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林緒不知道自己那天晚上,是怎麼離開落塵的家,只知道,睜開眼睛,人已經在家裡了,不是自己的任何一棟房子,是林家大宅。他掙紮著想起來,覺得口渴得厲害,頭也像是被敲碎了再被貼補上一樣的痛。

  林緒伸手去拿擺在床頭的水,可手似乎並不聽自己的使喚,抖啊抖的,就把杯子碰到了地上,發出「光」的很大的聲響。水潑了一地,林緒伏在床上,怎麼也積聚不起來力氣起來再倒一杯。他就那麼趴在那裡,看著在地上還亂轉的杯子,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很快,有人聽到響動,在外面敲門。林緒的房間,實在是禁地,沒他的許可,是不會有人亂闖的。林緒想開口說「進來」,只欠了下身,就覺得天旋地轉,然後,就那樣,折下了床,重重的摔在地上。林緒躺在地上,還很奇怪,怎麼這麼大的響聲,卻摔得覺不出疼痛,好像渾身的痠痛,在這樣的重砸之下,反倒覺得舒服很多。

  門外的人衝了進來,竟然是王媽,她看到林緒躺在地上,明顯的嚇了一跳,「少爺,你怎麼了?」王媽想過來扶起林緒,可這麼高大的林緒,怎麼是她能夠支撐的。王媽只試探的使了點力,就果斷的下樓叫人了,林緒的身上燙得很,一定是高燒了。

  林緒覺得自己迷迷糊糊的被扶上床,然後是有人來給他檢查,打針。雖然依舊渴得厲害,但林緒敵不過昏倦的感覺,就這麼乾渴著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好像這段時日的所有困頓,全都湧了上來。

  迷迷糊糊的,林緒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個夢,但又覺得不是夢境而是現實。落塵坐在身邊,用涼涼的毛巾給自己敷在頭上,又餵自己喝了幾口水。溫潤的水,流入口中的感覺,遠非甘露可以形容。重要的是她在身邊,她的手涼涼的,這種清涼沁人心脾,讓他整個人都舒坦起來,病痛似乎都遠離了。

  林緒恍惚記得自己想說什麼,卻又擔心說出什麼破壞此時的氣氛。在病痛的此刻,林緒才更感覺到對落塵的依賴和需要。什麼責任義務,什麼事業成就,在自己倒下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原來是這麼的不堪一擊,而追求的一切,原來也就是身外的鏡花水月,真正該在意的,真正在意你的,也就是那麼幾個人而已。這個世界,誰都不可能是主宰,離了誰,都會如常的運轉。但,就是這個很簡單的道理,不真的倒下,卻始終參不清悟不透。

  病好了,第一件事,就是留下落塵,永遠在一起。雖然,並不明白愛情,雖然並不信任感情,但,想一起生活的心情是確定的,這樣,就足夠了吧。林緒想著這些,在額頭冰涼的觸感下,又沉沉的熟睡了。

  再醒轉過來,林緒睜開眼睛,坐在床邊的身影並不是落塵。他閉上眼睛,又再睜開,還是徐蔓之,又再閉上,再睜開。林緒終於苦笑了下,自己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幼稚,懷疑起自己的眼睛起來。看來,昨天真的是一場夢。落塵還病著,她的身體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林緒想到這裡,馬上就想坐起來。

  「醒了麼?燒退了些,但你還是虛弱,別亂動,會頭暈的。」徐蔓之忙說。

  林緒果真打晃了一下,但還是堅持起來,套上外套。「誰送我回來的?」

  「落塵打電話,讓我們去接的。」徐蔓之想問他落塵的事情,最後還是忍住了,畢竟他現在也在生病,緩緩再說也不遲。「來,喝點粥。」

  林緒能感覺到自己飢腸轆轆,卻一點胃口也沒有,但還是接過徐蔓之手上的碗。「謝謝。」

  徐蔓之的眼睛頓時紅了起來,「你這孩子,同我們都這麼客氣,對我們都順從,結果呢,什麼都自己一個人受著。」看著林緒在床上昏睡,似乎還夢到什麼,睡得也不安穩,翻來覆去的,徐蔓之就像所有媽媽一樣,擔心不已。平時並沒覺得什麼,林緒一病倒,徐蔓之才發覺,原來,自己已經老了,原來,孩子才是如今生活的支柱。只有他過得好,只有他活得好,好像自己才踏實,才能安穩的生活。這倒並非是因為自己沒孩子的移情作用,雖然林緒客氣而疏遠,但自小看著他一點點的成長,徐蔓之是真的當他是自己的孩子,只是恪守著他習慣的方式同他相處罷了。

  徐蔓之猶豫了一下,再也忍不住,張開雙臂,把林緒抱在懷裡,「孩子,你什麼都不要擔心,一切都有我,有你爸爸,有你爺爺呢。」

  林緒一隻手還端著溫熱的粥,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溫情,他有些無所適從。他按照固定的模式同家人相處慣了,每個人都與相應的事務相聯繫,比如爺爺對應著族人,集團,事業;父親對應著學業,成績;太太對應著居家瑣事;姑姑對應著教訓和麻煩;尤他對應著放鬆與玩樂……擁抱,這樣包容的溫暖的擁抱,已經遙遠的沒有任何記憶了。

  來自徐蔓之的擁抱,讓林緒的身體聞到了一種味道,是很柔軟恬靜的香氣。他感覺,自己的毛孔都張開,渴求著這種氣息,而這點點香氛,也軟化了他僵直的背脊,媽媽的味道,或者也不過如此。

  林緒在這樣的懷抱中,忽的,就毫無預兆的流淚了,雖然,只是那麼幾滴。「我錯了,我忽然發覺,是我錯了。」他的淚水,滴落在徐蔓之的肩頭,那濡濕,讓徐蔓之感覺到心疼得無以復加,這麼要強的孩子什麼時候哭過,什麼時候認輸認錯過。

  「沒事啊,沒事的,知錯改了就好,有什麼是不能挽回的。」徐蔓之也流著淚,喃喃的安慰著林緒。現在的狀況,連她也雲裡霧裡的,但只要是林緒希望的,徐蔓之暗下決心,一定要為他做到。

  林緒好了之後,並沒有像他迷濛中決心,或者別人料想的那樣,再去找落塵。病痛離去之後,他也隨之慢慢清醒,落塵決絕的神情和冷漠的語調都凌遲著他的心。每次他想起落塵,這些就不期然的浮現出來,洩去他所有因思念積聚的勇氣。那時,他才發覺,自己所依憑的,不過是落塵對自己的愛罷了,如果她已然不愛了,那麼,自己在她那裡,就什麼都不是,或者只能等同於符號吧。這讓他只確認了一點,沒有什麼比所謂愛情更靠不住了。

  林緒對所有事情都失去興趣,他搬回大宅,把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到公司裡。他的廢寢忘食,連林釗都看不過去,有的時候命令他在家休息,他也就順從的待在家裡,陪著他們坐著喝茶。眼見著他憔悴得厲害,想什麼,誰也不知道,他的表情,讓誰都沒法開口問他。同許家的婚事,也還在商談,只不過,現在都是徐蔓之出面去談細節,林緒根本不再過問,好像同自己一點關係也無。

  #水奉獻的王媽番外#

  王媽的番……

  落塵小姐和落沙少爺搬走之後,我又回到了太太那裡。落塵小姐和林緒少爺的事情,我也大概知道一些,但也難以說清誰對誰錯。在林家,感情這種事情,不光落塵小姐在受煎熬,太太她也同樣在煎熬。

  林緒少爺生病那幾天,太太一直不眠不休的照顧他,自己也憔悴了好大一截。隨著少爺的康復,太太的心情逐漸變好。但是一天晚上,太太卻喝得大醉,跌跌撞撞的回來。一回到家,太太撲到我的懷裡,哽咽起來。我頓時駭然,心裡盤算著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因為上一次太太這個樣子,是在20多年前。

  還記得那一次太太醉酒,是她才嫁給老爺不久。那時前姨奶奶已經去世了一年,林緒少爺只有五歲大。太太和老爺的婚事自然是門當戶對,對各自家族也大有利益。太太比落塵小姐有利的是,有家族的支持,而且是正房。林家的家規是妾沒了,不能再娶;而且只能一妻一妾。這樣意味著,太太可以不用再和別人分享老爺的感情,儘管前姨奶奶留下了林緒少爺。然而,當太太正在憧憬著如何當一個好妻子,一個好母親,一個稱職的女主人的時候,晴空霹靂突然降臨。那天,太太醉酒在我懷裡大哭,從她斷斷續續的話中,我才知道,原來老爺不想再要孩子,在前姨奶奶去世過後,他就立即去結紮了。老爺雖然不能給前姨奶奶一份完整的感情,一個名正言順的名分,但是他給她唯一一個自己的孩子。這個孩子就是她生命的延續,就是他對她感情的延續。當時我非常震驚,一邊為太太心痛,要知道太太在徐家也是含著金匙出生,自小懂事善良,婚後卻要承受這樣的結果。另一方面,我也為老爺對前姨奶奶的心意感動著,要知道在象林家這樣家世出生,又可能有多少真心實意呢?

  自那以後,太太隱藏了她的感情,和老爺繼續相敬如賓。老爺長年在國外,管理林家的海外公司,太太留在國內。畢竟是徐家的女兒,不多久太太便建立了自己的事業,把自己狠狠的投入到了工作中。由於沒有孩子,她就把林緒少爺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好好教養。大概因為母親的去世,林緒少爺從小就冷淡疏離,對太太和老爺總隔著遠遠的距離,把自己攏在小世界裡,無論太太怎麼盡力,也走不進他給自己畫的圓。

  想到這裡,我不禁猜疑是什麼事情讓冷靜自持這麼多年的太太這麼失控?老爺走時,還好好的;難道是林緒少爺?「姆姆,什麼是愛情?愛情……是這樣無止境的等待麼,等他的一點點回應,在等待中老去,死去?什麼是等待……等待有用嗎?我等了他這麼多年,他怎麼……他怎麼不回應我?落塵不要等待,她(林緒的母親)不需要等待,那我呢?那我呢?……」太太在我懷裡抽噎著,我只有緊緊摟著她,平時的她總是把一切埋在心底,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把壓抑了多年的感情釋放出來,才像她小時候那樣撲在我懷裡叫著姆姆,我的太太,我可憐的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