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突變

洛奇四仰八叉躺在大床上,頭暈得讓她看著頭頂的花帳都覺得天旋地轉。四肢無力的連動一動手都覺得有千斤重。

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日子居然也能過得這樣快!今天她睡到日頭過午才起,飽餐一頓之後被四個癡呆兒架去洗澡,這種非她所願的強行洗涮讓她馬上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一個月之期竟然這樣快就到了?上上下下換洗一新,然後拖過來挨宰。

她原本叫得比殺豬還慘,但在他貼過來的一霎,那種連眼珠都要凍住的感覺便一下湧上全身。她最後的感覺是他的手指在她的頸邊摩撫,一股冷氣順著頸部一直凍結了她的全身。她不知道自己是嚇得還是讓他詭異的法術弄得失了魂,反正是明明沒有閉上眼,但眼前卻一忽然失了光。等她再度可以看到光亮的時候,便是現在這種快被抽乾了一般的沉重!比第一次讓他吸血的感覺還要痛苦!明明都是吸血,怎麼差這麼多?難道說,上回只是牛刀小試,這次才來了真格的?

他依舊靠在她的身邊,卻沒了那種凍死人的寒冷,只有微微的涼意蘊在空氣之中。他十指交疊放在腹間,洛奇一直等自己的眼睛可以聚光了,這才將視線轉向他。他的眼微微半閉,一副很是愜意的樣子,面上竟然泛起一絲絲暈紅。這種鮮媚的紅暈一下便讓洛奇想到當初那個鬼,吸了她同僚的血之後也是這樣帶出鮮活的色彩。這種紅暈讓他原本精緻的面容出現了極為炫惑的神彩。

他並沒有垂眼看她,卻輕聲開口:「一會喝一碗補藥,就會覺得舒服多了。」

吸別人的血練妖術,還這樣一副施捨的態度。這樣就算能活三年,日後也會落下嚴重的後遺症!她還沒嫁人咧,就算這輩子不指望嫁人,但她還想留著命去找老爹呢!呆在這裡,她根本沒機會跑,也許等他們上路開始往太康山走,或者可以找到機會。

她想到這裡,微微動了動四肢,開口問著:「我還要在這裡住多久?這裡什麼都沒有,我快悶死了!」她既然是人牲,就要爭取人牲的最大權利,圈在這裡,再住一陣子,到時就算沒人看管,她也跑不動了。

她半天得不到他的回應,心下正惴惴,如果他根本不告訴她行程的安排,她也就沒辦法再做計算。臨時要跑,從他手上走脫的可能實在是小之又小。她偷眼去瞄他,忽然發覺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他五官精緻,但一向沒有表情,從他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他的形容動作,一言一行,也根本都像是精心設計一般的。雖然精美,但卻無情。但是此時,他目光悠長,似在沉思一般,有些飄忽神飛。好像並不是不肯回答,而是完全沒有聽到一般。

這表情弄得她有些錯愕,剛想一嗓子讓他回魂,突然他眼神一動,目光便慢慢向她轉了過來,看她的表情,依舊有些微惑,眼睛卻盯著她的脈博:「你的血……」

「喂!說好一個月宰一次的,把我弄死,你就沒有血河了!」她被他的眼神嚇住了,急忙伸手去捂自己的頸,身體開始不由自主的往裡縮,腦海中開始映現那天的人乾兒。她還不想死,她還有事情沒做完,她還沒嫁人,她還……

沒等她組織好語言,用長篇累述的大道理對他進行教化,突然她聽到一聲巨響。那聲音震耳欲聾,簡直像是從天上扔下一個炸雷一般,震得她整個身體都猛的一顫,整間房都像要轟塌一般的搖搖欲墜。她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身影已經一掠而逝,她聽得門響了一聲,然後這裡便劃歸平靜。

剛才那聲巨震猶在耳畔,而此時的寧靜,便讓她更覺有些不妙,仇人打上門來了?當下世道紛亂,仇殺比比皆是。聽說魔宗更是所有正道的公敵,如此大肆奪城,當然有正義之士要前來衛道了。好機會啊!

她掙扎著支起身,身體綿沉無力,雙腿都不聽使喚。勉強撐著床沿站起來,還未向前邁步,忽然一股焦臭的味道自外傳了進來。她此時聽不到任何雜亂嘶吼的聲音,除了剛才那聲巨響,安靜得一如往常,但這股焦臭的味道卻是越加的濃烈,讓她的胃翻攪出一股強烈的嘔意。她掩著口鼻,踉蹌著前衝了幾步,另外一隻手卻是跌跌撞撞向著榻上小几的燈台。在這裡混吃等死一個月,屋裡的所有擺設都讓她摸遍了,值錢的擺件不少,但這個輕巧便攜,而且還能用來防身,逃亡的必備良品。

她一把抄起燈台,臭味越來越重,熏得她簡直就要暈厥過去。好不容易蹭到堂室的門口,那四個癡呆兒已經不見了蹤影,堂室兩邊皆有門,通往後面小花園的門此時半開著,院裡空空如也。她順著前門的門縫往通往外院的的天井裡看,半個人影也沒有,只是有濃烈的焦臭氣味不斷的順著門縫往裡湧。

她正想著要不要推開門衝出去,突然一個身影一下閃到通往外院的月洞門口,這是個一身黑衣的男子,佝僂著,而在他的腹間,插了一把寒光閃閃的雙股纏絲劍!洛奇並未看到劍的主人,只是見那人半彎著腰,雙手欲抱還止,低垂著頭看著自己的腹部。洛奇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卻並未出任何聲響,但接下來的情境更讓她大駭!那個男人在冒煙!他受創的部位並不見飛濺鮮血,而是在冒煙!不僅在冒煙,大股的焦臭氣息漫散了開來,他被風乾一般在僵縮,最後乾癟有如殭屍。到他頹然撲倒的一霎,竟然貼地而成齏粉,一散而起,那劍也隨之化無,根本沒有金屬落地的輕響,如同煙化一般!

門洞那裡又是一團空蕩,只有洛奇瞪著眼怔怔看著,除了聽到自己如雷般的心跳之外,腦中竟然是一團空白!

沒有任何的聲響,這種無聲的戮屠,是她從未經歷過的恐怖。剛才那聲巨響,她已經知道,八成是有仇殺尋上門來。一時還覺得有幾分竊喜,趁著亂作一團,腳底抹油可是她的強項,萬般無奈之下,裝死她也算是高手。但此時出去,搞不好真要讓那無主的劍紮成乾沫,連屍身都沒有,那不是裝死是真死啊!她原本就腳下無力,此時更是抖如篩糠。那個狗屁月君此時連個泡都沒冒,不是把她扔在這裡等死自己跑路了吧?!

她跺著腳,放棄了從前門出而向後院跌撞而去。正陽苑她也算是來過,但這個小院以前她沒進來過,不知是朝東還是朝西。院牆雖然不高,但搞不清楚翻出去究竟是何地。她沒那麼白癡狗急跳牆,而是要給自己找個相對安全的藏身之所。管他們是無聲殺人還是有聲劈砍,先藏起來再說。她選擇的藏身之所是廚房,有吃有喝不怕餓死,灶此時是冷的,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腦袋就扎爐腔裡去了。

鑽進去之前不忘揭開蒸鍋往懷裡揣了幾個饅頭。打吧打吧,放火燒房子老子也不怕,這裡有煙道,嗆不死她!她屁股著地,背倚著爐腔子,腳上揚著貼著另一面,整個人像是個彎折起來的大蝦。

她剛剛折騰完,還沒待抹一把臉上的爐灰,就聽到一聲嗡嗡的金屬顫鳴之聲,像是薄劍被摧振而發出的輕響。這聲音很輕,但院裡太靜,以致她都可以聽到。她摒住呼吸,爐灰嗆得她想打噴嚏,她生生的捂著口鼻,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她聽到有人低笑,顯然已經到了後院。她還來不及慶幸自己提前躲了過來,便聽到一個聲音在低語:「冥羅魔宗,七煞之君。今日得見月君,真是幸會!」這聲音低沉,雖然輕飄,卻格外清晰,隨著聲音出口,劍鳴有如呼應一般,讓洛奇腦後脊骨飛竄寒意。

「這裡非你華陽府之地,何必來此惹我不快。」又是那輕渺之音,有如懸絲,渺淡無情。

「大新也非你魔宗之地,掠人魂體,又是什麼道理?」那聲音清冷下來,微微帶厲。

「掠人魂體?你我皆是一樣,何必多言?他們本還有口氣在,卻在你的金絞殺之下,化成粉末。」月君的聲音依舊如故,無嗔無喜。

「被你收血,已經不能稱之為人。凡是讓魔宗取過血的,皆不該活在這個世上!我是幫他們解脫!」言語之間,忽然聽得輕哧響動,然後便是飛葉落花一般的簌簌輕音,似是動起手來,又似只是在撣衣翻袂一般。

聽他這般言語,洛奇心下大寒不止,興好剛才沒有一時衝動往外跑。她才剛剛被人收過血,豈不是也不該活在這世上??她肚子裡痛罵不絕,那個混球,怎麼不跑遠一點?還跑回來打,現在可好,不知他們要打多久,若是他得勝,自己沒機會再跑。若是他落敗,對方定要細細搜索這所大宅,把那些人一一殺掉。用他的話講,幫他們解脫!

她鼻癢難耐,又不敢放手,竄得混身痛酸不已,此時更是又怕又暈。正昏潰之間,忽然耳邊帶出一絲輕輕嘯音,聽到之時,一道金光已經破窗而入,竟然是向著爐灶之下,她所藏身的方位~!

等她看到已經晚了,那光影破窗有如無物可擋,更有如帶目一般,一入急下,既而直錐而來。她嚇得再顧不得其他,急急雙手推擋向前,只覺一股強熱,有如烈火焚烤一般。那道光已經轉眼到了洛奇的面前,卻有如凝止一般不動,而到此時,她喉中的驚嘶才發出來。

她大吼著緊閉著眼亂拍,竟然覺得那溫度開始下降,她心跳快蹦出胸腔,微微瞇縫了眼去看。在她眼前凝止不動的,正是她剛剛看到的雙股纏絲劍,而她面前的一堵牆,竟然已經生生被鑽出一個大窟窿,透過那個大窟窿。她看到正對的荷花池中央兩條人影上下翻飛。一白一藍,裹帶的衣袂亂舞,像是飛舞糾纏的兩隻大蝶!而面前的劍,離她尚有一尺的距離,卻是凝空不動,冷熱兩股氣糾纏,劍身嗡鳴,振蕩之間發出一股暈光,抖動欲進欲止!

「哼,留在大新不走,此時又要回頭。原來你收藏血河在此!」藍衫者縱身高掠,雙掌翻飛之間,身後鳴音不絕。竟然又有劍光從他背後慢慢浮出:「寂隱月,你今日走不了了!」

「此時跟我走,至少還有三年的命。自己跑,出不了這個院子,你選吧!」花洛奇怔仲了半晌,才回過悶來,他這話是在跟自己說呢!傻子也知道要怎麼選了吧?再說,是她能選的嗎?這個王八蛋還有心情在這說這些廢話!

她要是想爬出來,就得打劍尖面前過,可她的身體已經僵崩,縮在爐灶子灰頭土臉。而那劍抖得更劇,有如制力不夠,馬上要脫閃而出一般。她張著嘴,緊睜著那亂顫的劍尖,突然大吼著:「英雄!劍,劍,劍扎過來了!」

她話音剛落,忽然聽轟得一聲巨響,這聲音與剛才聽到的簡直如出一輒,那藍衫男子此時身體四周布出一個大光球一般,亂閃無數飛劍,翩走有若游龍一般。花洛奇感覺整個房舍都要倒塌一般,眼前光影亂爍,眼睛快被晃瞎。

在那團團光耀之間,一道白影急閃而過,恍怔之間只覺一陣簌響,灶台簡直像酥餅一般讓他整個給掀了。他一手拎起她的脖領子,另一隻手一兜一卷,那橫尖在洛奇眼前的劍瞬間扭曲便成一個疙瘩。

這個動作只是一霎,下一刻,她整個人已經橫架在他的肩上。身體完全不受自己支配,眼前大圈小圈,已經完全失了目力,只覺耳邊風聲簌簌不絕,週身氣壓浮蕩不止,逼得她五臟六腑要倒過個來,腦髓都要晃得流出來。正亂蕩之間,突然她覺得大腿處一陣鑽心的疼痛,一下讓她迷亂的神志頓時清醒了起來。這種疼痛讓她一驚之下馬上駭極,她中劍了?恍惚之間只覺急風不止,四周冷寒陣陣,有如嚴冬。是因為她萬念俱灰,才會有此感覺吧,馬上就要解脫了,像剛才那個黑衣人一樣,化成粉沫!

後院廚房已經成了廢墟,但離的如此近的荷花池卻是完好無損,連荷葉都未斷幾棵。池邊,一個藍衫男子負手而立,仰頭向上。陽光撒在他的臉上,為他的面容,鍍上一層金光。他身後背著一柄雙絞纏絲劍,沒有劍鞘,劍身是兩條龍絞纏在一起,陽光之下,灼灼生光。

有細碎的腳步聲急急的穿堂而來,兩個青衣的男子一徑而來,掃了一眼四周,開口問:「弦,他跑了?」

「哦。」他輕輕回應:「萬羅劍陣,也封不住他,跑了。」

「算了,這次的任務只是搶回大新。其他的事,等回去再說吧!」其中一個容長臉,細長眼眸的男子開口:「你還在發什麼呆?」

「沒什麼。」那個稱為弦的男子微微輕笑,微媚的眼眸帶出動人的神彩,他輕撣了一下衣衫:「我只是在想,那個血河,一定對他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