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奇高高站在峰頂的一塊大石上,手搭涼棚極目遠眺。夕陽將這一帶裹上一層薄薄的金暈。兩個來月了,她身上的衣服已經爛的不成樣子,頭髮更有如一蓬亂草。
最好的東西就是她的包袱了,乾糧早吃光了,她已經重操舊業。現在包袱除了火石,迷藥之外,還有少量的珠寶。錢在荒山野嶺根本就是廢物,在流軍散匪竄處更是害人精。但她還是捨不得扔,因為到了有人煙,比較安定的地方還是很有用的。
白天看太陽,晚上看星星。她一路向著巴梁山的方向而奔,盡量避開多戰之地。終於快到這個生養她的故鄉,在她看到那濛濛山景,以她熟悉的綿延線條跌進她的視線的時候,雖然還隔了荒林,隔了雲海,但她的眼中依舊堆滿了狂喜!
她緊了緊包袱,今天是走不過去了。晚上還是在樹上湊合一宿,明天一鼓作氣,衝回家去!也不知道,太平鎮上還有沒有曾經的老街坊。隔壁的常大嬸如果還在的話,肯定會把老爹和她的那兩間茅屋一併料理妥當的。洛奇想著,腦中就不由的浮現出常大嬸的樣子了,過了四年了,五官已經在記憶裡模糊,卻依舊記得那些細細碎碎的過往。常大叔沒了,常大嬸或者也帶著他們的女兒小巧走了吧。太平鎮,自從當年宋成泰來的時候,已經不再太平!
她向東慢慢往山腰背風的地方走,現在正是隆冬,這山裡前幾日下了場大雪。她因急於趕路,所到一處,皆不會久留。剛才上山頂看了一下,距巴梁山還有個幾十里的路。看著近,但翻山躍嶺不比康莊大道,現在太陽快下去了。盲目夜路極有可能成為野獸的目標,所以洛奇還是決定在這裡等到明天早上再走。背風的腰坳長著幾棵極高的柏,洛奇昨天獵到一隻不小的山豬,卸了兩隻豬腿,就埋在中間最高那棵樹的下面。但是,她剛躍下山路,一道灰白的影已經打她眼前枯草叢向外不停翻跳,直直的試圖向樹上竄去。一大團毛絨忽隱忽現,它喉中發出嗚嗚的聲音。
洛奇抽了一口氣,接著便笑彎了眼,一個揚手,搜的寒光一掠,繼而便聽到「哇」的一聲淒厲嚎聲。那灰白的影便翻跌下了枯草叢中!
「偷我的豬腿!你活該,今天拿你的皮做褥子!」洛奇一邊哼著,手底下卻極快的從腰間繞了幾圈。那是她的幾套帶的衣衫,現在已經都爛的不成樣子。能披的就披在身上,不行的就讓她搓成繩子用了。混合了乾草籐莖,平日裡就繞在腰間,又能當鞭,又能當繩,好使的不得了。洛奇眼瞪著草叢中翻扭著大團毛絨,八成是山貓,但體形算不了太大。拖豬腿影響了它的敏捷,中了陷套居然還拖著豬腿不放,現在再讓洛奇飛戳了一刀,估計也差不多了。
那畜牲綠眼瑩瑩,看著洛奇步步逼近。它撲得草屑飛揚,不時有血滴濺在樹幹上。洛奇看著它掙扎不休,不急於動手,通常這個時候,求生的本能加上垂死的恐懼,力量積聚的極強。她要耗到它自己力竭,自己絕望……洛奇腰微微的弓著,卻絲毫不敢放鬆戒備。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忽然洛奇覺得不遠處有一點瑩瑩的光,似是向著這邊而來。洛奇心下一凜,不會這東西的老公或者老婆找來了吧?眼瞅著到了嘴的獵物,洛奇實在不捨得扔了。但若真是再來一隻,她實在沒把握對付!這東西敏的很,要是這只不這麼貪,怎麼也不會陷進她做的陷套裡。
她正忖著,那光忽悠忽悠在松柏之間明滅,獨眼的?洛奇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幾步,直想著要是不行就往坳坑裡鑽,她身上的匕首剛剛當了暗器了,現在撿回來不大可能。正在這個當口,那只受困的大貓猛的一個呼嚎,上身猛的一個豎縱,生生的扯斷了縛在後腿上的繩子,它腹下鮮血淋淋,是被埋在坑下的尖木戳的。被上還帶著洛奇飛射出去的刀!它喉間發出嗚咽,豬腿已經讓它棄去一旁,它身體毛髮直豎,猛的一竄,就要上樹逃亡。洛奇怔愣之間,忽然見一道光疾疾而出,她只覺眼前一紅,對,是一紅。因為那只垂死的山貓已經身首異處,喉間的血噴灑了洛奇一頭一臉!
她仰頭張嘴,一臉傻呆,看那光影漸緩而旋,然後立在高枝之間,一個人!白衣飄飄,天外飛仙,但是她的下巴快掉下來了。
她怔著眼,忽然伸手給自己一個嘴巴:「做夢,我在做夢!一定是做夢!」她說著,眼猛的一下閉起來,渾身的汗毛已經根根立正,眼花,眼暈,迷糊,幻覺!!她不停的跟自己說著,忽然聽見身邊傳來一聲低低的聲音:「你欠我三次血!」
「幻聽,我走傻了,海市蜃樓!」她嘴裡唸唸有詞,然後下一刻她的雙腳已經離了地了。她四腳曲勾著,閉著眼:「我還沒有醒,我還沒有醒!」
月盯著她像一隻垂死的小老鼠,四腳縮著簌簌發抖,這邊還在拚命的唸咒來自我麻醉。他伸手去抹她臉上的血,她嗷一聲,瞪著眼指著他:「好啦!你老大,你牛,你厲害,你夠狠!」她一縮肩,雙手勾著擺出一副小狗姿勢,歪著脖子:「吸,吸,吸死我算了!」一邊吼著,一邊還斜著眼瞇縫著看他。那個珠子她明明扔了啊,扔半道上了!這樣他也能來?兩個來月不見,這廝更妖孽了,配上他那一身騷包白衣服,禍水!
「你居然能跑這麼遠!」他盯著她,突然手一鬆,把她扔在地上。
「你居然能追這麼遠!」她頂回去哼著。忽然他的手平伸向前,一眼讓她看到那粒白瑩瑩的小珠子,打死她都不信是她吞的那顆,他有一包呢。
「我說過,你跑不了。」他手腕一轉,洛奇看到小珠居然慢慢騰起,像是被無形的氣霧托著,浮向半空。而且開始發藍光,原來剛才這光,是它發出來的!現在幽幽明滅,到了晚上,肯定更亮了。然後,向著洛奇蕩了過來,洛奇嚇了一跳,急急的後退,那個小珠就一直浮在她的身前。她向左也向左,她向右也向右。
「什麼鬼東西?」她覺得腿軟,忍不住低叫出聲。
「引魂珠,是我用冥隱氣摧凝出來的晶體。吞食下腹,七日之後,便會聚生寄主的靈魂。」他看著那小珠,手指一撥,又有如線引,回到他的手心。
「只要我催動冥隱氣,哪怕相隔萬里之遙,它也會與我相應。」他看著它漸漸又恢復原來的白色:「你吐了它,當我控引催動它,它便會引著我,按照你的行進路線。到達那與它一模一樣靈魂之處。除非你死,不然我都能把你揪出來!」
洛奇的臉不僅僅是發青,根本已經發黑了。她突然撲過去,想把那東西搶過來砸成碎渣,但是他手心一旋,讓她撲個空。
她瞪著他:「你要不想放了我,幹什麼不早點找來!你現在是什麼意思?非等我快到家了才找,我好不容易才回家,我走了快三個月才回來!我腳都走爛了才回來的,我連樹皮都啃了才回來的,現在你又來找,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死在外頭算了!」她越說越氣,跳著腳不顧一切,指著他的鼻子眼淚汪汪,突然嚎淘大哭起來。
他看著她站在那哇哇大哭,臉皺成一團,突然那種古怪的情緒又泛起來了。一種避之不及又無法言說的情緒,讓他覺得自己的血行開始忽快忽慢。甚至連運行自如的冥隱氣都開始混亂起來!這種感覺好奇怪,血行氣運,除非他受重傷,不然根本不可能亂。
「你為什麼要跑,是你先要跑掉。」他竟然說了這麼一句。洛奇哭得不能自已,氣都快噎過去,瞪著他:「我,我不跑,我不跑我就死,死在那個影君手,手裡了!」
他看她一臉血污,緇衣亂裹,頭上還插滿了枯枝冒充歪脖樹。腳上已經沒了靴,亂裹著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毛皮,此時裹成兩坨,露出的部位已經不能分辨膚色。她現在雙手亂甩,扭腰抖腿,嚎淘不絕。讓他的眉,不由自主的又微蹙了起來:「藥倒馮鳶的是你,打暈車伕的也是你。現在你說影要殺你?」
「是你說的,別招惹一年以上的。她三年,我一個月。她下藥害我,我自衛殺她的話,影君要宰了我。我不殺她,她醒了對著那個影姐姐哭哭啼啼,影君還是要殺我。我不跑,我死定了我!」她咧著嘴,卻抬眼看他的眉頭。連皺眉頭都能皺得這麼精緻,這個人已經沒法要了!
「我不會讓她殺你。」他聽了她的話,開口說著。
「你省省吧!指望你,八條命都不夠她殺的。」洛奇猛的甩他的手,沒甩脫便吼著:「你以前的血河,養了四年了,不照樣讓人殺了?殺了怎麼樣?賠你新的?你不過是少了一個血庫,我呢,我沒了命了!你是媽生的,我也是,打不過你就比你命賤,那行,老子今天就過嘴癮!」她此時發了癲瘋,不管不顧接著吼:「你不是讓我試嗎?不試對不起你了,有引魂珠怎麼樣?有本事找怎麼樣?老子下回還跑,有本事你吸死我吸死我!」
她吵得他耳根子嗡嗡作響,感覺那血行亂竄不休,讓他有種短暫的氣凝的滯感。「魔宗都是病人,死人!一個兩個都病入膏肓了,老子跟她就見過兩回。那王八蛋就下藥害我,那個狗屁影,她進來吸血的時候明明瞧見了,裝著不知道,由著她坑我。老子該用刀在她臉上畫王八!」她罵到最後聲音都沙啞了,還在那滔滔不絕。分明一副死到臨頭豁出去的混樣,條理已經開始混亂了,粗話連篇,鬼哭狼嚎。天色開始越來越黑,她罵得口乾舌燥,冷風一卷,她不由的一激零。罵半天再怎麼爽也沒用,打不過他只能活該命賤。他聽她聲音越來越低,伸手去勒她的脖頸:「說夠了?跟我回去!」
洛奇抿著嘴眼珠亂轉,潑婦變成小貓咪:「先讓我去一趟巴梁山行不行?已經很近了!」
他看著她,此時她一臉的哀求。快三個月,她雖然骯髒但依舊健康,雙眼清亮,氣息沉穩,四肢有力,而且好像又長高了點似的。
洛奇從他的表情實在看不出他的意圖,他好像沒坐那鬼轎子來。跑著來的嗎?看他這衣不沾塵的樣子,怎麼也不像跑了快千里路!
「好功夫啊,一刀就把山貓頭砍下來了!好功夫啊!」洛奇訕訕笑著,豎著大拇指拍他的馬屁,已經快到家了,哪怕看一眼也行啊。萬一老爹真的在那裡等她,能見上一面也是好的啊!「你怎麼來的?好輕功啊!」
他看一眼不遠處的動物屍體:「我沒有刀!」他看著自己的手,洛奇順著他的眼睛看下去,指尖微微泛藍,卻是連一滴血都沒有沾上,身上依舊白緞細絨,不帶血滴。
他這邊接著開口:「夕用四魂把我送回洛吉,我從洛吉走過來的。」
「不是吧?你走了多久?」她一臉的不可思議。
「五天。」他看她眼瞪得溜圓,繼續邁步:「而且我有吃有住,高床軟枕,一路不知道多舒服!」
她氣噎過去,這廝居然會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