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輕弦

他們走了整整一天,這才勉強走出山去,他們步履極慢。洛奇把裙襟扯成布條,勒緊他的傷口。他不僅胸口有傷,後腰還有一個大創,而那裡,有一個黑色的蝶印。像是自內而外的滲出一般,洛奇看了之後心下發寒。她不知道這東西究竟是傷還是魔宗給他烙的印跡。但是他的衣服卻比洛奇乾的快,他的身體一直在微微的泛著熱氣,而洛奇的衣衫卻都結出冰碴了。

這一帶荒無人煙,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雖然扶著他,洛奇累得半死,但她有些慶幸沒把他扔下了。他的身體比她暖的多,無形之中給了她一些暖意,不然她真是要凍死了!

下了山,沿著河道,便是大片的林地,有人工建成的林道,道口還有路標。但是顯然這一帶已經沒有人行走了,他們一直沿著河走,沒有上林道。河水越來越淺,最後只形成細小的溪流。洛奇撐著他一路踉蹌,到了晚上,估計也沒走出二十里去。她的腳實在疼的不行,雖然她除此之外沒受什麼傷,但是這一路給她凍的夠嗆。

「休息一下吧。」他忽然輕哼了一聲,這一路他都主要靠洛奇撐著步。為他節省了好大的力氣,他感覺臂膀下的身軀抖得越來越厲害,知道這位『陸兄』也快不行了。

洛奇巴不得歇一下,立馬把他給扔到地上。一離了他,馬上又覺得更冷,不得已又往他邊上湊著坐下來:「你會內功啊?衣服乾的這麼快?」她抖著手摸著自己硬梆梆的衣服,連頭髮都凍的打成結。

他不語,盤腿坐直身體,雙手微團。在夜色裡,他的身體開始蘊出絲絲的白煙,連洛奇都感覺暖和了許多一樣。她貼著他,恨不得鑽到他懷裡去:「你這會打坐,不怕我一刀捅了你嗎?」

「能開口問我,就是不會捅了。」他唇角微微的揚著,蒼白的臉此時卻顯出一點點柔潤來。

「你對這一帶熟嗎?要走多久能碰上村鎮之類的?」洛奇打量著四周,將肩上凍成一疙瘩的包袱取下來,也不知道那幾塊餅有沒有被水泡了。要是泡了,她可得重操舊業,打獵來填飽肚子了。現在是冬天,打獵都好難的!

「我也不太清楚。估計還要再走幾日吧,不過從這裡往南三百里,就是大新了。中間也不知道能不能碰上村鎮。」他十指曲起,掌心微微推動,指尖輕輕的抖著。聲音雖然虛浮無力,氣息雖然輕似若無,但卻漸穩了起來。

「三百里!」洛奇輕歎,這樣走,估計要走好幾個月啊。到了大新,她也認識路了,但是,她能不能到那裡呢?

「你要是累了,就靠著我睡一會吧。明天我就可以自己走了!」他閉著眼睛,輕聲開口:「謝謝你。」

她微怔,抬眼看著他,忽然咧著嘴一笑:「我好像每次做好事,都是讓人逼的。」

他牽著唇角:「本性,卻是無法掩蓋的。」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身體四周騰起的白煙,軟化了她的衣衫,讓她的發,都有如罩上一層白霧一般。她輕歎了一聲,本性嗎?幫助迎舞,是被她逼的,但是後來,卻是真心為她牽掛起來了。現在也是,這一路上,她有的是機會捅死他。根本不必等到路上,水中,就有一萬個機會淹死他。他是華陽府的人,是魔宗緊追不放的人。她還是狠不下心啊,口口聲聲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還是做不到啊!她想著,真就歪到他的身邊,太累了。她走了一天的山路,幾乎是負著他全部的重量。就算她能背著一頭豬一口氣走上好幾十里,但那時她可沒有腳傷啊。

他微微側眼看著她,閉著眼,下巴尖尖,真是一張清秀的臉。又瘦又單薄,沒有內力,拳風雖然凌厲卻是雜亂無章的。衣著雖然華美卻行為大咧粗糙。混跡江湖的小賊嗎?卻是有些小心思,當時說要送他回家,是試探他的來歷吧?能在魔宗占城的時候跑出來,也算是有一套了。天下如此紛亂,各有各的求生之法。他感覺血脈流動之間,有異物在微微的旋轉。他吃的那個東西究竟是什麼?不像是毒藥,因為他沒有任何古怪的感覺。不管是多麼慢性的毒藥,都該藥入體而有覺。他微微摧動內心,逼迫自己的經脈慢慢行轉。掌心平平上移,忽然胸口微震,一口淤血被他強行頂出喉去。

他噴出這口血,明顯感覺身體輕鬆了許多。他微垂著眼,看著污血之中那粒閃閃發光的小珠子。他慢慢伸出手指,將那東西拈在指尖,瞇著眼看了一下。忽然他的面色有些微變,引魂珠!魔宗月煞的東西,這東西聽說封了靈魂在裡面,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但肯定不是毒藥!

他看著身邊的人,此時呼吸已經深沉。他的手指微微曲張,向著她的喉間而去,但只是一動之間,卻凝止下來。這個人並不是被控制的死人,也不是被打上印跡出賣靈魂,以換得一世安穩的人。血河嗎?不想再成為存血的活血庫,而逃出來的?還保有本能的良善,雖然談不上助人為樂,但至少沒有趁他最無力的時候下殺手。在水中就是最好的機會,不然他現在怎麼可能安然的坐在這裡?他微微的歎了口氣,眼忽然落在她腫大的左腳踝上了,那個腫起的骨節已經將靴統撐得有些變形。

洛奇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覺左腳一陣巨大的疼痛,一下讓她驚醒了過來。她哇得一聲怪叫,身體一歪,翻倒在地上。睜眼一看,此時她的鞋已經丟在一邊,腳正握在他的手裡。她痛得眼淚汪汪,嘶吼著:「你有病啊!抱著我的腳幹什麼?」

「你的關節錯了位了,不扳回來要落下病根的。你想瘸嗎?丫頭?」他此時已經坐在她的對面,忽然衝她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丫頭?」她咧著嘴,臉皺成一團。好疼!

「洞裡沒看清楚,男人怎麼長這樣一雙腳?」他抿著嘴,又幫她活動了兩下:「現在覺得好點了嗎?」

「看腳才能看出來啊?豬頭!」她猛的縮回腳去:「老子就是憑著這樣一雙腳把你給扛下來的!」她掙扎著撐起身,一邊把鞋往腳上套一邊哼著。

「瞧你的動作,一點都沒有女人樣。穿著女人的衣服照樣會被別人錯認!」他死不承認自己眼瞎,站起身來:「那換我背你好了。我們該走了!」

洛奇斜著眼看他:「你傷好了?」他此時的氣色跟剛出洞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連聲音都飛揚起來了。

「沒有。我剛才是讓水泡的,現在比剛才強了。」他伸手去拉她:「我背你吧,這裡不能呆了。」

「那我不客氣了!」洛奇單腿跳著讓他拉起來,一下就竄到他背上。有免費勞力,她當然不會客氣。她一竄,他馬上感覺血氣亂翻,生生的壓下要嘔出來的衝動。他輕笑了一聲:「你看起來瘦,其實很重啊。」

「不說自己虛?」洛奇撇著嘴:「至少比你輕,你比豬還重!」

他微微笑著,邁步接著向前走去:「我叫岳輕弦。」他一開口,明顯感覺背上的人僵了一下,他沒有停步,眼微微的凝著:「你放心吧,我告訴你,並不是要殺人滅口。我不會殺你,而且到時一文錢也不會少你的。」

「你~」洛奇一時語塞,他是岳輕弦,小舞子的未婚夫。魔宗要招攬的對象,羽光要誅殺的對象。當時在大新碰到的金光男,原來他長的是這個樣子,清俊而線條柔和。她記得他的聲音,只是此時有些因傷而瘖啞,微微的變了腔調,她才沒有聽出來。

「別說你叫陸人甲。」他的腳步有些虛軟,身體也在微微的顫抖。但他控制的很好,因為托著她的腿的手,一直非常的有力而穩定。

「我叫花洛奇。」她輕輕的應著。

「想去南方定居嗎?」他忽然問她。

「我要去找我老爹,找到了考慮一下。」她頓了一下,應著。

他不再開口了,背了一個人,再輕也是加負。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多說話也是一種消耗。他現在只想快些離開這裡,他封住自己主要的大穴,傷患也將他的氣息散到最弱。他並不擔心會被魔宗的人找到,交手過數次,他實在瞭解那幾個人。最擅長找人的,不擅長打鬥。所以基本不會出現在戰場。而擅長打鬥的,根本不會盲目搜尋。他們這次沒捉到他,必然要回去再佈陣找他。一來一往,最快的方法是用四魂,而他的身體狀況會漸漸的恢復。等他可以催動劍氣的時候,四魂也很難追上他。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麼魔宗的人要突然找他下手,而且並不用殺招!

他正胡思亂想著,忽然一塊餅送到他的口邊:「你吃吧?沒泡壞。」洛奇輕聲說著。

他張口接住,就這樣讓她餵。眼尾卻微微的飛揚起來,不管她是血河還是因為什麼其它的原因被困在魔宗的手上,至少她有一副好心腸。她救他一命,他也該帶她遠離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