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天真的惡意

  江岩柏的父母意外去世之後就跟著他的舅舅一家生活,倒是他爸那邊的親戚沒有往來。他爸也是個孤兒,但是除父母外的親戚還是建在的,只是現在生活資訊不發達,沒有聯絡的途徑,連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這時候要離開自己的城市還得去單位打報告,什麼時候去什麼時候回來,為了什麼事,都要交代清楚了才能批下來。

  江岩柏抬頭看著這個陌生人,他用一種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神情看著容白,容白覺得自己的謊話都要被江岩柏看出來了。江岩柏撇撇嘴:「要來早來了,還會等到現在?」

  話雖然是這麼說的,但他倒沒有拒人三千里之外,或許還年幼的他確實期盼過,有父親那邊的親戚帶著他脫離現在的苦海。只是正確時間線上的江岩柏並沒有等到。現在的江岩柏等到的卻是個騙子容白。

  容白鬆了口氣,覺得小孩子果然就是好騙,他勾起嘴角,竭力讓自己的笑容顯得更加真誠溫柔一些:「你爸當年只說自己要去和州,我們也不知道他到蓉城來了。家裡也忙,抽不開身,我也是最近才有時間過來。」

  就在容白露出笑容的時候,江岩柏的小臉蛋就紅了,但他色厲內荏,板著臉說:「我才不信。」

  這時候學校的預備鈴響了起來,還有十分鐘就要上課了。

  「老闆,來兩個肉包子,再要一個饅頭。」容白把錢付給老闆,這時候的包裝不是塑膠袋,而是紙袋子,老闆撿好了遞過去,容白就把這紙袋子又塞給了江岩柏。

  現在的包子是很良心的,五分錢兩個,每個都有成年男人的拳頭那麼大,容白自己吃一個都飽了。但是擔心江岩柏不夠,還是多買了。

  一個白麵大饅頭現在才一分錢一個,菜包子一分五釐,肉包子單買三分錢一個,兩個五分。卻也沒幾個人買肉包子,現在的人工資普遍都很低,也沒有幾個做生意的個體戶。沒有太強的購買力,不是買不起,是不捨得,但是家長自己不捨得買,給孩子的話,倒也有願意掏錢的。

  「我晚上來接你放學,我們去吃好的。」容白眼角彎彎,他長得好,說什麼別人都願意相信。很多人說內心比外表重要,但不可否認的是,大部分人還是看臉的。

  江岩柏皺著眉:「我不要你的東西。」說著就要把包子重新還給容白。

  「我都給你了,沒有收回來的道理,我先走了。」容白揮揮手,長腿一邁,只留給江岩柏一個瀟灑修長的背影。

  老闆那原本埋頭和麵的媳婦看著容白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說:「這小夥子長得真標緻。」

  老闆笑駡:「有啥好看的,那再標緻,你不也嫁給我這個不標緻的了嗎?」

  江岩柏看著自己懷裡抱著的包子饅頭,不知道這個奇怪的陌生人到底要幹什麼——不過,能吃上肉包子別的也不必深究,他過年的時候都沒有肉包子吃呢!

  容白離開學校之後無所事事,他沒有工作,在這個地方也沒有朋友。甚至這裡沒有他喜歡的任何一種活動或是遊戲。就連所謂的夜總會,也只是一群穿著保守的人在舞池裡隨便蹦一蹦,或者直接跳起來交際舞,十分單純清白。

  最近容白的錢全都是家裡保險櫃裡的錢,不知道為什麼變成了現在的貨幣,江岩柏這個人似乎很有些狡兔三窟的意思。他的錢不會全部放在銀行,家裡也有不少。因此家裡的那些錢甚至足夠容白衣食無憂的度過一輩子。

  既然沒事兒可做,容白就隨便走在街頭,他這段時間並沒有任何心情來觀察這個城市,這個地方給他最直觀的印象就是老舊,髒亂,以及貧窮。

  這個城市不屬於最早發展起來的城市,它維持著舊貌,人們的生活也並不富裕,萬元戶還在少數。物質上的貧窮卻不能阻擋他們對生活的熱愛,容白走到哪裡都能看到臉上洋溢著笑容的街坊在街頭招攬生意,或者騎著自行車準備去上班的中年人。

  這一切都是容白從未見過的,他對於貧窮只存在於概念裡,他從小就被父母送進了貴族學校,身邊的同學家庭都很富裕,關於「窮」這個字,就只是在書裡看到的符號而已。

  而在學校的江岩柏依舊和之前一樣要站著聽課,他站在教室的末尾,手裡捧著一本書——這是班主任下達的命令,因為江岩柏在上次的考試中得了滿分,班主任認為是他作弊得來的成績,再加上江岩柏並不承認也不認錯,於是這個學期不允許他坐在座位上上課。

  日復一日,江岩柏雖然年紀小,但是也覺得這樣的生活暗到不見天日。

  「下課。」課代表喊道。

  所有學生立起,大聲說:「老師再見。」

  年邁的數學老師點點頭走出了教室。

  「吃飯了吃飯了!」學生們像是被放飛了自由的小鳥,嘰嘰喳喳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跪坐在凳子上,或是坐著,看著同學們帶來的午飯,如果關係好的還可以一起分享各自的午飯。

  唯獨江岩柏一個人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他面無表情地從書桌拿出了紙袋子,別的小孩都是父母準備的飯盒,有保溫的功能,打開的時候飯菜還是溫熱的。不過大家都不怎麼吃得起肉,一般就是一個饅頭或者饃饃,再炒一個沒多少油水的素菜就是一餐了。

  江岩柏咬了一口包子,有點硬,因為涼口感也不好,但是一口下去就能嘗到肉味。

  江岩柏慢慢咀嚼,眼神卻看向窗外,不知道他是在看什麼,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坐在江岩柏旁邊的小姑娘無意中瞥了一眼,她看到了包子皮裡的肉——雖然只是一些肉末,她還是忍耐不住地嚥了口唾沫,然後她又看到江岩柏的油紙袋裡還有一個包子,她是個矜持的小姑娘,但在肉麵前,一切矜持都是紙老虎,風一吹就散架了。

  「我跟你換好不好?」小姑娘把自己的飯盒推過去。

  飯盒裡只有甚至鋪不滿盒底的炒青菜,只能看到一點點油星,主食是個硬麵饃饃。這個份量只夠小姑娘吃個半飽而已。

  江岩柏看了她一眼,把油紙袋放回書桌:「不換。」

  小姑娘眼角一紅,但還是鍥而不捨:「那我的都給你,你給我半個包子好不好?」

  江岩柏看了看自己手裡的肉包子,又看了看那盒可憐兮兮的青菜,再一次拒絕:「不好。」

  「你怎麼這樣啊……」小姑娘小聲說,她吸吸鼻子,然後就著一杯涼水開始吃饃饃。

  就在小姑娘覺得江岩柏肯定不會跟自己交換的時候,卻看見一小半包子被放到了自己的飯盒裡,不過這可不是肉包子的一半,而是四分之一,可是裡頭有菜有肉,有油有鹽。小姑娘轉頭看向江岩柏。

  江岩柏面不改色,依舊是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吃。」

  他雖然年紀小,但卻帶著一種毋庸置疑的語氣。

  「你們幹什麼呢?」班裡的男同學忽然看到了,好奇地湊過來,竟然發現江岩柏吃的是肉包子,穿著最乾淨體面的男生看了江岩柏一眼,又看向坐在江岩柏旁邊的小姑娘,高聲喊道:「江岩柏偷包子了!他偷了肉包子!不要臉!他是小偷!」

  江岩柏瞬間站了起來,他人小,但力氣卻不小,明明長期吃不飽肚子卻有一把力氣,他扯住那男生的衣領,惡狠狠地說:「我沒偷。」

  那男生嚇得有點發抖,但還是硬著脖子說:「肯定是你偷的,你平常都只能吃半個饅頭!不是你偷的,那你哪兒來的錢?!」

  「我……」江岩柏想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容白,便隨便編了一個,「是我堂哥買給我的!」

  「堂個屁啊!」男生大笑起來,「誰不知道你只有個表哥,肥的像豬一樣啦!」

  周圍的同學也笑起來,女生們在教室的另一邊,她們對這些幼稚的同年級男生十分嫌棄,並不摻和男生的事。男生一邊笑一邊說:「江岩柏是個壞學生!老師都說了,是壞學生!」

  在這個年代,老師的話就是真理,老師說誰不好,那誰就是真的不好。

  男生還在添油加醋:「他是小偷,他爸媽肯定也是小偷!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江岩柏看著被自己拽著衣領還在滔滔不絕的同學,他的太陽穴在發疼,同學的嘲笑聲就縈繞在他的耳邊,江岩柏沒有忍住,他赤紅著雙眼,舉起的拳頭狠狠地揮向了這個被老師們捧在手心裡的三好學生。

  「江岩柏你放開!放開!」被拽著的男生慌張地揮舞著雙手反抗,他現在感覺到疼了。臉頰和胸口的疼痛傳到大腦,他的聲音裡甚至帶上了哭腔。

  「打人了!打人了!快去叫老師!江岩柏打人了!江岩柏打楊鵬鵬了!」男生們叫著笑著奔跑到操場上,要去找辦公室裡的老師過來。

  他們並不是多有正義感,也不是害怕楊鵬鵬被打出個什麼好歹來,而是帶著孩子的天真,帶著天生的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愛好。

  班主任是個中年男人,他死板,老派,穿著一身老式的西裝,正跟著學生們一起跑過來,當他走進教室的時候,看見的正是江岩柏在同學的拉扯下遠離楊鵬鵬的場景,而楊鵬鵬的臉上帶著青烏,還帶著因為疼痛流下來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