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林緒的點撥,落塵對於如何面對楚荊揚也是心中有數了。林緒沒有明說的話是,如果楚荊揚是要欺負你,你不怕,他也就是自討沒趣了。是啊,如果不怕他,見見又能怎麼樣呢。
星期一,下課,並沒有見到楚荊揚。落塵也並不意外。這個張狂的人,很少按照牌理出牌,他要什麼,不要什麼,也不是正常人能夠推斷的。到超市裡買些補給,晚上打算給自己做頓好吃的,昨天晚上,林緒的需求炙熱而猛烈,真是讓人吃不消,落塵覺得自己現在就連走幾步,都痠痛得厲害。或者,自己也是老了,以前沒有這麼虛弱啊。
拎著兩大包的水果、蔬菜什麼的,爬上五樓,楚荊揚赫然就在自己的門前靠著。落塵回想,這個人好像從來都是很隨意的靠在哪,不像林緒,到哪都是端正的站姿,可同樣都蘊藏著極大的力量。
落塵走過去,打開門,楚荊揚也不請自來慣了,隨後就跟了進來。「嗯,你收拾後果然不一樣了,看著還挺舒適的。買這麼多東西,晚上做什麼?」
落塵完全當他不存在,把吃的拿去廚房,分類放到冰箱裡,又打開一瓶水,喝了口,潤潤嗓子,收拾停當,才又回來。
雖然,落塵沒想過在自己的宿舍招待別人,但還是買了個小小的沙發,只坐椅子,在家都受夠了。現在楚荊揚就大模大樣的坐在那個雙人座的沙發中間,手上拿著煙,見落塵出來,就掐滅了。落塵對於他這種偽紳士的舉動不予置評,就應該不吸的,雖然自己也並沒有多反感。
「今天我很累,」落塵主動開口,不能總是被動的等著,「想在宿舍吃。」
「也好,反正我也沒約他們,我還沒吃過你做的飯呢。」
「我想一個人休息。」
「別這樣,落塵,我們都十多年不見了,你記仇,我也沒辦法,不是一點情面都不留吧。」楚荊揚抱定主意,就是胡攪蠻纏。
這是在自己的地方,不用諸多顧慮,落塵也不客氣:「我不覺得同你有什麼情面可留。楚荊揚,我是真的不想計較以前的事情,如果你不再打擾我。是的,我們都長大了,但並不是長大就可以忘記過去的傷害,忘記痛過。」
落塵決定今天把事情說開,「我們都是孤兒,你失去父母,你痛苦,就要發洩在我身上。我呢,我從小被父母遺棄,一個人努力的生存,我沒招過你吧,憑什麼要任你欺凌。後來,我終於離開了。我告訴自己,過去的再不去回憶,因為沒有任何值得回憶。我沒想過要回去看誰,那裡,沒有誰在乎過我的存在。」
「或者你是在乎的,相信你一定氣極敗壞過。那麼難得的一個玩具,就這麼突然失去了。」
楚荊揚低下頭,這是他第一次在落塵面前低頭。他知道,自己曾經的作為,給當初那個小小的女孩帶去很多傷害,無可彌補。自己任性、孤高,但從來沒有惡意的傷害過誰,而正是自己,傷害了這個當年離自己的心最近的這個小人,用冷清奇異的被自己尋求過溫暖的小人。她或許並不知道,當時她的存在對自己的意義。
也就是一瞬間的黯然,楚荊揚又抬起頭,沒有什麼是難得倒他的,只要他想。現在,他想得到落塵的諒解,真正的諒解,至於為什麼,他沒有想過。
「落塵,你知道我父母去世,你並不知道我是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人殺害的吧。我想,我這種情況,現在都知道是需要心理輔導的,但在當年,是沒有那種條件的。我就一個人,在很多種情緒,自責、痛恨,還有很多說不出的感受中掙扎,成長。或者,我是扭曲的樹,但我是想向上的,向著陽光。」
「落塵,遇到你的時候,正是我對一切似懂未懂,想放開自己,又找不到出口的時候。你那時好小,卻有一雙好亮的眼睛,什麼時候都靜靜的在那,不慌張,不毛躁,也不哭鬧。你沒有心事,沒有我那麼重的心事,也不像其他的小孩,為了小事就爭吵、打鬧。有一次,我忽然發現,欺負你,讓你哭,比我自己哭還要暢快,你靜靜的流淚,能帶走我的傷痛。那時我並不很明白,但,能讓自己好過,就不自覺的那麼做了。後來,我才明白,強者只有征服強者才能獲得快感,弱者只有欺凌弱者才能重拾自信。我對你做的,可能是具有這雙重的意義。」
楚荊揚站起來,走到落塵身邊,牽起落塵的手,拇指輕輕的摩挲著她的手背。落塵還沉在他敘述的過去中,目光似投在很遠的地方,並沒有做出反應。
「落塵,你別抗拒我,如果,我們再不相見,也就罷了。既然又遇到了,請給我個機會,為我少時的過失補償你。」
落塵把手抽出來,轉頭看著這個實際上陌生的楚荊揚,「不必了,我什麼都不缺,沒什麼需要你補償的。我原諒你了,每個人都有不得已,你說得出理由,我還有什麼好計較的。」落塵心裡想,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最慘,自己的故事最苦,其實也不過是自己知道自己的事罷了。多說無益,其實,落塵不明白這樣牽扯有什麼意義。
「你真的原諒我麼?」
「是,只求你別再找我了。」
「那為什麼?」
「麻煩。」
「落塵,咱們不能像小時候,總在一起麼?」
落塵真的覺得啼笑皆非了,同這種自我中心的人打交道,都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什麼時候總和他在一起過,都是他經常趁她一個人的時候欺負她。
落塵不理他。說不過他,只好不理他。
「落塵,我還有一年就畢業了,確切的說,不到一年。然後,我可能留在國內發展,也可能出國。就這麼幾個月的時間,能在校園中共處,你別把我推開好麼?我向毛主席保證,永遠不欺負你,不讓你流淚。我就在你旁邊,不干涉,不影響你的生活。」
落塵還是不理他。他的存在本就是影響了,還提什麼不影響。
「你不出聲就是同意了啊,唉,好久沒這麼努力的遊說誰了,真辛苦啊。晚上吃什麼,我都餓了。」說完,自顧自的走進廚房。
落塵走到沙發邊,坐下,這個是印象中那個陰冷殘暴的男孩麼,他變得更高大了,有著掩飾不住的氣勢和威嚴。他低聲下氣的為著什麼呢?除了林緒,落塵想不出其他解釋。隨他去吧,諒他也不敢真的怎樣。落塵就靠在那裡,似乎在想著心事,又似乎什麼都沒想,沙發上還有楚荊揚留下的淡淡的煙味,同他這個人一樣的囂張,不容輕忽。
又過了一會,落塵聽到廚房裡叮叮噹噹,再一會,食物的香氣飄來。楚荊揚在做飯!
落塵動了動有些麻的腳,慢慢的走到廚房門口。楚荊揚腰間紮著落塵的淡藍色的圍裙,正在盛盤。一熱一冷,外加個湯,看著很有水準。
「嘗嘗看,中學畢業的時候,打工學的。」楚荊揚遞給落塵一副碗筷。
落塵握著筷子,想了想,還是開口:「楚荊揚,林緒那邊,我不會說什麼妨礙你們的合作。但若要我再出什麼力,我是說不上話的,他不和我談公事。」
楚荊揚聞言,臉上的笑意瞬間就不見了,彷彿那只是裝飾,可以隨時拿下的。他盯著落塵,頓時,溫度好像陡然下降了幾度,讓人覺得冰冷。
「我討好你,就是為了讓你為我美言幾句麼,你是這麼認為的?」
落塵說出了要說的話,覺得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抬頭看著他說:「或許不全是,但還是有關係吧。我覺得你前後的態度就是有變化。」的確,剛重逢時,落塵覺不出楚荊揚有什麼尊重可言。
楚荊揚坐下,看牢落塵,「我拿芯片,同華林合作,是互利的。即使不找華林,也有別家,對於我來說,差別不大,可能就是起點的問題。甚至,也可以和國外的廠商合作。在商言商,林緒同我,都是用利益在說話,裡面不夾雜個人好惡。」
「落塵,我並不知道,現在這樣對你是為什麼,所以我也不能和你清楚的解釋。你只要接受,不需要猜測我的動機和意圖,這樣對我們來說,都輕鬆。我不需要踏著誰去達成我的事業,這點驕傲我還有。」
「況且,我找你,林緒不可能不有所耳聞。他之所以不聞不問,也是因為同我的合作是現下華林急需的。因為你的情緒,或者我的威脅,就改變集團的那麼大的戰略投資,是不明智的。」
「落塵,我並不是要林緒賞我飯吃,是我做好了東西,邀他共享。他明白這個道理,你也應該明白。」
「那你是為了什麼?」
「我不知道,我就是單純的想呆在你身邊。沒見到的那麼多年,也過得很好,但見到了,就覺得如果不這麼做,受不了。」
「你在我身邊,我也受不了。」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我只要你在學校的時間,是很單純的關係。況且我很忙,不會總有時間騷擾你的。」
想到他的那群擁護者,落塵就頭疼,「不行。」眼前的這個人已經沒辦法同以前的楚荊揚重疊在一起,不知道怎麼會有落沙的影子。
「為什麼不行?」
「楚荊揚,我們即使相處,我也希望是普通同學關係。我並不想單獨和你有什麼接觸,不想其他人誤會,惹來麻煩。」
「其他人指林緒?」
「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