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林緒一個電話,落沙就被安排由王譯秋送回家,而落塵,則被司機接去他的辦公室。
同林緒在一起這許多年,甚至都沒有來過華林,更別提林緒的辦公室了。落塵身在那個許多年前就印象深刻,卻始終沒有一睹真容的大廈中的時候,心裡想的都是,這就是林緒的王國。
落塵被帶到頂層,電梯打開,樓層裡顯得很空曠,很寬的走廊,每個辦公室都是玻璃的間隔,更讓這個頂層光線充裕的優勢很好的展現出來。雖然是週末,還有很多看起來就很精英的人在工作著,好像在充滿陽光的玻璃房子內忙碌著,這樣的忙碌,也似乎能夠曬出乾燥的幸福。
落塵覺得,自己絕對不會錯認林緒的辦公室,他那麼注重個人空間,這個樓層唯一的大門緊閉的辦公室就是他的。落塵走向那扇門,嗯,旁邊的簡潔整齊的辦公室,一定是王譯秋的,看她桌子上厚厚的一摞文件,跟著林緒工作,一定辛苦得很。
落塵敲了下門,就推開門進去了。很意外,林緒竟然已經回來了,落塵一直認為,商務性質的餐會,應該很冗長才對。林緒正站在窗前,聽到她進來,只側身回頭看看她,「過來。」
落塵走過去,靜靜的立在他身旁。有些不明所以,但既然王譯秋之前說,林緒遇到了些問題,或者,他是為著這些事情在煩心。
林緒看了看落塵,「你看,我們站在最高處,我們腳下,是所有華林的員工。我們身後,有林家,他們身後,有他們的家人。我擁有的一切,是和他們所共有的,我得為此負責。」
落塵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是什麼,卻又說不出。林緒生意上的事情,她是完全不懂,即使要順著他的話頭開解他,都無從下手。「上市的事情,就那麼要緊?既然遇到問題,就再等等不行麼?」
「華林為了海外上市融資,已經進行資產重組和會計審核等過程,進行了長時間的準備,投入巨大,如果夭折,損失可以想見。何況,現在遇到的問題,只是行政審核的問題,是人為的問題,沒有再等的必要。」
「有什麼辦法麼?」
「可以買殼上市,但這同我的初衷相去甚遠。」
落塵有些不大懂,但也大概猜出意思,好比借雞下蛋,所以,她並沒就這些專業問題追問。
「你想到要怎麼做了麼?」
落塵話一出口,就感覺,林緒或者一直在等她這麼問,等她開口問他的決定。
「落塵,我叫你來,是因為我剛剛做了決定。」
落塵強自鎮靜,「你說。」同自己有關的決定,還能有什麼,林緒是要把自己心裡的那根刺徹底拔出來,再扎進去。落塵靠在落地窗的玻璃上,覺得自己手上的汗濕,在玻璃上暈出了手掌的印記,蜷起手指,可上面滑滑的,無處著落。
「我打算結婚。」
儘管已經猜到是什麼,可還是有什麼猛撞到心口那麼的疼。落塵把臉都貼到窗子上,看著外面,感覺自己好像懸在空中,吊在這,也只能吊在這。心裡雖然呼喊著要鎮定,可落塵還是感覺到臉上一片涼意。
「你不要這樣,」林緒站在身後說:「先告訴你,讓你能有個準備。」
是啊,落塵想,我已經為著這個消息,準備了六年,可這一刻到來的時候,痛楚卻依然沒有任何緩衝的奔湧進來,滲入每一寸的自己。每一次,來自林緒的痛,都會讓我感覺,不會更痛了,可下一次,竟然痛得更甚,每一次,都覺得痛到了極限,可下一次,竟然腐肉刮骨,痛徹心腑。落塵覺得,自己已經不是自己,心也不是自己的心,每次,它都以痛的形式告知自己,林緒佔據了它,戳穿自己所有偽裝的堅強和不在意,戳穿自己最後自尊的保護。
任淚水靜靜流著,落塵找到自己的聲音,找回自己的意志,「華林到了需要你這樣來挽救的地步麼?」
「並沒有。」林緒把手臂伸到落塵那,支撐起落塵,扶著她站好,然後才又開口:「落塵,我以為你應該能理解我,我們都不是到了山窮水盡地步垂死掙扎的人。既然有條直路,何必繞遠。今天我去見了許綰紈,我想你能猜到她是誰。」
許,這個姓氏已經說明了一切,在政界,可以說是隻手遮天,就是落塵這個對政治那麼不敏感的人,也能從每天的要聞中聽到看到同許家相關的一切。「用婚姻給你們權錢交易護航?林緒,你就只能這樣麼?」落塵淒然中流露著失望。
「……」林緒想說什麼,卻還是沒有說。他此刻覺得,傷害就是傷害,不論自己是否第一個告知她,不論自己為了什麼這麼去做,解釋是徒勞的,補救是徒勞的,結果已經決定了一切。
落塵仰起頭,「她知道有我的存在麼?」
「當然。」既然不想失去落塵,林緒只能儘可能的不讓她感覺有一絲委屈。
「她願意?」
「許家幾年前就同我提過,只是那時許綰紈還在國外讀書,就一直拖到現在,他們一直都知道。」
「我是問你,她願意麼。」
林緒搖搖頭,「我不清楚,但她同意結婚。」今天的見面,前後不過短短的30分鐘。期間,林緒還把帶去的文件順利的簽了下來,甚至對許綰紈這個人,都沒好好的仔細看過,更別說同她交談,論及這麼深入的內容了。
落塵靠著玻璃窗慢慢的滑落,最後,坐在地上,眼睛始終注視著窗外。淚水夾著涼意,冰著她,已經作不出任何表情。所有的預計和逃避,都沒有料到此刻有這麼的傷痛。落塵抱住自己的雙膝,就是這個男人,昨天還什麼事情都沒有一樣的和自己歡好,是他的心太大,還是自己的心太小,落塵不明白,也不想弄清楚。
林緒見落塵只是坐在那裡不開口,抱住她自己的樣子顯得她更加嬌弱,儘管知道她未必稀罕,但林緒還是開口,「落塵,我們可以到加州註冊,在我心裡,你已經是我的妻子,有沒有這個程序,都沒什麼分別。」
落塵抬起頭看他,只這一會,她的淚水就乾涸了,就像她的心一樣。「不用了,林緒。我不是賭氣,我們的關係是否合法,一直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就這樣一生也沒有關係。原諒我,同我生活在一起的你,忽然說要結婚,我接受起來,還是有些困難,是,是早就知道,是該早就料到。」後面的話,落塵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聲音越來越低,神色只是哀然。林緒的確沒有做錯什麼,他或許同自己當初選擇的初衷一樣,只是選了更容易的路去走。他唯一殘忍的,是根本沒想過,他這樣的決定,會傷害到別人,會傷害到自己。安撫,是他唯一能做,或者唯一想做的事情,相安無事,可能就是他對將要在一個家裡出現的兩個女人的所有期許。
落塵緩緩站起來,「林緒,我想先回家了。」既然已經知道,他的決定是無可挽回的,落塵拒絕自己一直像個可憐蟲一樣,給他看自己的傷處,流露自己的痛楚。落塵的自我保護,已經練就到了像是與生俱來的程度,她神色有些木然,眼神總是落到他處,並不跟林緒有任何的接觸。
「我們一起回去。」
「我想一個人靜靜。」
「我們是兩個人,你得時刻記住。」林緒不希望落塵有事情的時候,總是把別人拋開,一個人去想,去面對,去決定,在他看來,所有,都是他可以包攬解決的,卻沒想過,問題似乎正是源自於他。
落塵終於對上林緒的視線,「這一點,你是時刻記住了麼?!」雖然語氣帶著淒楚,但絲毫不影響落塵此刻的氣勢。
「不要用我很對不起你的語氣同我喊。」林緒多少也有些不耐煩,有事情就想辦法解決,什麼都擺在那裡,鬧情緒,吵架,是他最反感的。
此刻,落塵才是真正張口結舌,她怔怔的呆立片刻,「林緒,你要的,是個娃娃,不是我,不是凌落塵。」說完,她就走到門口,拉開門出去。在毅然決然的心緒中,落塵的動作很緩,並沒有急於逃離的尷尬。她不怕林緒抓住她,或者說,並不介意林緒是否要抓住她,一切的一切,原是自己自尋煩惱。
林緒並沒有任何動作,看著落塵一步一步的走向門,一步一步的離開,她僵直的背影似乎比她的淚水更讓他心慌,更讓他心疼。他想開口挽救什麼,雖然他也說不清要挽救什麼,如何挽救,但似乎連叫住她,確認什麼的勇氣都失去。就這樣,看著門開了,門關上。門內外的兩個人,好像都為著暫時的不用面對鬆了口氣,說不清是怕面對自己還是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