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爺走了,家裡的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收拾收拾眼淚,還是得吃喝拉撒。
好在喬老太身體還很硬朗,她就成了這個家的中心。
一家人全圍著她轉,唯恐她傷心過度。
容白髮現最近江岩柏是越發沉默了,他白天在家照顧喬老太,收拾家裡的東西。
晚上出去談業務,經常喝的迷迷道道地跑到容白家裡來。
他到是不迷糊,知道一身酒味回家,第二天肯定要被喬老太指著鼻子罵。
多大個人了,有時候還像個小孩子。
容白心一軟,也就沒說他什麼。
快遞的事有江岩柏在跑,容白要做的就是在快遞點之間查訪。
要是有投訴的,都是容白去處理。
這段時間下來,容白都覺得自己身體變強壯了。
以前走上兩個小時就覺得腿酸,現在一天到晚都在跑,竟然也覺得還好,沒想像的那麼累。
他也認識了不少人,體面的商人,掙辛苦錢的普通人,什麼樣的人都有。
他努力學著去和不同的人打交道,慢慢的,竟然發現,不管是有錢的還是沒錢的,各自都有各自的煩惱。
掙辛苦錢的快遞員,提起還在老家的妻子時嘴角也帶著幸福的笑。
體面的商人,提起自己的家庭,眉目間也有遲疑和愁苦。
錢這個東西,有時候它比什麼都重要,有時候,它又什麼都不是。
「上個月開始入帳了。」江岩柏坐在沙發上,他現在儼然把容白的家當成了自己的,半點也不客氣,「上個月掙了五萬多,這個月才過五天,近一萬了。」
容白點頭,從快遞這邊收支平衡開始,他就知道距離掙錢不遠了。
別看榕城小,但是人情往來,不管是大城市還是小城市都是有的,花一兩塊錢寄個東西,大部分人還是願意的。
為了吸引新客戶,每個月前三天都是打對折,這三天的生意尤其好。
包裹幾乎把快遞點淹沒了。
「那就好。」容白舒了口氣,雖然他知道掙錢是順理成章的。但是拿到手裡畢竟不一樣。
江岩柏算起了賬:「上個月的先不分,這個月的拿了再分。當時你說五五分成,我覺得不太好,還是三七才行。」
「那不行。」容白連忙搖頭,「之前就說好了,你也答應了,這是我們兩的事業,你又不是給我打工的。」
江岩柏拉住了容白的手,他表情很認真,並沒有和容白開玩笑:「本錢是你出的,事情也是你想的,我只是出把力氣,出去應酬而已。」
「沒有這個道理。」容白有些急了,他支著手臂,直接碰到了江岩柏的額頭上,發出一聲悶響。容白揉著額頭,緩了一下才說,「之前說好了,什麼叫只是出把力氣,出去應酬而已?你辛不辛苦,我看在眼裡的,又沒有瞎。」
江岩柏沖容白笑了笑,他最近總是掛著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這個笑容難得一見,他握住容白的手又緊了一些:「行,你說什麼都好。」
容白這才點頭:「本來就應該這樣。」
「昨天臨溪那邊的人過來了,說是專門過來談快遞的事,想和我們合作。」江岩柏說著,但是並沒有放開容白的手,不知道是忘了,還是不捨得放。
但是容白被江岩柏的話吸引了注意力,也就沒有管手拉不拉的問題,他問道:「怎麼合作?」
「說是他們那邊的車隊也可以用,快遞點他去跑,但是……他要五成的股份。」江岩柏搖搖頭。
容白憋了一口氣:「他要五成?他憑什麼要五成?多大的臉啊?神經病!」
「就是不要臨溪那邊的人幫忙,我們這快遞靠自己也能弄過去。」容白氣急了,「這就是活脫脫的要來佔我們便宜,簡直不要臉!」
江岩柏嘆氣:「雖然是這個道理,但是臨溪那邊也亂,強龍不壓地頭蛇,你不打好關卡,進都進不去。而且快遞也不難模仿,他這次來打商量,就是因為他不知道怎麼運作,流程是怎麼樣的。」
「但是這些東西,也並不是什麼商業秘密,他隨便出筆錢,問問快遞點的人,都能知道。」
「就是問不出來,自己琢磨琢磨,要不了幾個月也能上路。他這好歹,還是給我們留了面子。」
容白張大了嘴:「這麼說,我們還就非要吃這個啞巴虧了?」
「不吃這個啞巴虧,我們以後就要繞過臨溪,而且這一片還會有人和我們搶生意。但是吃這個啞巴虧,我們手裡的東西就少了,我的想法是,給他兩成。」江岩柏細細道來。
「要是合作的好,等以後我們在臨溪站穩了腳跟,要把他踢出局也不難。」
容白愣了愣:「這是卸磨殺驢啊。」
江岩柏抿了抿唇,似笑非笑:「他要是不來找我們麻煩,當然能順順利利地掙錢,要是找了我們麻煩,就不止是踢出局那麼簡單了。」
臨溪那邊來的人並不是什麼做生意的,只是個當地的混混,社會上的叫他一聲黑哥,真名是什麼倒是沒人知道。但是聽說為人狡猾奸詐,又十分講義氣,所以手底下的兄弟不少。
他也不是什麼做生意的材料,不過他倒是覺得,自己總不可能收一輩子保護費。
那就是做個混混,也得做個有目標的混混。更何況手底下這麼些兄弟,總不能個個都叫他養著,天天遊手好閒,那點保護費又能養活多少人?
原先他也開過幾家飯店,但是他名聲在那裡,普通人家都不願意去他名下的館子吃飯。
再加上兄弟們去吃飯也不好意思說要錢,別說掙錢了,還虧了不少。
黑哥以為自己是註定要收一輩子保護費了。
卻突然從老朋友那裡得知榕城這邊有人搞了一個快遞行業。
把城市和農村連起來,就靠寄東西掙錢。
聽說還掙了不少。
即便是黑哥這樣的大老粗,也還是有一些歲月帶給他的智慧。
他看到了這個行業的前景,最重要的是,他終於能給自己手下的兄弟找事做了。不用再一天天的蹭他的吃喝。
黑哥坐在茶館裡,他的小弟就在門外守著,偌大一個茶館,除了黑哥一個人,再沒有別人敢進去了——
廢話,外頭兇神惡煞的站了一排小混混,誰敢進去啊?
店老闆也是敢怒不敢言,這碳頭一樣的人,也沒多給自己拿錢啊,花一杯茶的錢還包場了。
容白是掐著點到的,這次他出來談生意,非要看看這個大名鼎鼎的黑哥是何許人也。
「你誰啊?」門口的小弟攔住了容白,他們沒見過容白,更何況他們也看不慣容白這樣細皮嫩肉的公子哥,看著就不舒服。
容白也沒跟他們客氣:「我來找你們老大,談合作的事情。」
「上次來的可不是你。」小弟有些狐疑。
小弟不敢隨隨便便讓人進去,現在可亂了,臨溪那邊有人花兩萬塊要買黑哥一條腿,好在黑哥運氣好,不然,現在估計就是個殘障人士了,哪裡還能來榕城談合作?
「上次來的是我的合作夥伴,快遞是我和他兩個人在經營。」容白解釋道。
小弟將信將疑:「他倒是說過自己還有個合作的。」
容白沒時間在這兒跟他說這麼久,只問:「我現在能進去了嗎?」
小弟點頭,放下了攔住容白的胳膊。
等容白進去了之後,小弟才和旁邊的兄弟說:「你看他細皮嫩肉的,腰也細,像不像個二椅子?什麼合作夥伴?估計就是一對吧?」
「不錯啊,老小,你還知道二椅子這個詞呢?」旁邊的兄弟笑了一聲。
不過也沒人當真,年紀最小的嘴上沒有把門,說說話,大家也不往心裡去。
黑哥面前擺著一杯咖啡,他喝不來這玩意,一口也沒碰,就是想向自己未來的合作夥伴表示自己不是個土老帽,也是緊追著潮流的。
「黑哥吧?」容白問了一句,坐到了黑哥的對面。
黑哥點點頭,他伸出手,兩人交握了一下。
「你是來談合作的事對吧?」容白也不跟他打官腔,單刀直入,「五成是不行的,我和岩柏商量了一下,最多兩成。」
黑哥的臉更黑了,好在他還不是個衝動的人,他問道:「你們都商量好了?」
容白點頭:「商量好了。」
黑哥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火氣平息下來,他又問:「你們知不知道,我要是不同意,你們這輩子別想去臨溪做生意?」
容白又一次點頭,他看著黑哥,並不把這個人放在眼裡,他說道:「我的目光不在榕城,也不在臨溪。」
「我要把生意做大,把生意做好。別說一個市,一個省我都不放在眼裡,以後,快遞這個行業會風靡全國。我們會是第一個站穩腳跟的快遞公司。」
「幾千幾萬,這些小錢我不在乎。」容白笑了笑,「我可以不去做你臨溪的生意,黑哥,兩成你都不滿足的話,我們就沒有別的可說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容白不打算慣著任何人。
雖然容白看起來胸有成足,實際上自己內心也非常忐忑。
他們現在手裡並沒有多少錢,他話雖然說的大,但自己沒有底氣。
資金不足,不能去外地打點。如果要擴張,至少還要幾年積累資金,現在黑哥專門跑過來,願意包攬臨溪的所有流程。他們也省去了打點人際關係的錢和時間。
但是讓容白直接送五成利潤出去,他是絕對不會幹的。
黑哥顯然也不懂這裡面的彎彎繞繞,他在臨溪橫行霸道慣了,雖然是個混混,但是也沒惹出太大的事,本地的官老爺也不太管他,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
他還沒有見過容白這樣一口咬死,半點情面都不留的人。
可是黑哥一個混混,能混到現在這個地步,在人際關係上還是不錯的,他打量著容白,覺得這個人恐怕是真如他所說的,並不把幾千幾萬看在眼裡。
要知道,即便是在臨溪要啥有啥的他,也不敢說出不把幾萬看在眼裡這樣的話。
他原本以為,一個月掙個萬把塊錢已經不錯了,自己分個五千,也剛夠開銷而已。
「你說說,兩成的話,我一個月能拿多少?」黑哥還是更在乎自己能拿到多少錢。
容白把手張開。
黑哥嚥了口唾沫:「五萬?」
容白點頭:「這還只是最開始,等之後生意更大了,要是能把整個省的快遞圈子建立起來,五萬都是少的,五十萬,五百萬,只要發展的好,這些錢都不算多。」
五百萬是個什麼概念?黑哥想了想,這些錢都能讓自己在錢裡頭游泳了。
「你怕不是在誆我哦?」黑哥還是不敢相信。
容白笑了笑,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黑哥,你覺得快遞這個行業是怎麼樣的?」
黑哥愣了愣,他不確定地說:「方便?」
「對啊,是方便,但是以後還能更方便,只花那麼一點錢就更把東西寄出去。」容白說,「現在榕城的人已經有了寄快遞的習慣,就是同城的,偶爾也有寄的,寧願花錢也不願意自己多走幾步。」
「榕城才多大?」容白笑著說,「我給你透個底,我們現在五天掙了一萬,這還只是開始而已。」
五天一萬?這個數字足夠黑哥在腦子裡好好過一圈了。
這個榕城可不大,裡頭的也沒幾個有錢人,但光是這樣,一個月還能有這麼多收入。
他們臨溪可比榕城發展的好多了。
不少人都買了手機,如果臨溪那邊也像榕城,那五天何止一萬塊?
「你要是覺得可行,我們就簽個合同,你就是臨溪那邊的主管。以後我們再擴張,別的城市掙的錢彙總到一起,你能拿兩成,你自己算算是多少錢。」
這就是畫大餅了,其實現在什麼都還沒有,就是在誆黑哥。
很顯然,這個兩成比他自己原先設想的五成能拿到的還要多,而且看容白的樣子顯然是咬死了。
半點不願意退步。
黑哥認為自己不傻,他不可能把這個機會推出去,讓別人來撿這個便宜。
「行。」黑哥一拍大腿,他是個豪爽人,既然他想通了,也就沒有再躊躇,「合同我們這周就簽了吧。到時候我先跑著車隊的事,你們就給我派些人過來。」
這年頭,這些外派的人都叫技術指導,是很受尊敬的。
容白鬆了口氣,但表面上卻沒有顯現出來,這個黑哥,真不知道該說他是爽快還是傻。
「週五的時候我們還是在這兒見吧,把合同簽了。」容白起身去付了茶錢,還多給了老闆一些錢。
這件事既然談妥了,容白也就放心了,他心情變好了不少。
夜裡就拖著江岩柏去吃燒烤,就在路邊上,容白倒也不嫌髒。
他已經沒有以前那麼講究了,就像是脫胎換骨了一樣。
容白選了幾串肉,又選了些素菜,囑咐老闆多放些辣椒,他就愛吃重口一些。
江岩柏無奈道:「你也不怕上火,上週嘴裡才長了泡。」
「心情好嘛。」容白笑眯眯地說。
這還是他第一次自己去談生意,結果也很好,容白自己也有些得意,一得意,就表現在了臉上。
江岩柏誇獎道:「你之前還擔心自己做不好,現在快遞也上正規了,臨溪的事情也談下來了,你比我強。」
容白拍了拍江岩柏的肩膀,他還有些自知之明:「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論本事,還是你要強一些,你比我能吃苦。」
江岩柏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他只是專注地看著容白,好像容白臉上長了朵花。
容白摸了摸自己的臉,他習慣了江岩柏時不時這樣看著他,也就沒問什麼。
「格子鋪現在怎麼樣?」容白問了一聲。
江岩柏說道:「還行,之前來談加盟的我也問過了,我們這邊幫他們找店面和裝修,前期他們不用拿錢,但是之後的收入,我們這邊要拿三成。」
容白問:「那邊怎麼說的?同意了嗎?」
「他們本來就沒什麼錢,這才還是東拼西湊才拿出來一些。」江岩柏說,「但是我覺得分成不太好。」
容白點頭,他想起以前自己見到的那些連鎖飾品店,好像都不是抽成的,是靠加盟費和供貨掙錢。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容白說了一下。
「那就讓他們出加盟費?我們負責給裝修圖紙還有供貨?」江岩柏對於這種一鎚子買賣還是有些心疼的。
容白笑了笑:「這有什麼?你想啊,我們要是分成,人家還不如自己單幹呢?只要願意吃點苦,去港海進貨又不是多難的事。主要還是想要我們這個牌子。現在那些年輕的女孩,都願意在我們家買,別家的還看不上。」
「那訂多少合適?價格怎麼開?」江岩柏又問了。
容白也不清楚:「你覺得多少合適?」
江岩柏想了想:「他家也沒多少錢,之前就給我透了底,東拼西湊也才湊出來五千多。還要租鋪面和裝修,還得拿貨,估計拿不出多少錢。」
「那就一千吧,加盟費。」容白說道,「頭一家,我們也不衝著能掙多少。」
只要名頭響了,害怕沒有錢掙嗎?
江岩柏點頭:「行。」
「你們燒烤上齊了啊!」老闆端著盤子過來。
烤串亮油油的,聞著也香,上邊全是泛著油光的紅彤彤的辣椒,怎麼看怎麼有食慾。
容白挑了遺傳烤裡脊,沖江岩柏說:「你也吃,多吃點,這家味道不錯。」
江岩柏沖容白笑了笑,他看著容白吃的香,自己也開心。
兩人一邊吃一邊說話,就坐在街頭的小板凳上,不在意形象,容白第一次吃這種路邊攤的時候還渾身不自在,總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但是習慣之後,容白卻覺得這樣的生活也不錯。
沒有什麼高檔的牛排,也沒有自己完全不喜歡的沒滋沒味的配菜。
「黑哥看著凶,人竟然還挺好說話的。」容白想著想著就笑了出來,「沒多少心機,容易被騙。」
江岩柏點頭:「他這人是比較實誠。」
在商場,「實誠」這個詞也不是什麼好詞,一般誇人,也都是誇人有良心,做生意不會缺斤短兩,也不欺騙消費者。
但「實誠」,幾乎就是拐著彎的說人不長腦子了。
容白又說:「不過他也是運氣好,要是換了個人,說不定就要把他騙的連褲衩都沒有。」
容白在這兒待得久了,入鄉隨俗,也學會了不少本地的俗語。
江岩柏拿了紙把容白沾滿油的嘴角擦拭乾淨,笑道:「是,你心腸是最好的。」
「你天天這麼誇我,我實在有些不習慣。」容白誇張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雞皮疙瘩都快掉下來了。」
江岩柏板著臉:「行,我以後不誇你了。」
容白連忙擺手:「算了算了,你還是誇我吧。擺張黑臉我更受不了。」
兩人互相看著,四目相對,都笑了出來。
「等這段時間忙過來,我們抽一週的空,把家裡人都帶上,出去旅遊吧。」容白說道,「奶奶以前說,這個國家這麼大,她都還沒有好好看過。」
江岩柏想也沒想:「好。」
「去哪兒呢?」容白自己也很少旅遊,就連去國外,他都是坐在車裡,跟司機說自己要去哪個飯店,或者是去哪個酒吧。還從來沒有去景點看過。
江岩柏倒是有想法:「去青城山吧?那邊不是有民宿嗎?我們租個院子,住上一週,平時還能去爬爬山。奶奶愛打麻將,我們也能陪她。」
容白贊同道:「行。」
他也不想趕場子似的一個景點看了就去下一個,能慢慢悠悠的當然最好。
這天晚上,江岩柏依舊是在容白家裡睡的,他沒有去睡客房,就和容白睡在同一張床上。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容白就困得不行了,他睡得迷迷糊糊,拱進了江岩柏的懷裡,還把被子給打了。
江岩柏拉了幾次被子,最後被容白掀到了地上,索性他也不管了。反正天熱,橫豎也不會感冒。
他抱著拱進他懷裡的容白,嘴角帶著笑,親吻容白的額頭,也閉眼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