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期末,柏子仁很忙碌,除了溫習專業書,還要繼續幫導師翻譯,屬於個人的時間越來越少,儘管如此,她仍舊找時間去了一趟圖書館,還幸運地找到了程靜泊推薦的書。
午休的時間,在校園那棵百年樟樹下,柏子仁專心的閱讀被某個聲音中斷。
「你在看什麼?」
周必然往她的身邊一坐,見她下意識合上書,頓時沒有興趣知道答案,開玩笑地說起別的事情:「傅老的生日聚會你都敢請假,還想不想活了?」
「我那天有事情。」
「什麼事情能大過自己導師的生日?你如果不和他搞好關係,等研二就知道有苦吃了,重點課題你只能打個雜,或許連掛名都沒有,三年來論文都不能成功發表一篇,你想過結果嗎?要是那樣,還不如趁早退學,嫁個人當家庭主婦。」
「謝謝你提醒。」柏子仁站起身,準備去別的地方看書。
「不用急著躲。」周必然笑得有些沒趣,「我去大教室睡覺,這裡讓給你。」
他走之後,柏子仁覺得很奇怪,他特地過來只是為了提醒她人際關係和前途之間有重要聯繫?可是他們之間也沒有熟悉到這個地步,她深深疑惑中。
傍晚大家又集中在小會議室埋頭翻譯傅禾的著作,直到晚間鈴聲打響。
周必然丟下筆,對大家說:「等會一起去吃宵夜,我們小柏請客。」
正在整理書包的柏子仁聞言轉頭看向他,用眼神無聲地詢問:「什麼請客?」
周必然回過頭,十分溫柔地笑了:「是吧?剛才你是這麼小聲和我說的,但又怕被大家拒絕而遲遲不敢開口。」
前排的黃曉凌撲閃著長長的睫毛,一臉「撞見鬼」的表情,試著確認:「柏子仁,你要請客?真的假的?」
另外的學姐和學長也紛紛停下手裡的動作,視線齊齊集中在柏子仁臉上,不敢輕易開口問,只怕搞錯情況。
「她已經默認了。」周必然第一個起身,做主道,「我們也不挑了,就去思微路那家新開的餐館。」
「那家餐館人氣很旺啊,現在去還有沒有座位啊?」趙學姐問。
「那家是不是吃水煮魚的啊?我喜歡番茄鍋。」羅學姐說。
湯學長搖頭:「不不,那家的特色是麻辣鍋,番茄的不夠味。」
黃曉凌嬌氣道:「吃辣會冒痘的,我要豬骨湯的,冬天很滋補。」
「到了再商量細節,現在出發。」周必然乾脆地拎起書包,不忘催促柏子仁,「大金主,你快點。」
柏子仁無語,默默地捏了捏口袋裡的荷包,幸好今天帶夠錢了。
一路走去思微路,請客的柏子仁倒落在最後頭,周必然走一段路就回頭檢查她有沒有跟上,好像是怕她臨時落跑一樣。
「周必然,你們家和周副校長有沒有親戚關係啊?」黃曉凌突然問周必然。
周必然沒搭理她。
黃曉凌有些委屈,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對周必然感覺複雜,一方面厭惡他的傲慢,一方面又忍不住關注他的一舉一動,甚至不止一次當面屈就他,卻無奈一直被他冷落。
「曉凌,這種事情我都不敢當面問,你膽子倒不小。」湯學長對黃曉凌一向包容,此刻出來解圍。
「我只是隨口一問,不回答就算了。」黃曉凌主動走到湯學長旁邊,和他說說笑笑。
周必然放慢腳步,等柏子仁上前,悄聲道:「你帶夠錢了嗎?」
柏子仁點了點頭。
「別擔心,等會趁大家在吃的時候,我先去買單。」
柏子仁一本正經地拒絕:「既然是我請客,為什麼由你來買單?」
「因為我坑了你。」
「我知道你是為了讓我和他們走近一些。」
周必然聽了這句話後心情舒暢:「原來你也不是那麼不開竅啊。」
「謝謝,不過以後別這樣了,我自己的問題自己會解決。」
如果說柏子仁的上一句話讓周必然感覺略有飄然,那這一句話又讓他有了疙瘩,這個女人怎麼永遠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他看起來有那麼令人討厭嗎?
到了餐館,大家坐下後光選鍋底就討論了近二十分鍾,好不容易待所有人意見統一了,黃曉凌又額外要了幾個炒菜和一份點心,周必然冷漠地看她一眼,黃曉凌接收到他的眼神,明白他在不高興,但又猜不道原因。
等待上菜的途中,湯學長主動問柏子仁:「小柏,你從小就是在這裡長大的嗎?」
「對。」
「沒聽你說過家鄉話啊。」
「她連普通話都很少說。」黃曉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就連我們同在一個班,一個學期下來也就說過兩句話而已。」
「我在班上也不喜歡說話。」周必然淡淡道,「大家是來學習的,又不是春遊。」
黃曉凌一聽就是針對她的,皺了皺眉,心頭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等水煮魚鍋上桌,氣氛自然熱鬧了,趙學姐夾了一片魚,又問柏子仁:「小柏,你平常有什麼興趣愛好啊?」
「她常跑圖書館。」周必然代替回答。
「還有呢?」
「沒了。」周必然說。
趙學姐不信,搖了搖頭:「不會吧?小姑娘肯定有很多喜歡的東西。」
周必然反問:「幹嘛打聽這麼詳細?你要給她介紹對象嗎?」
黃曉凌趁機駁斥:「周必然,你幹嘛總搶著替人家回答?」
柏子仁也覺得不妥,看看周必然,他正似笑非笑地對著黃曉凌說:「我願意。」
「……」
熱氣騰騰中,黃曉凌放下筷子,一個勁地瞪大眼睛和周必然對看,兩人有點對峙上了,兩位學姐坐在一邊暗笑,湯學長又出來打圓場,將話題扯向別處。
心不在焉中,柏子仁的目光落向門口,正有一行人推門進來,其中第二個熟悉的身影瞬間讓她移不開眼睛,正是程靜泊,他手臂上搭著外套,走在前面的男人頻頻回過頭來和他說話,他似乎微笑了一下,說了句什麼,但距離有些遠,柏子仁看不見,更聽不見。
他們一行人就在門口的一張四方桌落座,程靜泊坐在外面那個座位。
柏子仁的分心很快引起湯學長的注意,他問她:「小柏,你怎麼就吃了幾口?」
她這才回過神,低頭吃碗裡的魚。
大約半分鍾後,她聽到到包裡的手機有聲音,拿出來一看,是一條簡短的內容:「你和你同學?」
發信人是程靜泊。
她下意識地往他方向看去,他並沒有刻意轉頭,目光還是對著朋友,耐心地聽他們侃侃而談。
「是的。」她回覆。
然後就沒有動靜了。
因為各自身邊有人,也不方便去打擾,柏子仁沒上前打招呼,不過這絲毫不影響她偷偷地關注著他,她發現他好像沒什麼胃口,幾乎沒動筷子,只是喝水。
「你幹嘛老看那邊的男人?」周必然察覺柏子仁的視線不對勁,用手肘碰了碰她,「當心人家回過頭告你目光騷擾。」
「哪個男的?」趙學姐望過去,很快笑道,「是門口那桌吧,剛好有四個男的,我來猜猜看小柏看的是誰。」
「這還用猜嗎?」湯學很幽默地回答她,「就算是我,也只會看那個穿襯衫,背挺得最直的男人。」
「我也看到了,小柏,你眼光不錯嘛。」羅學姐由衷讚許,「那個襯衫男真的很有氣質,側臉完美,不知道正面如何。」
聽他們公然討論起程靜泊,柏子仁有些意外,慢慢地想起一個事實,以程靜泊的長相和氣質,放他在人群中不可能無聲無息。
可偏偏程靜泊就是不轉過臉來,讓兩位學姐好生著急。
「其實真要看帥哥的話,周學弟的長相也是沒話可說。」湯學長有意恭維周必然。
黃曉凌接話:「光看長相就太膚淺了,在現在這個時代,帥哥除了臉還要有風度,才能獲得高分。」
周必然不和這個小丫頭計較,無所謂地輕笑,這一笑讓黃曉凌紅了臉,幸好整桌熱氣騰騰,一時半會誰也辨不清臉是被熏紅的還是因為心跳加速而紅的。
直到那桌吃完,他們這桌還在繼續,程靜泊起身的時候,順便朝柏子仁的方向看過來,那樣很短暫的一眼,收回後和朋友們走出了餐館。
「原來是他啊,財經大學的老師,還蠻有名氣的,剛進校的時候少女們都瘋了,排隊去聽他的課,後來人多到大教室都要癱瘓了,他叫什麼來著,我忘記了,好像姓程。」
周必然聽了羅學姐的表述,思考了一下。
「是嗎?」柏子仁首次主動和羅學姐聊天,「他很受學生的歡迎?」
「應該是吧,畢竟人長成那樣。」
「你好像真的對他有興趣。」周必然不當真地問柏子仁,「怎麼,你喜歡那個類型?」
柏子仁沉默了一會,正當所有人都以為她在尷尬時,她卻開口:「那樣是很好啊。」
「……」
周必然的笑意慢慢褪去,手指扣了扣玻璃杯,慢條斯理地分析:「可惜你機會渺茫,不提以後有沒有機會再遇見,就算他站在你面前,我看你連開口和他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黃曉凌不滿:「周必然,你這話說的太刻薄了。」
「適應不了我說話風格的人,只能說明自身太脆弱,抗壓力差,建議回爐重造。」
黃曉凌咬牙,拿著筷子的手在發抖。
等柏子仁回到宿捨,發了一條短信給程靜泊,大致是說不好意思剛才沒有上前打招呼。
「沒關係,你的確應該和同齡人多出去玩玩,只是別太晚回去了。」
柏子仁莫名地感受到一點異樣,無法詳細形容,好像是一種極淡的疏遠。
明知道他不可能介意這件小事,偏偏她有了這樣的錯覺。
等到週末,程靜泊因為有事不能再陪柏子仁去心理診所,這個擺在眼前的事實讓她加深了這樣的錯覺。
結束一個小時的就診,陳醫生合上記錄冊:「後面幾週我要出差,正好你也要考試了,不如等放假了再來。」
柏子仁說沒問題,然後和他告別,走出診所,發現外面在下雨,她小跑過長廊,到前面醫院大廳躲雨,找了一處可以坐的地方,坐下後便開始思考某些問題,她察覺自己的思緒正在變激烈,似乎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矛盾中,而且是和學術無關的感情問題,她很艱難地摸索。
不知多久之後,她無意中抬眼,竟然發現熟悉的人乘坐電梯下來,而他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一個穿羊絨大衣的女人。
柏子仁看見那個女人一直低著頭,好像在哭,肩膀一直顫顫的,程靜泊在和她說話,忽然間,她肩膀顫抖的幅度隨著哭泣聲大起來,似乎快承受不住,下一秒就倒在了他身上,他沒有推開,把她扶好,伸手搭在她肩膀上,輕而鄭重地拍了一下。
這樣的畫面讓柏子仁的思緒靜止了,她當即決定要離開這裡,拿起包後疾快往前走。
到了門口,她正要冒雨跑出去,被身後一道聲音叫停:「柏子仁。」
聽到他的聲音,她轉過身,還未來得及準備好用什麼表情面對他,已經對上了他那雙寧和又專注的眼眸。
「我的一個朋友住院了,剛才拿到的檢查結果是壞消息,他太太很傷心。」他看著她,緩緩地說,「他們新婚不久,感情一直非常好,一方出現這樣的事情,對另一方來說是沉重的打擊。」
他說完安靜地看著她,沒有再解釋其他。
只是這樣一句話,就足以讓她從晦暗不明的混沌中走出來,重見明亮的天地,連帶一個隱藏於心底的答案悄然浮現。
她在喜歡他。
也許在看他的第一眼時她就生情了,一直到此刻都沒有變過,而剛才那瞬間而起的強烈情緒,是不是嫉妒已經不需要去辨別,她知道喜歡他,這是重點。
「等我一會,我送你回去。」片刻後,他對她說,「外面下雨,你一個人走不方便。」
「不用了,你現在應該去陪朋友,那比較重要。」既然明白是什麼情況,她已經恢復了常態,真心誠意地表示。
一邊只是冒雨回去,一邊卻是他友人的生死關卡,是個人都分得清孰輕孰重,此刻她應該做的是獨自離開,讓他專心去處理自己的事情,不給他紛擾。
「沒事。」他伸手執意地把她拉回來了一些,安置在一個安全的角落,遠離飛濺進來的雨珠,貼近的聲音更是令她心安,「你站在這裡等我。」