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飽，小春反倒覺得心裡好受多了。
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還是薄芒山的地氣滋養，總之是鑄就了陸小春眼大心也大的特點。她咬著塞了滿嘴的肉包子，閉著眼睛想。
反正那也不是傻大個。
只要這麼一想，她頓時就覺得心裡舒坦多了。
飽飽地吃了一頓早飯，小春出門幹活。
因為憫劍山莊這麼大的架勢住進來，劍閣的弟子就算想避也避不開。小春繞到前院，一抬腦袋，滿眼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人雖多，卻都在屏息打坐，整座院子鴉雀無聲。
「！？」小春當時就震驚了。
這算什麼？
這兩年裡小春基本上把劍閣上上下下百十來人認了個全，她在院子裡掃了一眼——
嘁，果然沒錯。劍閣弟子才不會這麼無聊大早起來打坐呢。
小春打了個哈欠，接著往前面走。
院子門口，小春發現一個小腦袋躲在牆後面扒著往外看。
小春：「......」
小春眯著眼睛過去，在小武反應過來之前一下子拎住他的耳朵。小武嚇了一跳，大叫一聲。
院子裡本來安安靜靜，小武這一叫喚顯得分外的突兀。
小春連忙摀住小武的嘴，匆匆回頭一眼。
「......」這一院子的人都跟石頭一樣，動都沒動一下。
小春嘴一撇，手也鬆開了。
小武瞪大眼睛蹦蹦跳跳，壓低嗓子叫道：「小春師姐你看到沒！好厲害！」
小春敲了他頭一下，「跟你有啥關係。」
小武也顧不得摀住頭了，「小春師姐！憫劍山莊的功夫是不是極厲害？」小春又打了個哈欠，支支吾吾道：「還湊合吧。」小武拉著小春的衣袖，墊著腳尖興奮道：「那跟咱們劍閣比呢？」
小春豁然一瞪眼，「當然是劍閣厲害！這還用想麼！？」
小武：「賀掌門好像也很厲害！」
小春臉都扭曲了。
「你說誰厲害都行，就他不行！」
小武：「為啥——」沒等他問完，身後傳來一道輕飄飄的聲音。「怎麼我就不行了。」
「......」
「噢！」小武猛然轉過身，賀涵之一身名貴的緞衣，瀟灑地靠在樹上看著他們。在劍閣小武童的眼裡，賀涵之的形象一下子就高大了。
「賀掌門！」
小春臉都要綠了，啪地一下拍了小武。「去去去，練功去！」
小武被小春不情不願地凶走了。小春抱著手臂站在賀涵之面前，道：「你跑這來幹什麼？」
賀涵之笑道：「找你呀。」
小春皮笑肉不笑道：「找我幹啥。」
賀涵之：「你用早膳了沒？」
小春：「用了。」
賀涵之皺皺眉，道：「我還沒吃東西呢。」
小春也皺起眉頭了，道：「沒吃？我昨兒個已經同夥房打好招呼了啊，沒給你們送過去？」
賀涵之：「送了，不喜歡吃。」
小春：「......」
賀涵之貓下腰，沖小春眨了眨眼睛，道：「昨晚睡得如何？」
小春歪著頭看著他，「神清氣爽。」
賀涵之：「他發脾氣了。」
小春眉毛一挑，賀涵之接著道：「他剛一踏入薄芒山地界就感覺到了。」
小春：「感覺到什麼。」
「感覺到薄芒山的氣息。」賀涵之道，「或者說，是他留下的氣韻。」賀涵之站起身，長嘆一口氣道：「然後就開始發脾氣了。他覺得我之前有意瞞他，現在又在他絲毫不知情的情況帶他回來，總之都是我的不是。」
小春嫌棄道：「你們天天就為了這個吵？」
賀涵之歪了歪頭。
小春擺擺手道：「讓開，我要去幹活了。」
賀涵之：「你不去找他麼，他就在塔樓裡。」
小春：「不去，你讓開，我還要劈柴呢。」
賀涵之頎長的身軀擋在小春面前，低著頭瞧她。「真不去？」
小春瞪圓了眼睛，一字一句道：「真！不！去！」
賀涵之盯著她眼睛看了一會，終是讓開了。小春哼了一聲往前走，賀涵之看著她的背影，臉上神情淡淡的。
小春溜溜躂達地繞到前院。因為總是偷懶練劍，衛青鋒給她安排了一堆雜事做，劈柴就是其中之一。院子的角落裡堆了很多木樁，小春挽起袖子準備幹活。
也不知為何，這兩年六小春的身體越來越好，從前好多做不了的事情現在她做起來都毫不費勁。比如她現在雖然依舊很懶，卻很少感覺到累，也極少感覺到寒冷。
她自己也察覺到身體的變化，其中最神奇的變化是——她的呼吸變得很慢。
習武的人都知道，呼吸越慢，就代表著內力越是深厚。
但小春從沒往這方面想過。她覺得自己這半路出家的三腳貓，撐死了站在大師兄身後狐假虎威一把，能有什麼內力。所以她把自己這兩年來的變化歸結為四個字——休息充足。
「啪——！」
手起斧子落，小春乾脆利索地劈開木樁。
最初的幾個是試試手，慢慢的，小春越劈越熟，越劈越快，小院裡響著清脆的劈柴聲。
「啪——！」
「啪——！」
「啪——！」
......
劈了十幾節木樁後，小春手忽然頓住了，因為她看見一個清秀的少女從外面向她這走來。小春放下斧子看著她，少女裝扮清雅，面容秀麗，不過臉上卻是怒氣騰騰。
「可否換一處地方劈柴。」少女開門見山，直接讓小春換地方。小春舔舔牙，道：「你是憫劍山莊的人？」
少女沒有答她，又道：「請移駕。」
小春匪夷所思道：「你總得說說為何讓我換地方。」
少女臉上冷冰冰的，「你劈柴聲響太大，擾了尊者歇息。」
「......」小春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擾了尊者歇息......」
少女似是不願再多說，手掌向外院方向一展。
「請。」
小春慢悠悠地放下挽起的袖子，然後將斧子往木樽上一拄，腳也踩了上去，仰著下巴看著少女。這挑釁的目光傻子也分辨得出來，少女眼神一眯，怒意頓現。
小春裝著看不出對方的敵意，飄忽道：「你是那尊者什麼人？」
少女冷笑一聲，道：「不知尊卑，口出狂言，這便是劍閣的待客之道麼。」
小春淡淡道：「沒啊，你們這已經是被優待了。」
少女：「你說什麼？」
小春：「我說，你們已經是被——」
「啪——！」
又是清脆的聲響，卻不再是柴木之聲。
小春還偏著頭，露出的半張臉上慢慢顯出淡紅的印記。小春沒有喊也沒有叫，甚至連抬頭摀住臉的動作都沒有。她默默呼出一口氣，然後慢慢轉過頭。
少女眼底冰冷一片，一字一句道：
「請移駕。」
小春看著她這個樣子，淡淡地笑了出來。
「學成了這個樣子......」
少女：「什麼？」
小春：「沒什麼。」她將斧子從木樁上拔了出來。剛一動作，少女便警惕地盯著她的手，小春察覺到她的目光，不知想到了什麼，默默地搖了搖頭。
少女不耐煩地站在一旁，小春拔出斧子抗在肩上，對少女招招手道：「過來。」
少女：「什麼？」
「你們是客人，我可以讓步。」
「那還不快——」
「不過，」小春又道，「我可以讓這個院子，卻不能讓那個巴掌。你過來給我也打一下，我就走。」
少女半響無言，只是乾瞪著眼睛，似是被小春這番言論嚇到了。
小春又招了招手，少女回過神，怒道一聲：「放肆——！」於此同時，她手臂一輪，又一個巴掌就要扇過去。
其實她功力並不深厚，這次有了防備，再想打中小春根本不可能。小春瞄準她的動作，扔了斧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也抓準時機，反向扇了過去——！
她一邊扇過去一邊在心裡奇怪著......
我最近的身手變得這麼靈活了？
不管了，總之沒有給大師兄丟臉......
想著想著，她忽然覺得手腕一疼。
抬眼，她的手被另一隻手牢牢握住，她用了一下力，紋絲未動。
那隻手寬厚結實。
就算沒有看到人，小春也能分辨出，這是誰的手。這雙手曾經拉過她，曾經抱過她，也曾經被她拿在手裡玩來玩去。
小春心想，那真的曾是一雙很溫暖的手。
雖然現在有點疼。
「尊者......」少女見太陰劍尊來了，整個人都軟綿綿的了。
小春看著面前的人，他穿了一身黑衣，他總是喜歡穿深色的衣袍，只不過現在這件比她從前給他做的那件好了不知有多少。小春抬眼，在看到他臉龐的一瞬，她頓住了。
他的臉頰輪廓分明，卻比從前細膩了許多，頭髮也不再乾枯毛躁，而是條理地整至腦後。高挺的鼻峰，堅實的嘴唇，還有額頭上那淡淡的白色月痕......
不過，這些都不是讓小春頓住的原因。
她頓住，是因為她認出了這個男人蒙眼的布條，畢竟那破舊的布條在這一身華貴的服飾中，顯得那般突兀。
少女的一隻手還被小春拉著，她想掙脫開，小春同樣沒有鬆手。
「尊者......」少女仰頭望著太陰劍尊，求他幫忙。
太陰劍尊開口，聲音低沉平緩。
「可否請你鬆開手呢。」
小春沒有說話，她怔怔地看著面前之人的臉。或者說，她在看著他的雙眼。
不能開口......
小春心裡默默道。
現在說話，會溢出來的。
那些她自以為已經深深埋葬的過往與情義，一定會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