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希望與感動

醉半倚著門廊,透過半支的窗,看到窗下榻中的女子。自洛奇走後,她便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半歪著長枕,長髮半掩,微垂眼斂,無喜無嗔。她頰邊帶出一絲淡淡的紅暈,與她的蒼白,如此的分明。青色的長裙,一直覆上她的腳面,裙袂上繡的團雲,層層疊疊,因透入的陽光,而明明滅滅。纖細的頸脖上,沒有半點花印。她曾經不是口口聲聲要見洛奇,見到了,為什麼情緒如此平靜?見到老友,不是該快樂嗎?癡心錯負,白白交給一個不男不女的,不是該失望惱怒嗎?為什麼,他什麼也看不到?

他終是忍不住,隔著窗開口:「你在那坐了兩個時辰了,你到底在想什麼?」沒有辦法,與她比耐心,他總是輸。因為他想要的東西,在她的身上。

迎舞半揚了眼:「別說我沒提醒你,花再開的時候,記得吸血。」

醉微微怔愣,她繼續說:「別太貪婪了,得到一次的力量也是好的。不然,你真的一無所有。」她重新垂下眼去,妄圖去醫治她的身體,讓她在花開之時,失血而不斃命,這樣可以獲取更多次花種的力量。

「不是想見她嗎?因為她不是男人嗎?你看上的男人,居然是那個人妖?你的品味還很特別。」他微抿著薄唇,眼半瞇著,陽光之下膚瑩若瓷。

「不錯,我品味特別。所以。可以活著見她,一直是我的希望。因這希望而堅持,也同樣,因希望地破滅而無需堅持。」迎舞半仰著臉看著他,原來他們把她們說的都聽了去。不過也無所謂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如何做到?我現在就告訴你,我一向是個很會控制情緒的人。只要我想,我就可以不喜不怒。同樣,我也深知何事可以讓自己崩潰。諸如,假想自己被人污辱,只要往絕望裡想,心自然難受壓迫!」

她眼神清亮,聲音也是平靜:「其實只是一句話,哀,莫大於心死!」她輕笑:「別人有好身體,心死不至身死。而我不同。心死自然身死!千波醉,你是治不好我的。因為我沒有希望了!」她輕歎了一口氣,重新蜷回身體去,偎在枕頭裡:「我不會刻意把自己往死亡裡帶,這點你可以放心。現在我不想說話了,花開的時候,你再來吧。」

說著,她垂下眼瞼,再不言語。窗上罩著軟紗。繡花因光而印在她的臉上,身上。她身體縮成一個小團,長長的發幾乎鋪滿她地全身。.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忽然手指一抬,一個東西逕自丟到她身上去了。迎舞動也不想動,但那聲熟悉的吱吱細響讓她不由的歎了一口氣:「微涼?」她哼著,張開了眼睛,正看到一隻小小的龍牙在扭擺著,從她的腰側掙扎著想攀向她的懷中。龍牙,以前她從沒見過這種生物,頭長得像狗。前肢已經和翅膀連在一起,展開像蝙蝠。後肢強健而有力,長尾在成年之後佈滿尖刺。她不太清楚這東西最後會長得多大,但看著它們滿嘴尖牙,就知道日後必須是猛獸。但是醉前一陣子出門遠行。這院裡就多了這種東西。好多只,但都很小。大的也不過只及她膝。小的只有一個多巴掌那麼大。開始她怕的很,後來見它們都毛絨絨,一對黑黑的大眼睛也頗是討喜。她閒著也是無聊,偶而就抱來一隻玩。時間長地,這個小東西似是認清她的氣息,常常半夜頂開窗子飛到她的床邊,拱進她的被窩。它是裡面最小的一隻了,圓滾滾,在地上走的時候,半張著翅膀,微腆著肚子。讓迎舞忍俊不禁,它的溫度涼涼的,比小狗可涼多了,甚至比她的體溫還要低一些。

所以她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微涼。微涼,微涼,後來它似聽懂一般,一叫就來,常常在她身邊。飛起地時候會淡裹黑霧,一對大眼常常執著的盯著她看,看得迎舞對它不捨而憐惜。她也不知它吃什麼,經常把奴僕送來的飯菜給它吃。結果發現,它只揀裡面地肉來吃,有時它也吃點白飯。或者它以後是兇猛的野獸,但迎舞倒是覺著,跟它在一起反倒覺得開懷。

他今天才剛回來,居然已經知道,這些龍牙裡,有一隻跟她特別親近。現在竟然把它給扔進來了!何苦來?這小東西還很小,何必為了逼迫她的情緒再來舊招?

她伸手把它抱過來,收攏它依舊軟軟的翅,用袖覆著它的頭:「你就是捏死它,我現在也沒辦法讓花開!」她沒有看他,背抵著窗輕語。

他看著她的一系列動作,突然哼了一聲:「不是說沒希望了嗎?現在在幹什麼?」她背抵著窗,用身體把那隻小龍牙罩的密不透風。雖然她的人肉罩子,就跟紙糊地沒兩樣。她懷裡頭那個,都頂上她成百上千。不過這東西讓他微微揚了唇,真是沒希望的人,還管別的東西幹什麼?

迎舞微怔,低頭看著它,它正仰著頭盯著她看。眼睛烏溜溜的全黑,它陪她兩個月,她怎麼也不捨得把它直接往外一扔,雖然這才是表明她對什麼也不在意的最好辦法。

「明天開始扎針,你最好乞求老天我能把你這紙燈籠給糊好了。不然,你那個願意跟你同年同月同日死地,我就成全她!」他這話讓她猛地扭過頭來,瞪著他:「她沒這麼說過!」

「生氣了?」他看著她的頸上攀爬地花印,看她氣吁急喘的樣子,突然輕輕笑了起來:「你的弱點,我也找到了!」說著,他突然一個伸手一拍,趕在那花印攀上之前讓她一下暈厥過去。他動作極快,窗只是拉了半開。他們中間牆壁相隔。但一放一收之間他拿捏準確,此時心脈已經無力,再氣下去,花種之力又要白白浪費一次。她一下軟倒在榻上,懷裡的微涼還吱吱地叫起來,醉看著那龍牙扭擺著在她身邊扭來扭去。微涼?她居然還給它取個名字!

洛奇坐在院裡的石凳上,手肘支著石桌。盯著那個綠玉的鐲子。這東西是曾經迎舞給她的,到了太康之後,她自己藏了一個百寶箱,一直放在裡面。今天是她頭回拿出來看,看著看著,她當初的面容不由得便浮現在眼前。如果自己是個男人就好了,現在小舞一定很難過。但偏偏的,自認巧舌如簧的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勸慰。

月坐在堂室裡,遠遠看著她對著鐲子長吁短歎。第一次見她如此長時間在某一處發呆。以往偶而也會發發呆,感歎一番。但是今天,時間好像太長了些。長得,讓他覺得有些不妙。她不會又去撥算盤吧?在魔巖,他聽到裡面迎舞說洛奇,我喜歡你。他並是不刻意要去聽她們說什麼,而是醉地院裡太安靜,聲音很容易傳出來。於敏銳至此的他們,就算再走遠些。也能聽到。洛奇,我喜歡你。這句話進到心裡,讓他的眼不由自主的就開始追逐她的身影。這句話原來有這麼大的殺傷力。可以讓她一直在這裡發呆!是因為這句話吧?因為當時,他聽到她聲音裡的哽咽。

紫竹和一眾丫頭在院裡忙碌,誰也沒敢打擾她。直到院內飄起飯菜香氣,才喚回洛奇的神志。豐然資源有限,他們也沒吃什麼好的。回來她就直接去了魔巖,迎舞那副樣子,她心裡也不好受。況且就算她心裡好受,醉也壓根不會招呼他們吃飯。所以當院裡飄香。刺激了她的胃,讓她再沒辦法接著長吁短歎下去。

她把鐲子揣回到腰裡,看著桌上不知何時已經擺好地菜,今天豐盛的很,用兩張長桌拼出來一長溜。擺滿了各式的菜餚。精巧別緻的也有。大盆大燉也有,紅紅綠綠煞是好看。她一眼便看到邊上一盤壽桃。笑起來:「原來今天你做生日啊?多大了?」她根本就是隨口一說,眼皮也不帶抬一下的,伸手就向著最頂上一個抓去:「我喜歡帶餡的。」說著,阿嗚一口,去了小半拉,果然有餡,而且是她很喜歡的糖心。

她一口咬下去,一抬眼,正看他盯著她瞧。她塞了一嘴,突然覺得有些不妥。今天他做生日,好像自己太著急了。這壽桃不好自己先吃吧?她怔了一口,塞著一嘴還含糊不清的說著:「對,對不起啊。您,您請!」看她滿嘴快噴了還在說敬語,讓月又生出捏她的念頭了。他生生地壓下去,轉過臉不理她。洛奇翻個白眼,至於嘛,不過就是先吃了一口。小心眼的!想著,她自己賭氣坐下去,背衝著他。嫌我難看嘛,大不了不讓你看到好了。

他眼角餘光看到她的肩一聳一聳地,今天已經初八了,她的生日已經過了好幾天了。他是聽了她與迎舞的對話,才知道,原來她生在五月初一。反正路上他也受了不少的罪,就當補給她吧。她吃胖了,也對自己有好處麼!

「主人,您自己的生日您不記得了?」紫竹一邊幫她布菜一邊悄悄聲說:「月君說的,正日子過了。回來怎麼也得補一頓,所以才吩咐廚房做的呢。」

洛奇正大口洩憤般的咬壽桃,愣了半晌,她地生日嗎?老天爺啊,她有多少年沒人給她過過生日了?其實這日子於她也不過是個數字,根本沒意義。這一年又過得昏天黑地不知時光。之前一去又快兩月,難不成,現在已經五月了?難怪在豐然覺得熱呢。只不過現在回到太康又太冷,實在是過得已經稀里糊塗。卻是沒想到,居然還有人給她補生日。雖然那個某人現在還是一臉死像,而且根本別指望他能說一句像樣的話來恭祝你。但是洛奇突然覺得好感動啊。就連因為迎舞而沮喪的心,好像也重新活過來了!她轉過身,汪著一對大眼睛看著月,鼻尖一抽一抽的。突然含糊不清的說:「老大,我下回還幫你壓床板!」

喀巴,月生生把手中地杯子碾成了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