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塵記得,那天的自己仰頭看了林緒好久,最後才說:「謝謝,我也沒有辦法。」落塵的聲音平靜而略有哀傷。好像,曾經設想過,要是這個不可一世的林緒終於有那麼一天會示弱,終於有那麼一天,也會在乎,自己要怎麼反應。是為了終於修成正果,感激涕零的接受,還是把他的在意砸回他的臉上,讓他也嘗嘗求之不得的滋味,或者,先狠狠的拒絕,然後再給他機會。卻沒有料到,這一刻,就這樣在已經放棄了渴望的時候,就這樣突然的到來。而,本應該是帶著幸福的希望的他的在意,卻在此時,顯得那麼的突兀。
落塵看著林緒,他想的只有他自己吧。別人水深火熱的時候,他可以隨時抽身。他想要的時候,就毫無顧忌的表達。可惜,可惜,人的感情,並不是那麼容易,可以隨時控制的。失望了,失落了,或者就錯失了那種感覺,那種愛的感覺。現在對著他,拒絕的時候,還是有點點快意的,落塵也承認。畢竟,至少平復了受傷很久的,在林緒面前都不怎麼敢露面的那點自尊。
林緒似乎聽不懂她的拒絕,「你沒有辦法,別人就更沒辦法了。你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別總讓我在醫院見到你,我自然少擔心些。」
落塵閉上眼睛,她比任何時候,都不想見到這樣的林緒。並不是他的關心不夠真誠,但,落塵就是覺得很不舒服。怎麼好像他的關心,總是源於自己的弱勢,始終有種終極關懷的味道在裡面似的。或者,是自己彆扭吧,現在,真的是沒任何的心情去回應什麼,也懶得配合林緒這突如其來的深情戲碼。
他們並沒能沉寂很久,濛濛就手眼通天的殺過來了。她看到林緒,就眼紅了起來,濛濛也可愛得緊,她自己對於感情乾脆得很,就覺得別人應該同她一樣,只有向前,斷沒有向後的道理。她以為落塵睡著,就用手比劃著,想讓林緒離開。
可林緒只是把手比在嘴上,示意她不要弄出聲響,然後,自己坐在一旁,好像也要小憩一樣。
聽到光的開門聲,落塵就猜到是濛濛來了,她果然不辜負自己的信任。還寄希望於她,能讓林緒快走呢。結果,除了寂靜,還是寂靜。她忍不住睜開眼睛,濛濛一個人氣鼓鼓的站在那,狠狠的盯著林緒呢。落塵看濛濛的架勢,就算林緒真的戴著鋼盔,恐怕也會被燒出大洞呢。
濛濛忽然發現落塵睜開眼睛,眼裡一片清明,哪裡有什麼睏意。落塵輕輕的坐起來,示意濛濛幫她拿正在吊的水。濛濛也反應不慢,馬上心領神會,帶著百倍的小心,躡手躡腳的高舉著落塵的藥,扶著落塵,就在林緒的眼皮底下,策動逃跑。
原本,以林緒的敏銳,她們這麼做,斷不會成功的。但,他在落塵平穩的呼吸和他熟悉的那種氣息中,不知不覺就放鬆了,對於濛濛的盯視也渾然不覺,落塵就在身邊,這已經是需要在意的全部,他,竟然不知不覺的睡著了,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就這麼睡著了。所以,濛濛和落塵,就這樣,在他的身邊溜走了,落塵,就這樣,在他的身邊離開了,讓他連再次挽留的機會都沒有。
濛濛帶著落塵,也沒敢走遠,針還沒打完,得等著拔針啊。她們隨便去了一層,坐在靠近護理站的地方。濛濛的手始終高舉著,這讓落塵很不好意思。但濛濛滿不在乎,「這算什麼,軍姿站過吧,我一個姿勢能保持兩個小時,任意姿勢!」
落塵看著濛濛,所有的本事後面,不都是辛苦和辛酸麼,她究竟是在什麼環境下長大的啊。
忽然,濛濛有些忸怩的開口:「落塵,林緒要幹嗎?」她是不想刺探什麼的,但還是太過擔心落塵了,支持她的決定歸支持,但總要知道她在想什麼。
落塵拍了拍濛濛放在她手臂上的手,「他讓我住院,嗯,好像他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忘記了我們已經分開。」
濛濛撓撓頭,「於是你就用實際行動表示一下啊!」
「這樣不是很好,他的邏輯是,說一百句也頂不了做一件事。我不想再費唇舌,也覺得,沒什麼可再說的。」的確,跟這個人,似乎把什麼都耗盡了,連言語的能力似乎都失去了。一直生活在沉默中,生活在自己的猜度與自我安慰中,循環往復,沒有盡頭。現在,找到一個出口,怎麼會還想回去呢,原來,只有流動的空氣,最是新鮮,聞起來,會有喜悅在裡面。
濛濛很開心的喊了一聲,然後收斂的小聲說:「你不知道,我剛剛進去的時候多擔心啊。看那個林緒那麼篤定的樣子,以為你又被吃定了。」濛濛笑了下,「其實,你什麼決定,我都無條件的支持。但是,總覺得,他讓你難過,不希望他想怎樣就怎樣,總得給他點顏色瞧瞧!」
落塵也笑了下,雖然這個笑容只是在臉上掠過。能給林緒顏色瞧的人,估計不多,但自己絕對不是其中的一個。先動心的那個,已經注定了局內的弱勢,也注定了將來的失敗。所以,能抽身,已經很好。抽身了,他怎麼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給不給顏色,又有什麼要緊。
這時,有個人操著方言,拿著電話很大聲的在走廊裡講話,落塵才忽然想起,自己的手機還在林緒手上。又得換電話號碼了,嗯,還得給落沙打個電話,他聯繫不到自己會擔心。
等落塵終於打完針,回到家,聯繫到落沙,什麼都安頓好,才忽然發覺,已經好一會都沒咳嗽了。原來,對林緒的警惕,竟然還有止咳的作用,或者,竟是自己一直緊張的屏住呼吸。落塵暗自罵自己沒出息,卻也長嘆一聲,究竟什麼時候,林緒才只是林緒,而不是有特殊意義的一個他呢。
濛濛一個人在廚房裡不知道在弄著什麼,說是要讓落塵嘗嘗她的手藝,據說是得了楚荊揚的真傳,但說什麼都不讓落塵去看,直嚷著怕她偷師。落塵明白,濛濛只是想讓她多休息會,也就不再堅持。即便濛濛做的不能吃,好像家裡還有些剩菜,熱熱就是了。
說到楚荊揚,落塵忽然驚覺,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這個人,自從重逢後,好像從來沒有在身邊消失這樣久。
「濛濛,楚荊揚呢?」
濛濛正對著食材奮戰呢,聞言探出頭來,「怎麼,想他了啊,我叫他來啊!」這真是求之不得,這個極其簡單的炒飯,用楚荊揚的話說,就是只要會吃,就該會做,可她就是想不起來先放什麼了,是先放米飯,還是放油,又或者,雞蛋?濛濛以為這麼開玩笑,落塵一定會說她亂說,也不會讓她真的找楚荊揚來,但落塵靠在沙發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沒有出聲。可,這樣的落塵真的很美,有點淡淡的愁緒,但整個人還是那麼溫婉,明朗,或者,這些並不是一個人同時該有的感覺,但在落塵身上,就是那麼的熨帖舒服。
落塵出神,是因為驚訝於自己並不想阻止濛濛,雖然並沒有一直想著,但既然想起他,就發覺,真的是有那麼些的惦念,有那麼點的想見。楚荊揚什麼時候,也變成理所當然的存在了,怎麼會以為,他會一直的就在這裡呢?
她出神的功夫,濛濛電話都打完了,「呵呵,他說馬上就到,」濛濛抹乾雙手,「我決定把廚房重地移交給那些需要鍛鍊的人。來,落塵,你先吃點餅乾,墊一墊。我說我們都餓極了,你還病著,他會火速趕到的。」
落塵看著濛濛,怎麼都覺得,她眼睛亮晶晶的,流露的都是一個訊息,眼巴巴的饞。好像楚荊揚在她那裡代表的就是美食。那麼,楚荊揚在自己這裡呢,代表什麼呢?落塵想了幾個詞,都覺得並不貼切,或者,是依靠?想到這裡,連她自己都意外得很,什麼時候,那個惡魔一樣的楚荊揚,竟然成了自己的依靠了。但一個隨傳隨到,時時關心,事事都努力幫你達成的人,要保持對他的惡感,似乎並不容易。可是,究竟什麼時候,就這麼靠近了呢,是他陪著自己哭的時候麼,還是他照顧自己的時候?這個楚荊揚,原來,已經被自己劃歸到自己人裡面。好像心裡想當然的以為,他會總在那裡,總守候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