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支離人之死

  我將門關上,轉過身,將那傢伙從地上拉了起來,那傢伙痛得面色都變了,他口中發出難聽之極的呻吟聲,我搖著他,喝道:「別裝死,還有事情!」

  那傢伙好不容易才迸出一句話來:「甚麼……甚麼事?」

  我冷笑了一聲:「你這時所受的痛苦,是你自討苦吃,如果你不答應我下一個要求,我一定使你吃更大的苦頭。」

  那傢伙不出聲。

  我又道:「別以為我會打你,我只不過準備將你所作的勾當告訴你的上級!」

  這一句話一講出口,那傢伙比再挨了三腳還要受不住,他的身子抖了起來:「你說,你只管說好了,甚麼事。」

  我點頭道:「那很好,你為了要奪取那金屬片,曾指使你的手下,用麻醉藥迷倒了六名學者,那麻醉藥的作用十分強烈,足以使人的腦神經停止活動,你可知道這可以造成甚麼樣的結果?」

  「知道,我知道的。」

  我道:「那麼,你便給我足夠的解藥!」

  那傢伙哭喪著臉:「沒有解藥,我不是不給你,實在沒有解藥!」

  我的心中,感到了一股莫名的憤怒,我一字一頓地道:「那是無藥可治的,你竟然使用那麼歹毒的東西來對付無辜的人?」

  那傢伙顯然是被我的神態嚇倒了,他急急忙忙地道:「我……我沒有別的辦法,我必須得到那金屬片,它可以使我得到許多財富,我就可以不必再做特務了!」

  我覺得那傢伙講的是真話。可憐的胡明,他竟要成為白痴了!

  這實在是難以想像,也是令我傷心之極的事情,我抓住那人胸口的手,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過了好一會,我才勉力鎮定下來,拯救胡明的事已沒有可能,金屬片也落到了鄧石的手中,那也就是說,我雖然潛進了大使館,而且,幸運地制住了特務頭子,但是我還是失敗了,徹頭徹尾地失敗了!

  我手一鬆,將那傢伙放開,他跌在地上,身子縮成一團。

  我望了他好一會,才道:「如果你得了金屬片,如何交給鄧石?」

  那傢伙道:「我將之帶到吉隆坡,在那裏,他會簽署一份文件,將許多產業轉交給我,而我就將這金屬片交給他,公平交易。」

  我明白了,鄧石開給這特務頭子的條件,和開給我的條件一樣。

  他在東南亞的巨額財富,並未能打動我的心,卻打動了這特務頭子的心。

  而如今,那特務頭子也甚麼都未曾得到,我當然也失敗了,真正的勝利者還是鄧石,鄧石終於得到了他所要得的東西。

  而我,對於鄧石的秘密,對於那金屬片的秘密,卻一無所知!我實在感到我無法離開這裏,回去見拉達克,但是我其勢不能永遠在大使館中耽下去。

  我心中嘆了一口氣:「如今,你當然不會再到吉隆坡去的了?」

  那特務頭子的語聲之中,有著真正的哭音:「你這不是廢話麼,事情已到了這一地步,我還去甚麼?」

  我已經要命令他送我出去,可是在那一瞬間,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來,我問道:「你的身份極其秘密的,鄧石是如何和你接頭的?」

  他呆了一呆,才道:「我……已幹了很多次……類似的事,有一個人來替我接頭,這件事是半公開的,很多人知道。」

  我望著他冷笑:「你倒生財有道,那個替你接頭的線人叫甚麼名字,在甚麼地方?」

  那傢伙道:「他叫雅拔,每天下午三時,在市郊的一個公園,一尊石像下,風雨無阻的。」

  我略想了一想,心忖在那個叫作雅拔的人身上,可能還可以得到一些關於鄧石的消息,雖然希望微乎其微。

  我又伸手將那傢伙提了起來:「好了,你使我離開這裏,由正門出去。」

  我一面命令著那傢伙,一面叩動著裝在我牙關座上的無線電發報機,我要拉達克立即派一輛車子到某國大使館的正門來。

  然後,我以槍脅持著那人,向外走去。

  向外走去的經過很順利,由於我制住了特務頭子,所以我可以說通行無阻。我來也順利,去也順利,可是我卻遭了慘敗!

  我才一出大門口,就看到一輛車子,向我疾駛了過來,司機正是拉達克自己,當車子開到了我的身邊之際,車門打開了。

  我猛地用力一推,將那傢伙推在地上,同時,躍進了車子。

  當我在拉達克的身邊坐定之際,第一件事不是拉緊車門,而是轉過身來,向那人的雙腿的膝關節部份,連開了兩槍!

  那傢伙哀號著,在地上打起滾來,車子已經向前飛駛而出。

  我是很少做這樣事情的,但是那傢伙竟用這樣歹毒無恥的手段來對付我的老朋友胡明,和另外幾位學者,我激於義憤,無法不令他吃點苦頭!所以,我才開槍射他的膝關節的,這兩槍,會使那傢伙雙腿被割去,令他終生殘廢!

  拉達克一直沒有出聲,一直到車子駛出了相當遠,才問道:「為甚麼?」

  我回答道:「因為沒有找到解藥。」

  拉達克輕輕嘆了一口氣:「那是我早料到的了,那金屬片呢?」

  我搖了搖頭:「也給鄧石搶走了。」

  拉達克苦笑了一下:「衛先生,我認為你還是快一些離開這裏的好。」

  我卻搖了搖頭:「不,我還有一點線索,可能沒有甚麼用,但是我卻不死心。」

  拉達克道:「甚麼線索?」

  我道:「那特務頭子有一個接頭人,叫雅拔,每天下午在郊外公園處出現,我要去找他。」

  拉達克點了點頭,將車子停了下來。

  我也不知道那時,是在甚麼地方,我更詫異何以拉達克將車子停在這裏。

  我正在奇怪間,拉達克已道:「請原諒,這件事,使我們警方的處境十分尷尬,我們正在大受攻擊,如果外界知道我們將希望全都寄託在你的身上,而你又失敗了的話──」

  他講到這裏,略頓了一頓,才又道:「那麼,警方所受的攻擊將更加凌厲了,所以,我認為即使你不肯離開的話,從現在起,你也極不適宜再和我們發生任何的關係了,可以麼?」

  我呆了片刻:「我想沒有甚麼不可以。」

  當然,我在講這句話的時候,心中是相當不愉快的,因為在他們需要我的時候,儼然將我當作大英雄看待,要我去冒險,如今我失敗了,他們卻又以種種藉口,要將我踢走了。

  我還未曾試過這樣被人利用過,所以我講完了之後,又冷然道:「可是要我現在下車麼?」

  拉達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等他開口,我已經明白他是甚麼意思了,我用力拉開車門,下了車,回過頭來,將手打橫一劃:「拉達克先生,請你記住,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的了。」

  拉達克還在裝模作樣:「你心中是在見怪我們了,是不是?」

  我不再聽他說話,只是大踏步地向前走去,直到我走出了兩條街,我心中的氣憤,才漸漸地平了下來,我也站定了身子。

  如今,我已只有一條路可走了,我必須見到那個叫雅拔的人。

  我截了一輛出租汽車,吩咐司機向市郊的那個公園駛去,三十分鐘之後,我到了目的地。

  那個公園,實際上可以說只是一塊空地而已,但也多少有點樹木。我轉了一轉,便在離石像不遠處的一個長凳子上坐了下來。

  我看了看手錶,時間還早,我足可以打一個瞌睡。我閉上了眼睛養神,可是由於我心情實在太亂了,儘管我在大使館中勞頓了一夜,十分疲倦,但是我仍然是沒有法子睡得著。

  我索性又站了起來,來回地走著,在公園中的人並不多,那個叫雅拔的傢伙,選中了這一個地方,來替某國大使館的特務頭子接「生意」做,倒是十分聰明的。

  時間過得出奇的慢,好不容易到了二時五十分,我看到一個大胖子,慢慢地向前走來,幾乎是正三時,他在石像旁的長凳上坐了下來。

  那是雅拔,那毫無疑問地是他!

  我連忙站起身來,向他走去。

  即使在那一刻間,我還是不抱著任何希望的,因為若然鄧石也是照這個方法來找他的話,那麼,他又有甚麼線索可以供給我呢?

  然而,當我來到了他的面前,他抬起頭向我望來之間,剎那間,甚麼都不同了!

  我看到那胖子,突然挺了一挺,他的手突然向後伸去,可是他顯然抓不到甚麼,他的面上肌肉,可怕地扭曲著,他瞪大著眼望著我,眼神之中,充滿了疑惑不解的神氣。

  這時,不要說他大惑不解,連我也是一樣!

  但是,我卻立即明白了,胖子雅拔是在背後,受到了襲擊!他快要死了!

  但是,在胖子雅拔的背後,卻又沒有人!

  這說明了甚麼?

  這是我反敗為勝,千載難逢的良機!

  我立即想到,雅拔是傷在鄧石的「手」下的。我沒有聽到槍聲,而看胖子雅拔的情形,也不像是中了槍,他一定是中了一刀。

  鄧石的手匿在附近,而手中握著刀,當雅拔來了之後,或者是鄧石算準了時間,一到三點正,就立時動手一刀向前插來。

  而一刀插進了一個人的背部,要立即拔刀出來,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我也未曾看到有一隻手逸了開去,也就是說,就是鄧石的手,還在胖子雅拔的背後。

  我腦中想到這結論之際,離事情的發生只有幾秒鐘的時間,我用了最快的速度,向前撲了過去!

  我將雅拔的身子,緊緊地壓在木條長凳之上,雅拔這時候還未曾死,他睜大了眼睛望著我,喉間發出一種奇異的喘息聲來。

  那種喘息聲,是人將死之前的一口濁氣,和著他喉間的血團在打滾時所發出來的,聲音十分難聽,令人噁心。但是我這時卻仍然緊緊地壓住了雅拔不放鬆。

  因為當我壓住了雅拔之後,我仍然未曾看到鄧石的手離開,那大有可能,是他的手已被我壓在胖子的身體和椅背之間了。

  我當然不肯放鬆,而這時候,幸而我附近沒有別的人,要不然,我的這種行動,自然會引起人的注意,而如果一有人注意的話,當然我就會被人發覺我是伏在一個將要死去的人身上,那我就麻煩了。

  胖子喉間的聲音,漸漸在靜了下來,他的身子自然也應該不動的了,但是,我卻覺得他的胸口在用力向上挺著,那是不可能的,然而這種不可能的情形,卻又使我狂喜起來。

  我這時是緊緊地壓在一個死人的身上,那是一件極其令人噁心的和恐怖的事情,而我居然會狂喜起來,那是因為我覺出,雅拔的胸口在向上挺,並不是他自己在動,而是他背後的甚麼東西在動!

  在他背後用力掙扎著的是甚麼?當然就是鄧石的手了!我終於又可以捉到鄧石的手了,那比在雅拔口中得到有關鄧石的任何線索來得更好!

  有了上次在酒店中的經驗,我知道只要制住鄧石的手之後,鄧石會在短時間內趕到,而我就可以反敗為勝!

  我的手小心地繞過雅拔的身子,伸到了背後,我的手觸及了雅拔背後的手,鄧石的手!

  接著,我便抓到了一根手指,我狠狠地用力地扭曲著這根手指,直到那根手指的指骨,發出「拍拍」的、幾乎斷折的聲音。

  我斷定這隻手已再沒有反抗的能力了,我才一推雅拔的身子,那隻手的一根手指被我抓住,但是它的其餘四隻手指,卻向我亂抓亂插,我忍著痛,向外疾奔了開去,始終握著那根手指。

  在奔出了六七十步之後,我停了下來,我將那隻手用力地踏在腳下。那一段時間中的事情,在事後回想起來,簡直如果是在做一場惡夢一樣,我可以說曾經和各種各樣的人打過架,可是和一隻手,作這樣劇烈的爭鬥,卻還是第一次!

  我將那隻手踏在地上,用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致那隻手的手背,發出了「格格格」的聲音,幾乎要被我踏爛了一樣。

  接著,我意料之中的事情發生了。

  鄧石滿頭大汗,氣喘如牛地向前奔了過來,他直奔向我,在我面前呆了一呆,然後,撲向地上,伸出他的右手臂。

  在我還未曾明白究竟他想作甚麼間,他的右手腕和右手,已連結在一起了!

  而也在這時候,我的右足狠狠地抬了起來,一腳踢中了他的面門!

  那一腳,我用足了力道,事情已到了這種地步,我沒有可能再和鄧石作任何妥協了,我當然要將他徹底打倒才行。

  我那一腳踢了出去,只聽到他的面部發出了一下極其可怕的聲音。他的身子猛地向上仰了一仰。

  但是由於他的右手仍然被我踏著,所以他的身子,並未能仰天跌倒,而是在仰了一仰之後,又突然向下,仆跌了下來。

  在他一仰一仆之間,他的右手臂又發出了兩下可怕的「格格」的聲響。

  他仆下地來之後,我一俯身,一把抓住了他背後的衣服,將他拉了起來,再將他的一隻手臂,搭在我的肩上,我將他負著,向前急步地走去,他這時早已昏了過去,只有任我擺佈。

  我將他一直負出了公園,幸而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在公園外面,有一輛小汽車停著,我知道那一定是鄧石駛來的車子。因為那汽車車門打開著,可見駕駛人是急不及待地向外跳出來的。

  我將鄧石塞進了車廂,為了怕他半途醒來,我又在他後腦,重重地加了一拳。

  然後,我駕著車,向前駛去。

  我對這個城市,並不十分熟悉,而我又不能回到胡明那裏去,因為自從研究室的事情發生之後,胡明入了醫院,胡明的住宅,也有不少警方人在留守著。我也不想再和警方人員發生任何關係。

  到了一個十分荒涼的地方,我才將車子停了下來。鄧石仍然昏迷不醒,我將他的身子提了起來,不斷地搖著,在我出力搖著他,而他的頭部左右搖擺之際,我直怕他的頭會跌了下來!

  而我也趁機檢查了他的頭頸、手腕等地方,看看有甚麼脫落接合的痕跡。但是卻一點也沒有,和常人一樣!

  十分鐘後,鄧石開始呻吟起來。

  我也不再搖他,由得他去呻吟,他又足足呻吟了十分鐘之久,才睜開眼來。事實上,他這時所謂「睜眼」,只不過是將眼睛張開了一道縫而已!

  因為他的雙眼早已被我那一腳踢得又紅又腫!

  他可能費了好久時間,才看清我,然後,他發出了一聲呻吟:「又是你!又是你!」

  我冷笑道:「不錯,又是我。」

  鄧石道:「可惜呀,可惜!」

  我一伸手,抓住了他胸口的衣服:「可惜甚麼?」

  鄧石的答案,更令得我十分吃驚。

  他道:「若是再給我二十四小時的時間,哼哼,十個衛斯理,也在我手中成灰了!」

  我的吃驚是有理由的,因為鄧石曾在我的手中失敗過幾次,他每一次失敗之後,總會十分凶狠地講上幾句話,而那幾句話也總是兌現的。

  他那幾句話,是甚麼意思,我還不十分明白,但是我卻明白一點:不能再讓他脫身了!

  我裝著不屑的神氣:「再過二十四小時,那時,你會變成大力士了麼?」

  鄧石突然激動了起來:「再過二十四個小時,我,我,我會──」

  他先是激動,講不出話,後來,他像是省起那不能和別人亂說的,是以又突然停住了口。

  我心知他的心中一定有著十分重要的秘密,但當然他也有可能是故意如此,來引我注意的,如今我卻不屑理會,我只是記得:胡明已成了白痴,這一切全是鄧石弄出來的。

  而胡明是我的好友,我必須為胡明報仇,所以我冷笑一聲:「你的手段居然如此狠辣,你要自食其果!」

  鄧石只是瞪著我,並不還口,我右手抓住了他胸口的衣服,左手揚了起來,狠狠地兩掌,打在他的臉頰之上,他的腦袋順著我的掌摑,而左右猛烈地擺動了起來,他口角立時流血,而他的雙頰之上,也立時出現了兩個手印!

  那兩個手印才一出現時是白色的,接著,便變成了通紅的顏色,他喃喃地道:「別打我,我已經說過了,別打我,別打我!」

  我狠狠地道:「別打你?你可知道,由於你的愚昧無知,已使得六名傑出的學者變成了白痴?你可知道你犯下了甚麼罪,我非但要打你,而且要不斷地打你,使你也因為腦部震盪而成為白痴。」

  我一面說,一面又重重地摑著他,他雙手亂搖:「別打了!別打!」

  我仍然繼續打著他,突然,我停手了。

  我之所以突然停手的原因,並不是因為他的哀求,也不是因為他已昏了過去,而是在那一剎間,鄧石臉上的神情,起了變化,他臉面上的肌肉,可怕地扭曲著,突然之間,他的頭,和他的頭頸分離了!

  那種突如其來的分離,十分難以形容,因為事情超乎人類多少年來的生活知識範疇之外,我知道我所抓住的,還是一個活人的身體,但是我卻看到,那個活人的頭,離開了脖子,向上升了起來。

  我並且聽到了在向上飛起來的人頭口中,發出了可怕的笑聲,在那一剎間,由於過份的驚駭,我立時鬆開了手,鄧石的身子扯開車門,向外奔去。

  在車門打開的一剎那,他的頭飛了過去,頭和身體,迅速地在車外合而為一。

  我心中實在怒極了,因為鄧石居然用這樣的方法愚弄了我,我甚至絕未考慮地開著車子去追他,我突然踏下了油門,車子呼嘯著,向前衝出!

  車子是對著鄧石衝了過去的,鄧石回過頭來,看到汽車向他撞了過來,他臉上現出了驚駭欲絕的神情,同時,發出了一聲大叫!

  而他那一聲大叫的聲音,卻完全被車子撞中他時所發出的隆然之聲所蓋了過去,他被車子撞著,跌出老遠!

  我也陡地停住了車子。

  在我停住了車子之後,我的理智恢復了,我連忙跳出車子來,我實在是不應該用車子這樣去撞他的,我奔到他的前面,俯下身去看他。

  他傷得十分重,就算立即有一輛救傷車在旁邊,只怕他也來不及送到醫院去就會死了。

  我望著他,心中感到十分不自在,鄧石的口角不斷湧著血,卻還想講話。

  我將身子俯得更低:「你有甚麼話說,快趁早說了吧!」

  鄧石口角顫動道:「你……滿足了?」

  我僅有的一點歉意,也因為鄧石的這一句話而消失了,我冷笑了一聲:「你死了,也不能使六個學者清醒過來,我有甚麼滿足?」

  鄧石面青目腫的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絲十分猾獪和得意的笑容來,這一絲得意和猾獪的神色,居然會出現在一個將死的人臉上,這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我呆了一呆,已聽得鄧石道:「可以的,可以令他們清醒的,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如果我有了那力量,我可以做一切,我有……一切……力量……」

  我更是吃了一驚:「你說,被害的六個學者,可以恢復原狀?」

  鄧石勉力掙扎著,撐起身子來的目的,竟就是為了向我點了點頭:「是的!」

  他只講了兩個字,便又跌了下去,然後又道:「可是我……絕不會告訴你!」

  他在講到「絕不會告訴你」這句話時,那種咬牙切齒的神情,我一生不會忘記,我本來想向他逼問,但是看到了他這樣的神情,我就知道,我再向他多問也是多餘,因為他正是以絕不肯告訴我這一點,來作為對我的最後報復的。

  我呆呆地站著,過了一分鐘,我最後的機會也消失了,鄧石在呼出了急促的一口氣之後,死了。

  人的生、死實是難以形容的事,鄧石一斷了氣,他的面色立即就變了,變得如此之可怖,令人難以卒睹,我立即轉過頭去。但是我卻並沒有離開,因為鄧石的話,給了我新的希望。

  胡明他們可以有救!

  可以救他們六個人的辦法,鄧石雖然未曾告訴我,但難道一定要他告訴我麼?難道我不能自己去尋找,去發現這個辦法麼?

  奇怪的是,當時我竟絕未考慮鄧石所說的是假的,那或許是由於鄧石講那一番話時那種恨極的神情,使我深信了他的話的。

  我既然要自己去尋找,發現救那六個人的辦法,我自然是不能憑空去亂找的,我必須要在鄧石的身上,得到線索,才可以進行。

  這便是我為甚麼不離去的原因!

  我轉過了頭去之後一會,又轉回身來,我在鄧石的衣袋之中搜尋著,我找到了一個記事本,一個銀包,和許多零碎的東西。

  我打開了銀包,其中有一疊約莫十來張名片,名片上印的名字是「鄧傑」,銜頭是一個考古團的團長,這是在埃及流行的銜頭,在下面,則是一個地址。雖然卡片上的名字是「鄧傑」,但是我立即斷定那就是鄧石的另一個化名。

  當我第一次在楊教授的舞會中見到鄧石的時候,楊教授曾說鄧石有許多化名?那麼,那個地址,定然是鄧石的居所了!

  這是一個極重要的發現,鄧石死了,他這個人生前一切神秘不可思議的事,要追查起來,也更加困難。但是如果我有了他的地址,可以在他的住所,進行仔細的搜索,只怕會有收穫。而且,他死前說他有辦法解救胡明等六個人的時候,明顯地表示只有他才知道那辦法,那麼是不是他會留下線索呢?

  我不敢肯定一定有線索,但是卻敢肯定,如果有線索的話,那一定是在他的住所之中!

  所以,我得知了他的地址,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我退回到汽車中,就將鄧石的屍體棄在荒野,我知道他會被人發現的,而被發現之後,又會被當作無名屍體來處理,我實在不耐煩多去理會他了。

  和鄧石發生了糾纏以來的這一段日子,可以說是我一生之中最不愉快的日子了,而這一大段不愉快的日子,卻有一個更不愉快的結局:我在怒火遮掩理智的情形下,用車撞死了鄧石。

  鄧石是該死的臭驢子,但是在怒火之中撞死一個人,對我來說,絕不會是一件愉快的記憶。再加上胡明等六個人成了白痴,而鄧石那種神秘的不可思議的支離能力似乎要永遠成為一個謎,這使我更加有說不出來的煩躁,我將心情的煩躁,又歸咎於鄧石,所以我才會全然不理會他的屍體,而逕自離開去。當我駕著車子,駛出了七八哩之後,我那種煩躁的心情,才漸漸平復了下來。

  我這時,也已經進了市區。我雖然得了那個地址,但是我仍然不知它在甚麼地方,我不斷向我遇到的警員詢問,同時,由於開車的速度已不能太快,所以我有時間翻閱那本記事本。

  那記事本上面記的,全是一些瑣碎的事情,在最近的幾天中,有「和雅拔見面」、和「第一號談妥了條件」等的記載。

  我相信記事本中的「第一號」,就是那被我射斷了雙腿的特務頭子。我繼續看下去,在研究室出事的那天,他寫著「保佑我」三個字,而在這三個字以後,便是一片空白。

  這個記事本並沒有給我甚麼幫助,但是,我卻在記事本後面的備忘錄上,發現了幾組號碼。那幾組號碼都是六位數字,看來是開啟保險箱的秘密號碼。

  在經過了不斷的詢問之後,我終於在一幢灰色的小洋房前,停了下來。那一幢英國式的雙層小洋房,以前毫無疑問是英國人居住的,屋內十分靜,看來不像有人,但,我還是按了門鈴。

  按了門鈴之後,我等了五分鐘,仍然沒有人來開門,就用百合鑰匙打開了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