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輕語腳步踏地,站在蘇逸安面前,手臂往後大力一掄,揮拳就往蘇逸安臉上揍了過去,她穩以為這一拳一定能在蘇逸安臉上落得紮紮實實,但哪想蘇逸安只輕輕鬆鬆一偏頭,輕而易舉的躲了過去。
林輕語一拳落空,正在詫異,還沒將手收回來,蘇逸安一抬手,擒住她的手腕。
林輕語愕然:「你要做什麼!」
蘇逸安一聲不吭,抓住她的胳膊便是用巧勁兒一扭,林輕語手臂瞬間就被別到了身後,蘇逸安壓著她的胳膊,讓林輕語彎腰鞠躬,任由她怎麼掙扎都直不起身來。
「蘇逸安!」
「就你這兩把刷子,還敢隨便和人動手?」
蘇逸安的冷嘲熱諷在身後顯得有為刺耳,林輕語怒極:「打女人你要不要臉!」
蘇逸安很淡定:「第一,你先動手。第二,我沒打你,這叫擒拿,第三,你現在可不是女人。」
他媽的,這小子小時候明明跟個軟蛋一樣,誰都可以捏圓搓扁的欺負,現在居然連擒拿都會了!林輕語恨得只想罵天,讓老天爺趕快把那個弱雞蘇逸安還回來!
方便讓她揍!
「蘇逸安。」處處都被壓制,林輕語一肚子火是憋到了極致,怒極她卻反而冷靜了,就這樣任由蘇逸安壓著,也不掙紮了,開口痛陳:「我小時候是搶你早飯了還是偷你家大米了?我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嗎?你挨人打的時候,我沒幫你?你被孤立的時候,我沒理你?下雪天的時候,是不是我捂你的眼!放學去遊戲廳,是不是我帶著你玩!我哪兒對不起你了!」
林輕語面朝地,說著這話,越說越專心,她也沒回頭,所以看不到在她說這些有關回憶的話時,蘇逸安的目光。
「你現在咋就老坑我!還玩陰謀耍詭計。」林輕語憤怒的訴說,「我這好好的大學生活都要被你玩成智謀遊戲了!你在資本主義社會都被什麼東西荼毒了啊!怎麼長歪成了這副德行了!從我大學遇見你就沒好事!你說!你為什麼就針對我!」
為什麼針對她?
為什麼不針對她?
蘇逸安的朋友研讀心理學,說他害怕改變的這種心理,是一種心理疾病,源自於幼年的創傷。
而蘇逸安自從被姑姑帶到國外之後,在那裡生活了十來年的時間,他習慣了國外生活。但在碩士學業結束之後,他卻不顧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心理的反對與抗拒,放棄了繼續深造,選擇了回國,他拋棄過去十多年裡所有的習慣和安全感,只因為桌上擺著的一罐小紙星。
他與林輕語的重逢,其實遠早於林輕語所以為的重逢。
他在林輕語本該讀大三的時候就開始在A大任教,教的是林輕語的專業,開學的那天,他去了教務處,也偶遇了離開教務處的林輕語。
教務處大樓的樓梯寬闊,林輕語垂著頭,與他擦肩而過,他認出了林輕語,但林輕語卻沒有認出他。
這個重逢純屬意外。意外得讓他一時間也有些手足無措,就這樣站在樓梯上,看著她一步一步的走了下去。
等他反應過來應該追上去的時候,下了一層樓的林輕語卻被人喊住了。
「輕語!」跑過來的是個女孩子,「剛才班級開會,你怎麼跑這兒來了。」女孩手裡抱著一個箱子,箱子上寫了三個大字「募捐箱」,她將手裡的箱子抖了抖,「正好,我們系一班李小曉的弟弟開學前出了車禍了,要動手術,學校在組織募捐,因為是我們系同學的弟弟嘛,所以班上的同學都捐了錢了,就剩你了……」
「和我沒關係。」
林輕語垂頭說出的一句話,讓抱著募捐箱的女孩愣了,也讓站在台階上的蘇逸安愣了。
「……可是,畢竟是一個專業的同學,李小曉……你認識的啊。他弟弟也上我們學校大一。」
「捐錢是自願的嗎?」林輕語問。
「是啊……」
「那我走了。」
蘇逸安扶著樓梯欄杆,沒有走下去,就在樓梯上看著林輕語的背影,她比小時候瘦了很多,但言語卻也刻薄犀利了許多。
「李小曉弟弟剛考上我們學校大一的……他家農村不容易……」
「那就讓同情他們的人去捐吧。」林輕語一邊往外面走,一邊留下了這樣的話,「我沒有這個同情心。」
女孩看著林輕語走遠,抱著募捐箱,沒好氣的走上樓梯,嘴裡一邊嘀咕著:「什麼人啊,給個一塊兩塊也是心意啊,犯得著這麼刻薄嗎。」
女孩上了樓梯,經過拐角,看見了蘇逸安,她面容一僵,顯然沒想到自己的抱怨會被人聽到,於是她有點不好意思的對蘇逸安點了點頭,把他一打量,搭了話:「同學,你是新生來報導的嗎?報導不在這兒……」
「我是新來的老師。」
他應付了一句,不再管尷尬的女同學,轉身上了教學樓,與系主任接洽的時候,女孩抱著募捐箱走到了旁邊的輔導員辦公室裡,當蘇逸安從系主任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忽然間聽到那女同學的一聲驚呼:「林輕語今天來辦的休學?為什麼?」
蘇逸安的腳步停住,聽輔導員回答了一句:「說是想體驗什麼間歇年,還是什麼年的,就是出去工作一年,體驗社會之後再回學校上課,哎現在你們這些小孩,真是讓人想不明白,好好學習完了,拿了畢業證再出去工作不就好了嗎,著急這些時候。」
「那她想找什麼工作啊?」
「這我哪知道。」
沒再聽下去,蘇逸安就走了。
林輕語休學,他在學校就再也沒有遇見過她。
等再遇見林輕語的時候,是A大與B大籃球賽的時候,學院讓老師們也來參觀比賽,蘇逸安來晚了,他到的時候,老師們已經入了場,外面都是學生,他看見被李思荷找麻煩的林輕語。
他皺了眉頭,在人群中邁出去了一步,可聽到李思荷的質問林輕語「客人給你錢你沒收?灌人酒拿提成你沒拿?」而林輕語卻在這樣的質問中沉默的默認的時候,蘇逸安便也沉默了下來。
沒隔多久,系裡學生就在悄悄的傳,休學中的林輕語,也在那酒吧裡陪酒,比李思荷有過之而無不及。
蘇逸安就去了林輕語打工的酒吧。
他那時候還以為,或許只是謬傳,或許只是污衊,再不濟,或許在這件事被人說出去後,林輕語就不在那裡工作了。
可他還是在那裡看見了林輕語。
系裡確實是謬傳了,林輕語在酒吧上班,可她並沒有做出更多的事。她只是穿著酒吧裡貼身的西裝制服,化著妝,掛著職業的微笑,給每一桌送酒。她會坦然的收下了每一桌客人給的小費,偶爾也陪客人喝上兩杯。然後再沒別的。只是……
每當看著這樣的林輕語的時候,他就不由的思考,他回來,在這個對他來說已經全然陌生的國度,是為什麼。
林輕語的嘴角是他所不熟悉的陌生且客套的微笑,眼裡是洗去稚嫩天真之後黯淡的目光。
他不喜歡改變,不僅是不喜歡自身環境的改變,更是不喜歡身邊人的改變,甚至對這樣的改變充滿厭惡以及……
恐懼。
他去了兩次酒吧,第一次坐在角落裡,不屬於林輕語負責的地方。他微微喝了點酒,撕了香菸盒,折了一個五角星。讓服務員拿去給了林輕語,然後他就起身走了。
走出酒吧門口,他回頭看了一眼,服務員正在和林輕語說話,往他剛才所在的方向一指,林輕語轉頭,已經找不到離開的他了,於是她轉手就將五角星扔掉了。
第二次,他喝了更多的酒,他酒量不好,已經有點暈了,然後他又折了一個五角星,讓服務員拿去給了林輕語。
這次林輕語拿著五角星沒扔,她甚至走到了他的面前,可在酒吧昏暗的燈光下,蘇逸安垂著頭,林輕語沒看見他臉,或許她根本都沒有想過要去認真看一下他的臉。
她用和她小時候那麼像的聲音,在他嗡鳴成一片的耳朵裡說著:「先生。」她語氣客套中帶著淡漠,「這是您第二次送我這東西了吧?不好意思,我每天都很忙,沒空一次又一次的應付這些應該處理掉的東西,下次麻煩您直接扔進垃圾桶裡可以嗎?」
說完,她將五角星拍在桌上,轉身就走了。好不乾脆利落。
蘇逸安看著被丟掉的五角星卻笑了起來。
是啊,現在的林輕語不要五角星,她只要錢。
那個在他記憶中,會和他說「蘇逸安,你看,有星星的晚上就不會下雪。以後我天天給你折星星」的小女孩已經再也不見了。
……
所以,他為什麼不針對她?
蘇逸安盯著被自己壓住胳膊的林輕語,心道:因為她那麼討人厭啊。
她把那個那麼好的林輕語,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