在身邊保護你也是理所應當。」

賀涵之靜了會,笑道:「我真感動。」

李青:「真感動的話就快走。」

賀涵之轉身離開,走到院門口的時候,他扭過頭又問了一句——

「你就不好奇我要選哪裡?」

李青端坐在山崖前,穩重如山。

「一切隨你。」

賀涵之看著李青的背影,看了好一會。李青知道賀涵之在背後,但他既沒有再說話,李青也就當他不存在了。賀涵之一直看到將李青和石頭融為一體,才晃晃頭,轉身下山。

......

數日後。

在遙遠的另外一座山崖邊,同樣的一個小院子裡,一個人正拿著一封信函讀著。他旁邊站著個武童,正眼巴巴地瞅著他。

那人看好了信,正巧與武童四目相對,他淡笑了一聲,摸了摸武童的頭。

武童蹦躂了一下,叫道:「大師兄!信裡說啥啦?」

再看那拿信人,身高體闊,長髮高綰,俊逸穩重,身配一柄無雙青劍,正是劍閣的大弟子衛青鋒。

衛青鋒看完,將信折好拿在手裡,對武童道:「送信的人呢。」

武童道:「早走啦!」

衛青鋒聽後眉頭輕蹙,道:「走了?」

武童用力地點點頭,道:「那人就送了信,然後就走了。」

衛青鋒道:「什麼都沒說?」

武童:「啥都沒說!」

衛青鋒重新展開信,又看了看,半響輕輕哼笑了一聲,低語道:「賀秋,別的不知,不要臉這點你倒是同從前一樣。」

武童聽見衛青鋒嘀嘀咕咕地說話,他往前湊了湊,道:「大師兄!誰不要臉啊?」

衛青鋒抬手,一直大手將武童整個頭頂都蓋住了,武童想要掙脫,奈何衛青鋒的手就像是長在他頭上了一樣,怎麼躲都躲不掉,弄得他哇哇大叫。

衛青鋒按了一會,鬆開手,對武童道:「今日練武時辰夠了麼。」

武童自豪地拍拍胸口,道:「馬步紮了兩個時辰了!」

衛青鋒輕描淡寫道:「那就再扎兩個時辰。」

武童:「......」

武童垂頭喪氣地準備要走,剛轉過身,猛然想起一事,又來了精神。

「大師兄!剛剛那個送信的人——!」

衛青鋒看著他,「怎麼了。」

武童興奮道:「他騎的馬好棒!可高了!我仰頭都瞅不著他臉!」

衛青鋒:「......」

武童道:「真的!要比咱們養的馬高兩三個馬蹄子呢!」

衛青鋒深吸一口氣,剛要把他馬步時間再加兩個時辰,後面便伸出一隻手,直接掐在武童的耳朵上,擰來擰去。

「哇哇——!哇哇哇——!」武童耐不住疼,大叫道,「師姐師姐!饒了我哇——!」

順著那手往上看,那人正吊著眼梢笑眯眯地看著武童。

「馬好不好不能看身高,得看耐不耐用,懂不。」

武童捂著耳朵,還不忘小聲嘀咕,「那馬鞍子上有金邊呢......」

那人挑眉道:「金邊算啥,它要沒長八條腿好意思跟我們劍閣的神駒比麼。」

武童看似被這句「神駒」震住了,半天沒出聲。

「呵,」衛青鋒也忍不住笑了,他淡淡道:「小春,饒了他吧。」

武童這時才想起來自己耳朵還被擰著,連忙道:「對對對,師姐你饒了我吧!」

小春終於鬆開了手,重獲自由的武童匆忙地行了個禮,慌慌張張地拋開了。

看著武童跑遠了,小春轉過身來。她把背上的木筐放下,筐裡有不少的山野菜。小春活動了一下肩膀,衛青鋒過來將木筐提起來,拿到院子一角,道:「怎麼去了這麼久。」

小春:「我下了趟山。」

衛青鋒放好木筐,也坐到石凳上,道:「你若要下山為何不提前知會我一聲。」

「嘿,」小春賠笑道:「在山上待了好久,下去玩一玩。」

衛青鋒靜了一會。

小春每個月的十五都會下山一趟,她去做什麼了,其實衛青鋒都知道。只是小春自己不願說,他便不追問。

小春不想多談,她瞄到石桌上的信封,問道:「這是誰送的信?」

衛青鋒看了一眼信封,低聲道:「賀秋。」

小春:「......」

衛青鋒抬眼看著小春,小春瞧著衛青鋒的眼神,嗤笑一聲道:「作甚這麼看著我,我還不至於聽著他的名字就暈過去。」

衛青鋒:「......」

小春手掌拍了拍桌面,道:「他要幹啥。」

衛青鋒:「他要舉行論劍大會。」

「嘁。」小春翻了個白眼,道:「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劍界廟會也要發信通知?是不是劍閣這兩年都沒參加,他無聊得要死了。」

衛青鋒:「他要在劍閣舉辦論劍大會。」

小春:「......」

衛青鋒怕小春沒聽清楚,又詳細說了一遍。

「他信裡說論劍大會總在一個地方辦太乏味,劍閣出塵飄渺,不染俗氣,他神往已久。而且......」衛青鋒頓了頓,抬眼看了小春一眼,又道,「而且,薄芒山是太陰劍尊的故鄉,他想帶他回來看一看。」

風靜靜地吹著。

其實風也是有故鄉的,每個地方的風,味道都不一樣。小春覺得,憫劍山莊的風是通人性的,溫潤而圓滑。而薄芒山的風,則更加的冷酷,不論人是何種心境,它永遠只按自己的意願吹,冰冷而激烈。

不知過了多久,衛青鋒先開口了。

「我不會同——」

「來唷,幹嘛不同意。」沒等衛青鋒說完,小春便道,「大師兄,沒什麼大不了,讓他來吧。」

衛青鋒靜靜地看著小春,後者也在看著他。又過了一會,衛青鋒低下頭,低聲道:「我去問一問師尊......」

......

「來啊!幹啥不讓來。」

「......」衛青鋒低著頭,恭敬地站著,他面前劍閣大宗師提著鳥籠子正餵得不亦樂乎。

「可是......」

「沒什麼可是,他說的又沒錯,劍閣本來就是出塵飄渺不染俗氣。」

衛青鋒:「......」

老宗師又餵了一會,那鳥肚子都快落地了還在不停地吃。衛青鋒看著,忍不住道:「師傅,再餵要——」

「呔!」老宗師回眸一瞪,衛青鋒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

老宗師將鳥籠子放到一邊,坐在搖椅上閉著眼睛晃了晃,道:「青鋒,讓他來吧。」

衛青鋒靜默而立。

老宗師緩緩道:「有很多事,不能簡單只看表面。你還年輕,不過你終有一日會懂得。」

衛青鋒垂首。

老宗師睜開眼,看著衛青鋒,道:「你是我今生最得意的弟子。」

衛青鋒:「青鋒不敢。」

「呵,」老宗師道,「這有什麼不敢。」

衛青鋒:「感謝師尊栽培。」

老宗師擺擺手,衛青鋒行禮離開。

老宗師躺在木搖椅上,他的臉上滿是滄桑的皺紋,每一道痕跡,都在講述一個漫長的故事。

不知晃了多久,他緩緩低語。

「我老糊塗嘍......你是我今生最得意的弟子......所以,你平安,才是最好......」他說著說著,轉過頭,開始逗那籠中的胖鳥。

「嘿,不爭了,不爭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