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從心起,還從心滅。
心若滅時,寂滅現前。
心滅幻境滅,執欲魔聖見。
靜定從心起,無心天心現。
輕弦看著滿目荒涼頹敗,觸眼皆是空茫,感覺不到半點人息。心中空空,卻產生如釋重負的之感。沒有喜悅,沒有悲哀。也再無以往錯與對的分辯,腳下依舊踏著大地,頭頂依舊是天空。世界像從來沒有變改過,巨大的震盪,像是心靈發出的怒吼。那一瞬間,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幻夢。
他用力的呼吸,胸口的疼痛也無法遏制他這種對空氣的渴望。殘破的身軀此時卻是輕飄飄的,但這種人間的感覺,讓他微笑。縱是滿臉的血漬,依舊不減那分明艷。
他慢慢踱步,第一次,像是在欣賞風光般的閒散。搖晃著支撐,站起來便不倒下!向著那陌生又熟悉的大河走去。河水翻騰,波浪洶湧,似紅似黃。像是混沌初開,裹捲了大量的塵泥。恍惚之間,看到河畔似有人影。他微微的凝眸,勉強的邁步。
是一對老者,一男一女,皆鬚髮蒼蒼。二人盤膝坐在河畔,轟鳴的河水,他們卻視而不見。翻捲的浪濺起的水花有如落雨,打濕輕弦破敗的衣衫。讓他的面上濡濕的感覺。
他們佝背垂頭,看著兩人之間空空的地面。輕弦看著他們,忽然老嫗開口,蒼老嘶啞的聲音:「這一盤,你輸了呢!」
老翁咧著嘴,牙齒已經稀疏無幾,搖頭笑著:「還沒還沒!」
「你們在下棋?」輕弦詫異,盯著空空的地面,沒有棋盤。不見棋子。
「是啊。時光悠悠。萬物此消彼長。此時論輸贏。言之過早。」老翁撫著長鬚。枯槁地面容此時卻笑成老菊。「看來這一盤。還得繼續下。」
「為何不見棋盤?」輕弦異道。
「天下萬物。皆是我等地棋子。」老嫗半抬著頭。看著輕弦而微笑。
輕弦心中微凜。怔然看著他們:「真神?」
「天地之形界。皆在我心中。真神不由人。更何須人擁?」老翁慢慢開口。「三格四格。皆由我等來定。存在便是有理。又何須你等認同?」言語之間。人形已經漸漸隱去。聲音卻依舊盤恆。
「靜定從心起。無心天心現。」聲音忽男忽女。忽老忽少。重重迭迭。在輕弦心中不散。「殘缺之魂。倒比以往乾淨!」
輕弦靜靜的看著空蕩蕩的河岸,笑容卻未散去。存在便是有理,又何須認同?天下萬物,皆是天地心中的棋子,誰又比誰更高貴?誰又能判得誰地生死存亡?力量又算是什麼,天搖地捍的一霎,再霸道的力量也是惘然!
當妖鬼在這世上流連的時候,就已經得到天地的承認。不承認的。只是那些自命不凡的俗子們。
真祖的元神散去。摧發元神的強悟也被其帶走部份。靈魂殘缺,但卻悟得真諦!真是比以往乾淨了呢!
輕弦地回憶因身後的一聲低喚而被打斷。他慢慢轉過身,看著慢踱而來的老者:「師
天慈依舊一襲青衫。花白長髮綰得齊整。瘦削而挺拔,眉眼微微帶著笑:「為師知道,你定在這裡。今天,是伯凱的生忌。」
「嗯。」輕弦笑笑,伸手扶攙過他。今天是父親的生辰,兩年前的那場大震,父親為了鳳歌台上與他同任哨責地弟子。以他並不精湛的華陽聚行真氣,做了他最後所為華陽能做的事。輕弦得知地時候,並沒有哭泣。他知道父親最後定然不悲傷。父親從未忘記過身為華陽弟子的責任,就算他的力量,根本無法入金絞盟,不能替宗門衝鋒陷陣。他也依舊未忘記過,曾經入天宗之時所發地誓言。
這也是一種堅執和願念,但這種願念,給了他最後的力量,卻沒有讓他的靈魂陷進哀傷。所以輕弦不會為他哭泣,因為輕弦也是華陽弟子。他會以更堅執的心,繼續這條路。
「今天播雲城復建開城,他們選在今天。」天慈站在輕弦的身邊,「在他們心中,岳伯凱是一個好城主。」
「我從未懷疑過這一點。」輕弦看著師父,這兩年,師父又蒼老了。
「天路已經發出三次金光輪道,你何時上路?」天慈伸手拍著他的肩,「五魂不齊,天路仍召。看來這次沒有白打。」
「等我找到洛奇。」輕弦低語,這也是師父切切所希望的。找到洛奇,找到月。兩年了,沒有他們的消息。他親自去了太康,太康城已經不復存在,魔巖和青圭所處之地拱起兩座高山,太康城所在的位置形成一道彎拱之地。築上冰簾,有虛空幻道迷陣!深徹地冥隱氣,拒絕所妄圖踏入之人。他不知道月和醉,是不是也受到召喚進入了那裡。但沒找到他們之前,他總不能安心上路!
巨震地時候,華陽周邊的諸座大城都受到毀滅性地打擊,包括華陽山,也在風雨飄搖之中。雙極宮頃刻倒塌,鎮魂獄被亂石堆填。
迎舞,消失在那場大亂中。清理殘駭之時,沒有找到她的蹤影。死了,還是走了,輕弦一無所知,但醉從此也沒再回來過。不僅如此,月和洛奇,同樣也沒再回來過。
雨萱以自己籐妖之體架成巨大羅網,這種放棄真身地行為讓播雲城受到的傷害比任何一個城鎮都要小。她是妖鬼,接受了醉的血。異化了自己的身軀,成了渴血的妖鬼。但是,那些受到她恩惠的百姓,依舊尊稱她一句萱大夫。不管她還能不能使用續脈絡絲引,她依舊是萱大夫!她終於明白,不管是妖鬼還是妖怪。別人如何判定並不重要,重要的在於自己的心。她練化人形,修行妖法,為的是救人。當她的心在毀滅的邊緣徘徊的時候,是輕弦告訴她,存在的理由,只在於自己一直的執願。只要不放棄這絲願,不泯滅最後的良善。她永遠都是救人的朗雨萱。世上有些情感,是你無法得到,與付出多少無關。但得不到並不代表就是失敗,人生依舊有很多東西,值得你去追求!
為妖鬼正名,不一定是要有捍天動力的力量。最後的那一刻,雨萱遵從了自己的本心。不是為了輕弦,不是為了讓他刮目相看,不是想向他證明什麼。她只是想救人,竭盡所能,與那不可捍改的強力對抗。她做到了!
如今,她植根在華陽山,彎曲盤繞的碧茵羅。但她需要的不僅僅再是水精和土元,她還需要熱血!但肯為她澆灌的,已經不僅僅是輕弦。輕弦每每看到她細細的花葉,絲脈卻是黑色的。但這黑色的脈絡,永遠無法掩蓋她的粹燦。他雖然沒有親眼見到她當時的形景,卻可以想像的到,她那時眼中的光彩。她有著一把極致柔亮動人的碧綠長髮,這是她化形以來,最值得她驕傲的地方。但是現在,那飄散著鮮亮柔嫩顏色的動人影像,會一直留存在很多人的心裡。
或者很多年後,她會再度化成為形。或者,她可以像朗繁棲一樣,衝破自身的極限。生法殺法兩相宜。但要看她了!最為柔弱的枝條,卻可萌發最強大的力量。朗雨萱的心,再不會像以往那般淒哀!
正是因為看到雨萱的堅持,他相信月和洛奇依舊在人間。月就算成全夜魔羅,也絕對不會棄洛奇而去。他不會與夜魔羅相合,不會放棄自己的肉身而去追求力量。這不是月的本身,更不是讓他堅持至今的執願。他的執願在洛奇身上,不管別人相信與否。輕弦相信,他們一定會留在人間。哪怕是死在無人知的角落,也一定是在一起!
他心中總是難平,這些事讓他放不下。天路,是他一直追求的方向。如今也是,登天而上,並非是為那近天之力。而是,他需要更遠大的目光。天乾之眼,守衛人間。他岳輕弦會一直如此,但在這之前,他需要以一顆平靜的心而上。此時,他如何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