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他把書單夾在那本遊記裡,順手遞給她:「這本書不用還了,當做禮物送給你。」

  程靜泊婉拒了私下的飯局,對此沐子北表示萬分遺憾,他本還打算借此機會和他程大哥拉拉家常,套套近乎,無奈沒有得逞。

  回去的一路上,沐子北感慨程醫生一家人怎麼都長得那麼好看,是不是該歸功於基因的偉大?但又有疑惑,為什麼自己的胞兄那麼蠢,簡直沒道理。

  柏子仁一直專注地沉默。

  「你在想什麼?」沐子北響亮地問,「一副丟了魂魄的模樣,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柏子仁低頭看他一眼,還是不打算理他。

  「好吧,算是我錯了,但我也得到了教訓了,回去後千萬不要和媽媽講這個事情。」

  「你得到了什麼教訓?」柏子仁不解。

  沐子北擺正面孔:「失去了印象分,程大哥有可能會跑去程醫生面前告我的狀。」

  柏子仁搖頭:「他怎麼會和你一個小朋友計較。」

  「既然他都不計較了,你更不能和我計較了。」沐子北伸手拉她。

  柏子仁拿這個圓滑狡黠的弟弟沒法子,只能是甩開他的手,表示和他並不是一國的。

  沐子北很快纏上來,嘴巴塗了一層蜜似的:「姐姐你最好了,以後我賺了錢要給你買包包。」

  柏子仁在心裡嘆氣,默默妥協。

  回去後,劉欣語光顧著看護兩個兒子,也沒有空閒關注女兒,等到傍晚時分,沐叔叔回家和他們吃了飯,飯後他帶孩子們出去散步,劉欣語才挪出一點時間和女兒面對面聊天,不過話題也僅限於她的研一生活。

  「你要多交些朋友,多和朋友出去玩玩,不要太封閉自己。」

  「嗯。」

  「有什麼問題就向我和你沐叔叔開口,不要硬著頭皮自己解決。」

  「好。」

  「聽聲音像是他們回來了,我先下樓去了,你先自己休息一會。」劉欣語離開了女兒的房間,順手幫她關好門。

  柏子仁獨自坐在床邊,把床邊燈的光調到最小,在昏暗的光線下盤起腿,若有所思。

  她對他道歉的時候,他微笑說沒事。

  就是這樣,其他沒有了,連一句「這麼巧,在這裡碰上你」的寒暄都沒有,該不會是真的在心裡生氣了吧?也是,無緣無故地被一個熊孩子捉弄了,她還脫不了關係,對此她免不了自責,除此之外卻也有別樣的情緒,譬如僥倖。

  真沒有料到,能在今天和他碰上。

  她想自己終於明白小確幸三個字是什麼意思了,微小而確實的幸福,像是春天的雨和冬天的彩虹,氣味和滋味短暫,稍縱即逝,但可以回憶很久。

  此時此刻,隔著一扇門,外頭傳來一家四口的歡聲笑語,她並未感覺自己太過孤獨,大概是他的微笑有治癒的作用。

  這樣的心情延續到她再次見到他的那一天。

  程靜泊向來守約,比柏子仁還早到,待她上了二樓,一眼看見他氣質很好地坐在那裡,不過除了他,今晚二樓小角落的兩張卡座都有客人,一桌是一對男女學生,另一桌是一對中年夫婦,在屬於各自的小空間裡,或竊竊私語或靜靜閱覽。

  她坐下後,第一件事就是道歉。

  「那天真的很抱歉,我弟弟拿石頭砸了你。」

  「沒事,小孩子的惡作劇罷了。」他的語氣聽起來絲毫不介意。

  她靜了靜,又說下去:「還有,他誤會了你和程醫生的關係。」

  「這倒不是第一回了,程醫生向來就有一些愛慕者,容易搞錯我和她的關係,其實稍微用點心就可以看出,我和她外貌有相似之處,說話方式也是家人之間的。」

  「程靜婕。」柏子仁唸著這個名字,「你們的名字都很好聽。」

  「都是我外公取的。」話至此,他不再繼續自己的家事,談起了本週的主題,「借你的那本書讀完了?」

  柏子仁從書包裡拿出那本薄薄的書,放在桌上:「讀完了,感覺很有用。」

  「有用?」其實他是隨性翻翻的。

  「讓我瞭解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東西,一般說到印度,大概印象就是泰姬陵,歌舞劇,現在知道孟買有一半人住在貧民窟裡,有一個世界最大的露天洗衣廠,因為常缺電,家家鋪子都有自動發電機,公共洗手間外面標誌男女的圖像設計得和電影海報般漂亮,還有,和我們一樣,在那裡教育是大部分孩子改變命運的唯一方式,不過我們是九九乘法表,他們是十九十九的乘法表,可以在短短十秒鍾算出十三乘以十四。」

  「看來你讀得很認真。」他總結道,「這本書簡單地談了一些在印度的所見所聞,當地人的生活常態,他們的文化與眾不同,但一如既往,我行我素。」

  「你讀這本書,是和哲學有關?」她好奇這個。

  「有些關係,印度的文化離不開哲學,和我們少數人在研究哲學不同,在他們那邊,哲學是大多數群眾的世界觀,他們很注重精神世界,與神同在,懂得沉默是金,喜歡冥想,因此產生很多哲思。」

  她細心凝聽。

  「你有興趣?」他問。

  「有。」其實在他開口之前,是沒有的,只是現在想聽他說。

  「想瞭解的話應該從他們的文明起源著手,我可以推薦你一些相關書籍,如果用說的,今晚都講不完。」他提醒他,「當然,前提是你真的有興趣,因為那些書都很厚。」

  她摸了摸鼻子,臉上浮現出被識破的窘態。

  他也不急著說話。

  「我……還是等一等好了。」

  他無聲地淺笑,點了點頭,修長的手拿起旁邊水杯喝了一口。

  「我猜……」她又問他,「你是不是因為每天上課都在講這些,私下就不太願意談這些了?」

  就像是一些廚師,每天給客人烹調美食,回家後因為厭倦食物就懶得做菜。

  「不會。」他否認,「私下聊天都可以,只是不喜歡再去指導別人。」

  也是,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哲學是什麼」的問題夠累人的,再者人之忌,在好為人師,看他的模樣,就知道他不是那種喜歡指點江山,輕易去糾正別人的人。

  不一會,服務員端上來一杯熱可可和一塊點心,細心地放在柏子仁的旁邊,再退下。

  她喝了口可可,看著面前清雋好看的男人臉廓,說了一句:「其實,你是這家咖啡館的老闆,對嗎?」

  「我不是老闆,只是投資人之一,真正的主人是我朋友,但他開這家店屬於玩票性質,開張後就丟下了,也不管生意如何。」

  「那如果生意一直不好呢?」

  「準確說,會關門大吉。」

  「那很可惜,這裡很適合閱讀的氛圍。」她拿起叉子戳戳盤子裡的一塊苦杏仁蛋糕,「點心也很好吃。」

  「你很喜歡?」

  她有一瞬間的愣怔,不知他說的喜歡具體是指什麼,喜歡這個咖啡館,喜歡這塊適合閱讀的空間還是喜歡眼前這塊蛋糕?

  不管如何,她喜歡此時此刻的一切,於是點頭承認。

  「謝謝。」他如實告知,「只不過,這個讀書交流會本月就會結束。」

  「我明白。」她早就清楚這個事實。

  現在看書的人越來越少,更何況是熱情洋溢地對一本書進行交流的群體,少之又少,如果週五晚上的讀書主題無人問津,也就沒有繼續存在的條件。

  明白歸明白,心裡很遺憾,本以為還可以多和他坐下來交流幾次,沒想到如此短暫。

  當然遺憾只是她單方面的,他的情緒沒有多大起伏,後面的一個小時,在她的請求下,他零零散散地提了幾本不同類型的書給她,大致講了講題材和看點,怕她記錯,末尾寫了一份書單給她。

  他把書單夾在那本遊記裡,順手遞給她:「這本書不用還了,當做禮物送給你。」

  最後,連同熱飲和甜點,他一起給她免了單,客氣地和她告別。

  柏子仁獨自下樓,注意到角落的一桌客人還沒走,穿著得體的中年夫婦優雅地端坐,伴著冷卻的咖啡溫度,他們依舊很有興趣地欣賞一本畫冊,看著令人暖心。

  她停下了腳步,轉過身,望向那道投在牆上的男人剪影,靜默如水流,心中有了決意,又折回身。

  「忘記什麼東西了?」見她回來,他平常地詢問。

  「我忘了這個,當作賠禮。」她從包裡翻出一條巧克力。

  記得那天,被沐子北砸到後,他開玩笑說誤以為是一塊從天而降的巧克力,她記下了,猜想他可能喜歡吃巧克力,來之前路過便利店買了一條,裡面有三顆圓鼓鼓的裹著榛子的巧克力球,剛才進來坐下的一刻就想給他,但怕唐突,一直沒敢拿出來。

  時間靜止了幾秒,他看清楚後接過,低聲評價道:「嗯,很不錯的禮物。」

  「下週五是最後一週了,你會來嗎?」

  「如果沒有要緊事的話,我會在這裡。」他的答案和之前一樣。

  柏子仁點頭表示知道了。

  程靜泊把巧克放入外套的口袋,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已經很濃了,便站起身:「我正好要出去一趟,一起下樓。」

  他們一前一後地下了樓,安然無聲,直到門口說再見,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了。

  等買回兩瓶固定牌子的礦泉水,程靜泊回到咖啡館,順手從外套口袋摸出巧克力。

  服務生小紀眼尖,知道他從不吃這種幼童口味的巧克力,輕聲問道:「別人送的?」

  他默認。

  「是你的學生?你不是堅決不收學生送的任何東西嗎?」

  「不是學生給的,是有幸被砸到的。」他拆開後只取了一顆,慷慨把剩餘的兩顆放在吧檯上的收納盒裡與人共享,然後走上了樓。

  小紀抓過一顆,拆開吃了,一股甜味直接膩到牙根,讓人有些受不了,她搖搖頭,準備直接拿剩下的一顆做巧克力焦糖蛋糕的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