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成全?不成全?

醉和迎舞依舊立在房中,無視眾人早已經離去。

此地上空的棧道只有一條,所以再並沒有其它的血奴掉落下來。院內寂靜無聲,只剩兩人四目相對。

迎舞在收拾包袱的時候,利用了寂隱月對她的忽略。她刻意沒有拿走那個盒子,將盒蓋半開,放在床上。鳳宣喑是散了妖氣才能混進來,真身已經潰敗至未成妖的體形大小。她知道醉早晚會發現,她是借此激怒他!

萬象羅衣固然有強力,但今天要走,她便再沒機會利用九天的時間來放血通靈。她只有最後的機會--壞他的事。突出襲來的變故幫了她的忙,鳳宣喑雖然力潰,但很好藏身。這個院子裡,到處都是可以躲藏的地方。

「為什麼?」他輕語,眼眸微微的凝深,看著她的眼,卻看不穿那深潭之底。

「不想成為你的族人,不想當你的血河,不想留在你的身邊!」她第一次這樣直接表達自己的想法,第一次這樣露出強烈的內心抗拒,第一次眼中毫不掩釋厭怒之色,「要麼拿走我的血,要麼從此你後你不得安寧!」她也是第一次,開始威脅他。

「言外之意,是想去他的身邊了?他現在有本事救你麼?」他同樣也是第一次,內心品味到一種極為難忍的嫉妒。她在對鳳宣喑知恩圖報!她把花洛奇當成交心的知己,把鳳宣喑當成恩人。是自己在推波助瀾,讓他們變得有情有義!

「不想去任何人的身邊!」迎舞開口,「只想照自己的方式活!」

「不是不想活嗎?」他盯著她的眼,她還是第一次出賣了自己的內心。或者她認為,放掉鳳宣喑這件事一出,她贏定了?但是,他還是因這句話產生了好奇,他始終看不到她的心。他認為她是沒有心的,至少對著他的時候是沒有的。對著他的時候沒有。對著鳳宣喑地時候也不該有。所以他剛剛才會有些失控,但卻因她這句話,讓他又找到了一點點平衡。

她微怔,她太篤定了。她以為這件事做完,他不可能再留著她。沒有人會笨到給一個時時找自己麻煩的人力量,她可利用的價值唯有血。他拿去,她死掉。他和她,兩願齊滿!

既然說了,再藏也無意義。她索性伸手去掰他的手。我*看試圖把他的手指從自己下巴上拿開:「我是身體有固疾,因身體病弱,所以我只配得到別人的保護。只能成為負累或者任人支配。所有人都可以替我做決定,冠上為我好,為我著想的美名。我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做,只要慢慢消耗就可以了。我想照著的方式活一次。我做到過一次。已經夠了!」

「夠了?」他聲音微微瘖啞,原來,她想要自由。想要尊重,想要認同,想要自由!不以身疾為累。不以亂世為悲,不因離別為絕。她接受這上天給予的條件,不改變。亦不強求。然後,她用這僅有地條件,去綻放自己生命的花火。

「身體漸癒,內心卻漸不甘願。所以夠了!本來這病癒,已經超出凡世的力量。我的腳步,早該在逃出家門不久,永遠的停在路上!這一段路,已經是賺的。」迎舞輕笑。「花種,羽衣,冥寒之法,羽光之力……」

「我成全你。」他忽然開口,不意外的看到她大睜地眸子蘊出淚光。不是恐懼,而是欣喜!她小小的身體開始微顫。不再是木然的條件反射。而是激動。他的指肚輕撫她的下頜,眼眸變得凝黑而深澈:「我不要你了!」

她半抬著頭。兩行淚順著眼尾而落。卻是發出璀璨地光耀,第一次,如此閃亮。他曾經把她逼到盡頭,她同樣不甘示弱將他逼迫回去。她的心力不及,但她意志鋼強。她可以利用任何機會,讓他同樣也心力交瘁。他時時針尖,她刻刻麥芒。如今,憑她這句,他成全!

「謝謝」她淚滾而落,成全,此生難逢的成全!

他漸放下手,再不看她,掉頭便走!黑色與金色交織地髮辮,尾梢輕掃她的眼尾,沾染上她的淚滴。化作飛星碎片,與他髮絲相融。所謂成全,就是如此。不管是死是生,與他無關。她不願意當他的族人,不願意當他的血河,不願意在他的身邊。那麼好,無論此境是何凶險,不再為她周全。

迎舞長出一口氣,看他的背影一閃而逝。院中身首分離的屍身依舊,鮮血沾染花葉,為碧色染上濃紅。地上綻出大團血跡,破碎地枝椏亂抖漫散。她當然不願意成為那僵行無識的血奴,要在那些血奴來到這前,先讓自己變成屍體。人死之後,血會漸乾,血奴也不會再咬屍身。這裡,真是一個不錯的葬身之地。

沒有人再為她做決定,沒有人再干涉她的行動。她終是在臨死之前,得到最後的自由。她慢慢走到園中,無視滿地的屍身。她還沒有機會仔細看看這座恢宏地大城,領略一下羽光之地各異地風光。不過已經很好了,這裡很安靜,沒有吵嚷聲。如果不看那些牆上枝間的血漬,還算是美景無邊。

她順著樓外地旋梯一點點的走上去,每踏一步,唇邊的笑便深一分。她崔迎舞,自小便心悸成疾,活不過十八歲。從她很小,便藥不離身,不喜不怒亦不哀。父親每每見她,嗟歎更勝悅喜。為父親帶來的歡樂,不及給他帶來的哀愁。

哪怕她再精工女織,再琴書雙通,只會加深他的負擔。她越是生得粉雕玉琢,越是明艷動人,越是體心通意,越是溫柔有加。父親的眉頭,便越鎖得深重。是啊,越是可愛,去的時候就越是悲哀。越是貼心,死的一刻就越是痛心!她可以體會。所以,她不要他看。

她開始只是慢慢的走,後來便提裙而跑。她一生之中也沒瘋跑過幾回,但今天,她跑了兩次!飛快的,滿臉通紅的,感覺心跳膨膨,血脈飛湧。腳下雖然無力,但身體開始發飄。這種感覺,真是會上癮的毒!她登登的轉上樓去,繞著外旋梯直向頂端。臉頰仰出耀眼的紅暈,眼中煥出奪人的光彩!她一邊跑,一邊急喘,手足並用沿著豎梯爬上傘簷頂。跪行著,瓦片咯吱響,咯得她生疼,卻讓她覺得興奮。

她一直爬一直爬,直到抓住那尖尖的頂柱,她拼盡全力抱著它站起身來。俯看這宜春館的全景,真美呀!這是她第一次憑借自己的力量爬上屋頂,她急急的喘著氣,忽然大叫出聲。她的大叫只能算是斷斷續續的,但她依舊學著洛奇的樣子,聲音尖細的叫著:「我,我是大王,我,我是大,王!!!!」

她幾欲撲倒,卻心潮澎湧,聲音帶出的力量有限。卻激發她所有豪情:「我,我是,天,天下,無,無敵!!」

她的眼淚一下子噴薄,她終是放肆一場,再不當任何人的負擔,再不要依靠任何人的保護。再不需要壓抑,再不需要冷漠。再不是,病人一個!!!

她抱著膝坐在尖頂邊,咆哮過後,心情舒暢了。突然間,有人從她身後輕輕拍她的肩,這下把她給嚇得整個人毛髮直豎。不怕死歸不怕死,但不代表活的時候不怕嚇!她整個人一激,本能的回過頭來,一下目瞪口呆。千波醉!他竟然站在自己身後,彎著腰看著她。一手還保持著拍她的姿勢,另一隻手背在身後。

「你,你怎麼回來了?」迎舞瞪著眼看他,「你什麼意思,反悔了?」

「沒有,成全你呀,大王!」他的聲音裡帶了戲謔,忽然另一隻手一下轉過來,指尖抖著一根細細的絲線,正是她為他束髮的金線。他的手微扯,迎舞一下變了臉色。霎時頭皮都要炸裂了開來。他居然用一根絲,拉著一個血奴!

她不知道他用什麼方法讓那東西一聲不出,更不知道這樣細細絲線如何牽制對方的行動。只是那黑死半爛的臉,血般的眼珠,滿嘴黑尖的牙齒,以及沾滿血跡破爛衣衫下的**軀體。讓迎舞登時一股嘔意急翻而上!那東西隨著線僵僵的向她挪來,一動步,便咯吱咯吱的踏瓦之音!

「你混蛋!」迎舞尖叫著罵出來,恐懼逼出她前所未有的力氣,她根本沒借助那個尖住便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她的死法裡不包括成為殭屍,她不要當這種死了還要殺人的東西!

「不是不怕死嗎?不是想死嗎?站著別動,讓他咬一口就一了百了。」醉的眼裡閃出光來,她越是怒目橫眉,就越是帶出鮮活的色彩。讓他的聲音裡,竟然還有愉悅的味道,「剛才還說謝謝,這麼一會,開始罵人了?」

那東西已經越離越近,雖然緩慢,但那股血氣已經撲面而來,她剛才怎麼沒有聞到?她微睨身後,一退便會直接滾下樓底。不讓它咬就是了!

「下面好多呢,你要是摔斷了氣也就罷了。要是讓它們直接接住了,你可就……你仔細瞧瞧!」他注意到她眼神的變化,指尖微動之間,那血奴似是欲拚力向前,卻總挪不出一寸!它的手已經向著迎舞平平的伸,手指黑黑的,有些地方似是斷扭,詭異的彎曲。

迎舞眼睛直發黑,她不用在往下看已經知道了,她聽到聲音了。這聲音像是一下突然湧過來,而且有些在向樓上爬!他在等她求他!這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