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吃吃!吃死你!」楊金釵一邊吼罵一邊把江岩柏晚上要吃的饅頭扔到地上,狠狠地一腳踩下去,本來就已經硬得和石頭一樣的饅頭瞬間四分五裂。
楊金釵哼了一聲,卻看見江岩柏看她的眼神,那不是憤怒,也不是憎惡,那是噁心和冷漠。
似乎她並不是可以隨意虐打他的長輩,只是某條陰溝裡的一隻臭蟲。
楊金釵本來已經快要平復的怒意再次複起,她一腳踢向江岩柏的肩膀,恨聲道:「你和你媽一樣!真以為自己是只金鳳凰啊?!你和你媽連野雞都不如!」
這話說得太多了,江岩柏從小就在這樣的辱駡中長大,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是那個小山村裡唯一一個大學生,知道她多有能耐和本事。
但那又怎麼樣?他根本不記得這個母親,沒吃過她一口奶,沒在她懷裡待過一分鐘。
甚至最難熬的時候,江岩柏都會咬牙切齒地想,他的媽媽為什麼要把他生下來?
江岩柏餓了一天肚子,他躺在冰冷又硬邦邦的地板上,衣服上全是灰。半夜餓得睡不著,只能去多喝幾杯水。第二天一早,他還要去上學,不過上學也不是什麼值得期待的事情。
老師和同學都不喜歡他。
江岩柏年紀小,但是知道自己不被喜歡的原因,因為他窮,因為他一年四季只有兩套破爛的舊衣服。
有些人就像富人家的狗一樣,面對光鮮亮麗的人它們是不會吠叫的,甚至會討好。
但是遇到路上的乞丐或是沒有光鮮外表的人的時候,它們就會脫下溫順可愛的外皮,變得兇猛起來。
至於楊金釵和李大成讓他去上學,也不是因為想讓他上學。而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養子,他們要面子上過得去。
只要讓他上了學,外頭的人也就不會說他們虐待自己。
說不定還會稱讚他們一句有良心。
這天早上,江岩柏握著自己賣破爛的錢走在街道上,他緊咬著牙,不到十歲的孩子,他現在已經餓得快要走不動路了。
他期盼著去學校門口買一個饅頭,一個就夠了,雖然吃不飽,但可以撐到明天。
快到校門口的時候,他聽見旁邊有人在議論——
「多好看啊,太標誌了。」
「我就沒看過那麼好看的男人,我感覺比我媳婦還白。」
「肯定是有錢人家出身。」
「……」
江岩柏站在攤販面前,說道:「一個饅頭,不要豆漿。」
攤主卻沒有給他拿饅頭,反而問他:「這是你哥哥嗎?」
江岩柏順著攤主的眼神看過去,他看到了一個男人,只是個男人而已,沒有三頭六臂,也沒有長出八條腿,但是這個男人卻能夠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這個被所有人偷偷注視著的男人,又一雙筆直而細長的腿,身材勻稱,他有一頭短髮,在清晨的陽光下顯得那麼柔軟。
江岩柏嚥了口唾沫。
男人說話了,語調很溫柔,帶著江岩柏從未體會過的善意:「我是你爸爸那邊的親戚。」
江岩柏不相信,他爸爸那邊如果在意他,也不會這麼多年不聞不問,他撇了撇嘴角:「要來早來了,還會等到現在?」
然而這個好看的人沒有生氣,反而細細的跟他解釋。
最令江岩柏吃驚的是,這個人還給他買了包子和豆漿,肉包子!他只在很小的時候吃過一小口,真的是一小口,都嘗不見肉味,只有外頭的一層面皮。
但是即便這樣,那也是江岩柏人生中吃過的第一口包子。
從這天起,江岩柏每天都能看到這個人,他會給自己帶來好吃的飯菜,會給自己買衣服,會跟他說很多他沒聽過的事。
江岩柏太崇拜他了!崇拜這個叫容白的人,不僅崇拜,還很敬愛。
這樣的日子過久了,江岩柏內心也生出了奢望來。
他一開始嘴裡說要待在江家,只是因為一時的少年意氣,他想看到江大成他們得到報應。
可是走在容白身邊的時候,他又不可避免的奢求,希望容白能夠帶他走,他們住在一起,哪怕只能吃糠咽菜也沒關係,哪怕只能住在橋洞底下也沒關係,哪怕容白不會掙錢也沒關係。
他可以去撿破爛,每天早早的起床,再晚晚的回去。
他可以養活容白。
只要他們兩個在一起就好了,一直在一起。
但是奢望只能是奢望,容白沒有準備帶他走,而是給他找了新的領養家庭。
那個貧窮,但是又充滿了生機的家庭。
江岩柏曾經深深渴望,卻知道自己永遠也得不到的家庭。
後來,江岩柏有了自己的家,江大成他們也得到了報應。
這是江岩柏活到這個年紀最開心的事了,他表面上不露聲色,內心卻不知道歡呼了多少次。
而容白,還帶著他去看了星空。
以前吃不飽的時候,誰有心情去看星空呢?天上的星星,是能吃還是能喝?
能填飽肚子,還是不用受凍?
都不行。
江岩柏看三毛的故事的時候,覺得三毛比自己幸福,他雖然沒爹沒媽,一直在流浪,但是好歹,他是自由的。
自己也沒爹沒媽,雖然沒有流浪,可是一樣吃不飽肚子,一樣要被毒打。
還不如流浪呢。
可是這個時候,江岩柏不這麼覺得了,他記得他看過一本書,書上說「你經歷過的一切苦難,都是為了把最好的禮物送到你面前。」
容白就是那件禮物,他受那麼多苦,就是為了等容白。
「睡吧。」
在寂靜的樹林之中,在璀璨的星空之下,容白在他的耳邊輕聲說。
江岩柏放心了,他閉上眼睛,感覺自己的手腳都是暖的,這一切如此美好,又如此虛假。
等他睜開眼睛之後,容白就不見了。
在往後的十年裡,江岩柏又經歷了很多事,經歷了李大壯從工地摔下來,經歷了一家人艱難還債生存。
每次他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就會想到容白,想到「或許我現在受苦,就是為了之後還能再看見他。」
果然,他又一次看到了容白,在他擺好的小攤前,他看到了那個和離開時沒有一點變化的年輕男人,他的皮膚依舊很白,他的眉眼依舊高傲中帶著溫柔。
只是——容白不記得他了。
可是這沒關係,記不得就記不得吧,江岩柏這幾年來什麼願都許過了,容白既然再次來到他身邊,就算不記得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只是,江岩柏沒有想到,他既然會和容白……
在他十二歲的時候,和所有男生一樣,都經歷過夢遺。
但是他並沒有夢到什麼綺麗的夢境,他只是夢見當年,容白離開的那個晚上,在那片星空之下衝他笑起來的面容。
等他醒來,床單已經濕了,他偷偷摸摸地去陽臺洗內褲。
洗著洗著,江岩柏就哭了,他覺得自己不是東西,不是人,連畜生都不如。
容白對他那麼好,但是他卻因為容白的一個笑容就變成了這樣。
他忽然又害怕再次見到容白了,要是容白知道,自己對他有這樣見不得人又骯髒的心思,他會怎麼看自己?那雙帶笑的眼睛,恐怕再也不會看著他了吧?
當江岩柏摟住容白入睡的時候,他又想到了那個不敢哭出聲的自己,在那個黑暗的夜晚,他那麼恐懼,那麼自卑,又那麼無能為力。
江岩柏摟著容白更加貼近自己,容白那細膩的後背緊挨著他的胸膛。
此時此刻,如果容白叫他去死,說不定他也會直接從窗臺上跳下去。
比起死亡,他更害怕容白不再愛他。
「我要走了。」容白一張臉蒼白的像是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
他站在江岩柏的面前,像是一縷幽魂。
他們瘋狂的接吻,絕望又纏綿。
江岩柏說:「我等你。」
是的,他會一直等,等到等不下去為止,等到死亡,等到他所有的一切消亡。
等到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江岩柏這個人。
又過了十年,他再次看到了容白,在一所他即將要資助的學校裡。
容白依舊那麼好看,他從來沒有蒼老過,他來到自己身邊的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一樣好看。
這一次,他們像是所有普通的戀人一樣,從認識到相愛,他像個有耐心的獵手,他接近容白,追求他,得到他。
但還是留不住他。
不過沒關係,江岩柏這次並不傷心,他還可以繼續再等。
還能再等十年,再等幾個十年。
沒關係,他會努力活下去。
等他老了,就算找到了容白,他也不會再去接近年輕的容白,他會遠遠的看著,把所有的過去和感情都埋藏在心底,就算世界上沒有任何人知道也沒關係。
至少他知道。
江岩柏從床上起來,他打開手機,秘書給他發了短信,告訴他今天要去學校。
江岩柏有些莫名其妙,不是一年去過嗎?
他打開日曆,時間赫然是上一次去學校的時間,明明現在應該是六月十五日,但日曆上顯示的卻是四月二十日。
江岩柏的心忽然猛烈地跳動起來。
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令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急匆匆地趕去學校,尋找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在看表演的時候,江岩柏果然在舞臺上看到了容白,只是這一次容白表現的並不如上一次好。結結巴巴的,顯然沒背好詞。
江岩柏越是看容白,越是覺得可愛。
之後去參觀的時候,江岩柏在想怎麼和容白搭上話。
他站在大廳裡發愣,有一片陰影忽然出現在他的腳下。
江岩柏轉過頭去,卻看見那雙溫柔的眼眸,眼眸的主人問他:「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